第九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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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頭……我無法準确的判斷。

    現在病人的肺部正在充水……我們叫作肺水腫……” “我知道,”佩爾曼内德太太搶着說,一面在手帕後面點了點頭。

    大滴的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常常是因為肺炎引起來的……肺葉裡慢慢地聚集起一種流質,情形嚴重的話,病人的呼吸就被窒息住了……不錯,我知道……” 議員把兩手抱在胸前,向病床那面望過去。

     “唉,病人多麼痛苦啊!”他低聲說。

     “不會的!”格拉包夫醫生用同樣低的聲音說,但卻包含着那麼多的無可置疑,同時他的一副溫和的長面孔也皺起許多皺紋來,增加了他語氣的堅定性。

    “這是假象,請你們相信我的話,親愛的朋友,這是假象……病人的神志已經不清楚了……你們看到的,現在做的都是無意識的反應……請你們相信我的話……” 托馬斯回答說:“但願如此!”……但是即使是一個孩子也能看得出來,她的知覺一點也沒有失去,她什麼都感覺得到……所有人都安靜地坐着……克羅格參議這時也來了,他也紅着眼睛在床邊坐下,身子向前傾着倚在他的拐杖上。

     老參議夫人此時已經被恐懼緊緊抓住了。

    她的已經被死亡攫到手裡的身體從頭頂到腳踵都充滿了驚懼不安、難言的恐怖和痛苦以及無法逃脫的孤獨絕望的感覺。

    她那兩隻能夠向人們傳遞她痛苦絕望的眼睛随着腦袋的翻滾有時僵直地緊緊閉起來,有時又瞪得滾圓,連眼球上的紅絲都突現出來。

    然而病人并未失去知覺。

     三點鐘敲過不久,克利斯蒂安站起身來。

    “我受不了,”說完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伊瑞卡·威恩申克和塞維琳小姐多半是受了病人的單調的呻吟聲的催眠作用,也各自在椅子上入了夢鄉,面孔睡得紅通通的。

     病人的病情在四點鐘時變得更糟了。

    大家把她斜倚起來,不斷地給她擦腦門上的汗。

    病人這時幾乎已經不能呼吸了,她的恐怖也越來越厲害。

    “我要……睡一會……!”她吃力地說。

    “我要吃藥……!”然後他們卻一點也不想給她服什麼安眠藥品。

     忽然間,她又開始像剛才那樣地說谵語了,她仿佛在對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

    “唉,讓,馬上就來了……!”接着又說:“唉,親愛的克拉拉,我來了……!” 接着那掙紮又開始了……還是在和死亡掙紮嗎?不是的,其實她是在為争取死亡而搏鬥。

    “我要……”她喘着氣說……“我不能……睡一會!……大夫,可憐可憐我!讓我睡一會……!” 這一句“可憐可憐我”使得佩爾曼内德太太失聲痛哭起來,托馬斯也用兩手抱了一會頭,低聲呻吟起來。

    但是大夫不能這麼做。

    無論在什麼情形下,他們也要盡可能使病人多在人世停留一會,雖然這時隻要不多的麻醉藥就會使病人的靈魂毫無抵抗地離開軀殼。

    他們的職責是挽留住病人的生命,而不是加快她離開世界的時間。

    此外他們這樣做也還有某些宗教和道德上的根據,他們在學校裡很可能聽人宣講過這些理論,雖然目前他們并不一定就想到這些……所以醫生們沒有讓老夫人睡着,相反地,卻用各種針藥加強病人心髒的跳動,而且好幾次通過引病人作嘔的辦法暫時減輕病人一些痛苦。

     痛苦的掙紮到了五點鐘,已經令看的人不堪忍受了。

    病人的身體痙攣地挺伸着,眼睛瞪得滾圓,伸着兩臂,東摸西摸,好像要抓住點什麼東西,要拉住什麼人向她伸過來的手。

    她不停嘴地朝空中,朝四面八方回答那隻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呼喚,好像這時那呼喚變得越來越勤,越來越急迫了。

    她的兒女、親戚們覺得,仿佛不僅是她故世的丈夫和女兒,而且她的父母,公婆,和許許多多先她而離開人世的人都來迎接她似的。

    她喊出一些生疏的名字,屋子裡的人甚至不知道哪個死者是叫這個名字的。

    “唉!”她不停地大喊大叫……。

    “我就來……立刻就來……一小會兒……唉唷……我不能……給我點藥,大夫們……” 六點半鐘病人安靜了一會兒。

    但是隻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抽搐了一陣那張已經被折磨變了形的面孔,露出一絲帶有恐怖的突然的喜悅和一點令人戰栗的陰沉而溫柔的顔色,她飛快地把手伸出去,同時帶着無比的順從和既恐怖又熱愛的無限柔順,大聲喊了一聲……她的喊聲是那麼慌急、促迫,仿佛在接受嚴厲的審問似的……“我來了!”她離開了人世。

     屋裡的每個人都吓得一哆嗦。

    這是什麼?是誰這樣喊她,使她一刻也不遲疑地就跟了去?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格拉包夫帶着一臉溫和的顔色替死者阖上眼皮。

     當秋天無力的陽光灑滿屋子時,每個人都有些發抖。

    李安德拉修女用一塊布把穿衣鏡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