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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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主客一起穿過圓柱大廳和遊廊向回走的時候,他們在樓梯的轉角上又站了一會,聊了聊社會上的新聞,談了談政治,談了談剛剛結束的戰争帶來的動蕩和變革……“好哇,好時候要來了,對不對,議員先生?遍地黃金……真讓人激動。

    ” 議員含糊其辭地答應了兩句。

    他承認戰争大大地活躍了和俄國進行的糧食貿易,談到因為供應軍糧燕麥進口的數量大為增加,但應得的利潤卻沒有以前多……醫生們告辭出去,布登勃洛克議員轉過身來,準備再到病人的屋子裡看一看。

    他心裡還是有些疑問……格拉包夫的話吞吞吐吐……給人的感覺是,他不敢說出一句明确肯定的話。

    “肺部發炎” 是唯一一個意義明确的字,這個字經過朗哈爾斯醫生轉譯成科學術語并不能使人更心安些。

    要是這麼大年紀染上這毛病……隻從兩個醫生雙雙走進走出這一點看,這件事就顯得非常嚴重。

    這全是格拉包夫一手安排的,他安排得很自然,差不多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對人說,他準備不久就退休,他想讓朗哈爾斯将來替自己在這些老主顧家行醫,所以他現在就常常帶着朗哈爾斯到處走動,而且他把這件事看作是一件樂趣……當他來到母親的病榻邊時,他的面容變得開朗、步伐也輕快起來。

    他一慣這樣做,總喜歡用鎮靜和自信的表情把愁悶和疲倦之色掩蓋起來。

    這樣,在他拉開屋門時,這副假面似乎隻受到意志的一聲号令就自動罩在他臉上了。

     佩爾曼内德太太在一張幔帳挂起來的大床床沿上坐着,憂郁地看着母親。

    老太太靠着枕頭躺着,聽見人聲就把頭向來人那邊轉去,用她那一雙淡藍色的眼睛盯着來人的面孔。

    她的目光流露着強自克制着的鎮靜,然而又炯炯逼人。

    因為方向的關系,所以看去還像暗懷着谲詐的心機。

    除了她蒼白的膚色以及面頰因為發燒而泛着兩片紅色以外,她的面容絲毫也沒有憔悴虛弱的病容。

    她對自己病情的注意程度,甚于四周任何一個人,可是話又得說回來,病倒的人難道不正是她自己麼?她對于這場病心懷戒懼,她不願這麼束手無策地呆着,聽任病情自然發展下去……“他們說什麼了,托馬斯?”她問道。

    她的聲音堅定而興奮,但随着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緊閉着嘴唇,想把咳嗽壓回去,可沒有任何效果,她不得不用手按住右半邊身子。

     “他們說,”議員等她這一陣咳嗽過去以後,一邊摩着她的手,一邊回答說……“他們說,您用不了兩天就又可以四下走動了。

    您現在還不能下地,這是因為這場讨厭的咳嗽使您的肺受了點傷害,……還不能叫作肺炎,”他看他母親的目光緊緊地逼着他,趕忙添加了一句……“即使是肺炎,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比肺炎厲害的病有的是呢!簡單地說,肺部受了點刺激,兩位大夫都這樣說,他們的話大概是對的……塞維琳到哪裡去了?” “到藥房去了,”佩爾曼内德太太說。

     “你們看,隻有她一個人伺候母親,而你呢,冬妮,你好像随時都有入夢的可能。

    不成啊,不能這樣下去啦,即使用不了幾天……咱們得請一位護士來,你們以為如何?如吧,就這樣,我馬上派人到修女會護士團去打聽一下,看她們有沒有富餘的人……” “托馬斯,”老參議夫人怕再引起咳嗽,所以聲音異常低沉。

    “讓我對你說,你每次都是偏袒這些天主教會的修女,不理會基督教的修女,你這種作法可真給我們得罪不少人!你替前一種人弄到不少好處,但卻沒有為基督教徒做過一件事。

    我告訴你,普靈斯亥姆牧師最近毫不掩飾地跟我抱怨過這件事……” “他抱怨又有什麼用?我一向認為天主教修女比新教修女忠實、熱心,更富于自我犧牲的精神。

    後者可不是做得這麼好……簡單地說,她們世俗、自私、庸俗……天主教修女不為世俗所牽累,因此我相信她們離天國也一定更近些。

    而且正因為她們欠着我的情,因此她們才是最合适的人選。

     漢諾那次抽瘋,還不是多虧李安德拉修女的看護,我真希望這次還碰上她有工夫……” 上帝保佑,果然是看護小漢諾的那位修女。

    她把她的小手提包、鬥篷和罩在白帽外面的灰色頭紗一聲不響地放下以後,立刻就開始執行她的職務。

    她的言語和動作既和藹又親切;她腰帶上懸着一挂念珠,一走動起來就發出輕輕的響聲。

    她把這位嬌慣壞了的病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當另一位護士來替換她讓她回去睡一會兒覺的時候,她仿佛把這種必要的休息也看作是自己一個缺陷,因而總是萬分抱歉地悄悄離開這裡。

     現在老夫人的病床前跟本不能沒人。

    她的病況越不見起色,她就越把自己的思想和注意力全部放在疾病上。

    她對于這場病既怕又恨,而且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