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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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在海濱,聽着旅館樂團演奏午前音樂節目,靜靜躺在藤椅前面,懶懶地,像在做夢似地玩弄着那幹淨的細砂,眼光悠閑舒适地投向那無邊無際的一片碧綠和蔚藍,從那上面一股強勁、粗野、新鮮、芬芳的空氣,自由自在地、毫無阻擋地吹來,帶來海濤的溫柔的砰砰訇訇的音響,一刻不停地蕩滌着你的,使你陷入一種舒适的昏暗,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仿佛你已經墜入一片幸福的昏厥裡,一切束縛人的知覺,時間啊、空間啊,什麼都失去了……以後是遊水,比起在阿斯木森遊泳池來在海裡遊水才真稱得起是一件樂事,這裡沒有“鵝草”,這裡的水一片清澈碧綠,攪動起來,便到處泛起白沫,腳下是給人舒适感覺的細砂而不是粘粘的木闆,此外,哈根施特羅姆參議的兒子也不在跟前,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不是在挪威就是在第羅爾。

    他們的父親喜歡在夏天到遠地去旅行休憩……他當然沒有理由不這樣做,不是嗎?……接着沿着海邊散一會兒步,暖和暖和身體,一直走到“海鷗石”或者“望海亭”,在柳條圈椅裡吃一頓點心,……就差不多該回去了,該休息個把鐘頭、好更換衣服、準備和别的旅客一起吃飯。

    吃飯的時候非常熱鬧,因為這正是洗海水浴的最盛的季節,布登勃洛克家的熟人仿佛約好一樣,都來到了這裡。

    有的是從漢堡來的,甚至還有一些英國人和俄國人。

    一個穿黑色衣服的人在一張精美的小桌旁邊從一隻閃閃發光的銀制的湯罐裡給大家盛湯。

    菜一共有四道,這些菜比起家裡的菜都更有味道,更香甜,至少作得更有排場。

     在吃飯的長條桌上很多處有人喝香槟。

    常常也有一些不願意整個星期被事務束縛住自由的先生們從城裡來,他們要在這裡娛樂娛樂,吃過飯以後玩一會輸盤賭。

    比如說,彼得·多爾曼參議,他讓女兒留在家裡,一個人到這裡,扯着震耳欲聾的嗓子用北德土話講一些粗俗的笑話,漢堡來的太太們被他逗的樂不可支,求他住一會兒嘴。

    還有議員克瑞梅博士……那位老警察署長、克利斯蒂安叔叔和他的老同學吉塞克議員。

    吉塞克議員也是獨來獨往,從來不帶家眷的,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的花費都由他一手承擔。

    ……以後,當大人們聽着音樂,在咖啡館的帳篷下面喝咖啡的時候,漢諾也坐在帳篷前面的一張椅子上聽着,他願意永遠聽下去……下午的消遣也都安排好了。

    在旅館的花園裡設有一座射擊棚,在瑞士式的樓房右邊有幾個牲口棚,養着馬、驢和乳牛。

    噴香、起沫的牛奶随時可以供應給大家。

    人們也可以到鎮裡去散步,或者順着“海濱路”走上一圈;從這裡還可以坐小船渡到“普瑞瓦”去,在“普瑞瓦”的海灘上可以撿到琥珀。

    要不還可以在兒童遊戲場玩一局槌球戲,或者坐在旅館後面的一片樹林的山坡上,聽伊達·永格曼讀故事書……但是最美好的感覺還是來自海濱,在蒼茫暮色裡,坐在面對防波堤的頂上,對着空曠的地平線。

    大船駛過來了,就向它揮手帕,要不就傾聽着小波浪如何拍擊着石岸,發出輕柔的絮語,這也是十分有趣的,四周無盡的遼闊莫不被這溫柔而偉大的濤聲填滿。

    小約翰在這濤聲地包圍裡舒适恬靜地閉上眼睛。

    但是正在這個時候伊達·永格曼總要說:“走吧,小漢諾!該走了,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你的身體不允許你在這裡睡覺……”每次從海濱歸來,他的心感到多麼甯靜平和啊!跳得多麼均勻舒坦啊!當他在自己卧室裡就着牛奶或者發甜的棕啤酒吃過晚飯以後……他的母親要再晚一些才到旅館的帶玻璃窗的露台上和其他的客人一起吃飯……剛剛躺在床上,他身體裹在柔軟的薄被裡,在他的甯靜的心房的柔和均勻的跳動裡和音樂晚會的低柔的旋律中,他已經甯靜地入睡了,在這裡他睡得十分香甜……另外也有一些人,平日受事務羁絆,抽不出時間,隻有在星期日才能到海濱來。

    議員也和這些人一樣,星期日到這裡來跟家人團聚一天,然後星期一早晨再回去。

    雖然這一天的飯桌上可以吃到冰激淩,喝到香槟酒,雖然這一天可以騎驢,也可以邀集一群人乘帆船到海上去,但小約翰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精神來。

    海濱浴場的安閑幽靜被破壞了。

    下午從城裡來了一群根本不屬于這個地方的人……伊達·永格曼雖然懷着輕蔑卻一點也不刻薄地稱這些人作“中産階級的一日蜉蝣”……占據住旅館花園和海岸,他們聽音樂,喝咖啡,洗海水浴,此時的漢諾卻甯肯獨自呆在房間裡,等着這些穿着節日盛裝的破壞安靜的人潮退去了……等到星期一一切又恢複了老樣子,等到他父親的一雙眼睛……他有整整六天沒有看到這雙眼睛,但是整個星期日,他卻依然能夠感覺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