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四章

關燈
、更充實、更直率、也更自然,這正是問題的症結……! 他被一種極度的彷徨不安控制住了,他感到自己需要動作,需要空間和光亮。

    他把椅子推到後面去,走到客廳裡,把懸在屋子正中長台上的許多煤氣燈點起來。

    他站在那裡,一邊慢慢地、痙攣地撚動上須尖,一邊漫無目地地打量着這間大廳。

    這間客廳連同起居間構成這所房子的正面,客廳裡擺着的是淺色的、波浪形扶手和靠背的家具,此外還有一架三角大鋼琴,他妻子的提琴盒子就擺在那上面,旁邊是一隻滿擺着樂譜的小書架,和一隻刻工精細的樂譜架,門上邊浮雕着玩弄樂器的小天使,這一切使這間屋子看去頗像一間音樂廳。

    栽着棕榈樹的大盆就擺在凸出的窗戶前。

     布登勃洛克靜止地站了兩三分鐘。

    然後他振了振精神,回到起居間,走進餐廳,把這裡的燈也點着了。

    他走到食櫥前邊,喝了杯水,也許是出于鎮定精神的需要,也許隻是為了找件事作。

    喝過水以後,他背着手,急匆匆地繼續往裡面走。

    吸煙室裡擺的是深色家具,鑲着壁闆。

    他機械地打開裝紙煙的櫃櫥,馬上又把它關上,然後又把牌桌上的一隻小橡木箱的蓋子揭開,這裡面裝着玩牌時需要的一些物品。

    他随手抓起一把骨制籌碼,讓它們從指頭縫裡嘩啦啦地滾下去,然後他把蓋子一關,又繼續向前走。

     吸煙室隔壁是一間安着彩色小玻璃窗的小屋子。

    幾張可以拼裝起來的小茶幾擺在屋子裡,茶幾上放着一隻裝甜酒的箱子。

    從這裡出去可以進入裝着嵌花地闆的大客廳。

    大廳的四扇大窗戶懸着葡萄紅的窗帷,窗外就是花園。

    這間大客廳的廣袤又是和這所房子的一邊相等。

    客廳裡擺着幾張低矮的大沙發,面子也是窗帷的紅色,此外在牆邊還端端正正地擺着幾把高背椅。

    一座壁爐,欄杆後面擺着假煤,蓋着閃光的金黃色的紙條,遠遠望去好像煤正在燃燒。

    鏡子前的大理石壁爐架上放着兩隻巨大的瓷花瓶……這一排屋子這裡那裡都點着煤氣燈,好像剛剛舉行完盛大的宴會似的。

    議員從大廳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接着在對着小屋的一扇窗戶前站住,向花園外面望去。

    月亮高高地懸在空中,夾在棉花似的雲彩中間顯得很小。

    月光下,在胡桃樹的伸展出去的樹枝下邊,四周一片寂靜,隻有噴泉發出均勻的噴水聲。

    托馬斯向遮斷了他視線的涼亭望去,向那閃着白光的小平台連同上面兩座方尖柱碑望去,向整齊有緻的砂石路,新翻過泥土的整潔的花圃和草坪望去……但是整個這一幅有條不紊的精緻勻稱的畫面一點也沒有使他心緒平靜,恰恰相反,這一切更令他狂躁不安。

    他用手握住窗戶的把手,把前額靠住它,他的躁動的思緒重又痛苦地奔馳起來。

     他将怎麼辦呢?他想起剛才和他妹妹說過的一句話,這句話剛一說出口,他就為自己的多嘴而悔恨不已。

    剛才在他談到施特雷利茨伯爵,談到地主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表示自己的意見說:生産者的社會地位明顯比中間商人的更為優越。

    這句話符合實際情況嗎?唉呀,老天,其實符合實際情況還是不符合,這倒一點關系也沒有。

    問題在于,幹嘛要把它說出來呢?為什麼他要思索這個問題?或者再問一句,他怎麼會想到這個問題的?難道他能向他的父親、祖父或者是随便城中某一個人解釋,他怎麼會産生這個思想,怎麼會說出這個思想嗎?一個人如果對自己的職業堅信無疑,如果不心懷二志,在他的生命裡就應隻承認這個職業,也隻尊重這個職業……忽然他覺得頭有些暈,血液蓦地湧上臉來。

    他的臉變得通紅: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件事又浮現在他眼前。

    他想到有一次他和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在孟街老宅的花園裡踱步,兩個人發生一場争執,一場十分令人痛心的激烈的争吵,這在當時是屢見不鮮的事。

    ……克利斯蒂安一向出言輕率,使人丢盡臉面,這次他又在大庭廣衆下說出一句毫無分寸的話,他實在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和他追問辯論起來。

    克利斯蒂安當時說的是:仔細推究起來,隻要是商人就是騙子……這有什麼呢?從根本性質上來看,這句無聊的蠢話和他剛才跟自己妹妹說的那些話又有多大的差别呢?他竟然無法控制自己,氣沖沖地大興問罪之師……可是這個狡猾的小冬妮卻怎麼說呢?“誰激怒,誰不過是……” “不妙!”議員忽然大聲說,一下子擡起頭,放開窗柄,倒退了一大步,繼續高聲說:“不能這樣下去啦!”接着,為了驅走因自責而引起的不快,他嗽了嗽喉嚨,轉過身去,垂着頭,背着手,在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