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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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侖利希先生的臉色非常難看,然而他對自己的衣着仍然是一絲不苟。

    他穿的是同樣的黑色帶褶的規規矩矩的燕尾服,筆挺的毛料褲子,正和他第一次到孟街拜訪的服裝一樣。

    他萎靡不振地站在那裡,眼睛看着地闆,有氣無力地說:“嶽父……” 參議态度冷淡地彎了彎腰,接着用一個有力的動作整理了一下領帶。

     “感謝您來幫助我們,”格侖利希先生接着說。

     “這是我的責任,我的朋友,”參議回答說;“隻是我怕在你這件事上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了。

    ” 他的女婿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站立的姿勢更加頹唐了。

     “我聽說,”參議繼續說,“您那位銀行家凱塞梅耶先生正在等着我們……我們用什麼方式與他協商呢?我聽您的吩咐……” “請您随我來,好嗎?”格侖利希先生喃喃地對他的嶽父說。

     “沒你的事了,”布登勃洛克參議在她女兒前額上吻了一下說:“到上面去看你的孩子吧,安冬妮!” 參議先生随着格侖利希先生穿過飯廳向起居間走去,格侖利希時而走在他前面,時而走在他後面,一路殷勤地替他掀門簾。

     凱塞梅耶先生正在窗邊站着,他向後回頭的時候,頭上細軟的花白頭發都蓬松地掉下來,接着無力地垂到頭蓋骨上。

     “商業家布登勃洛克參議,我的嶽父……,銀行家凱塞梅耶先生……”格侖利希先生嚴肅而謙虛地給兩人介紹。

    參議的面孔絲毫表情也沒有。

    銀行家垂着手鞠了個躬,把兩顆黃色的犬齒抵在上嘴唇上說:“能夠認識您,參議先生!不勝榮幸之至!” “讓您久等了,請您原諒,凱塞梅耶,”格侖利希先生說。

    兩位客人對他都至關重要。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參議說,一面向左右望了望,似乎在尋找什麼……格侖利希搶着回答說:“請兩位這邊來……” 當他們走進吸煙室的時候,凱塞梅耶先生頗有興緻地說:“路上夠辛苦的吧,參議先生?……啊哈,趕上落雨了?不錯,真是最壞的季節啦,氣候惡劣,道路泥濘!要是下一點霜,落一點雪麼……!偏偏沒有!隻是下雨,泥濘!讨厭極了……” 參議想,這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人。

     這間小屋子的壁紙印着深色的花紋,屋子中央擺着一張繃了綠台布的大方桌。

    雨越下越大了,屋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格侖利希先生一進屋就把桌上銀燭台上的三支蠟燭點起來。

    蓋着各家公司章記的淡藍色的商業函件和污損的、有的地方已經撕毀的單據,以各自不同的擺放方式,攤滿在綠台布上。

    此外桌上還有一本厚厚的總賬簿和削好了的鵝毛筆尖、鉛筆以及閃亮的銅制墨水壺和沙粉盒。

    格侖利希先生對待兩位客人非常嚴肅、周到而且慎重,仿佛客人是在參加一次葬禮。

     “親愛的嶽父,請您坐在靠背椅上吧,”他細聲細氣地招呼道。

    “凱塞梅耶先生,您坐在這邊好不好?……” 銀行家坐在家主人的對面,而參議則坐在桌子橫側一把靠背椅裡,那裡差不多是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凱塞梅耶先生身子向前俯着,搭拉着嘴唇,從背心上的一團亂繩索中解下一隻夾鼻眼鏡,聳着鼻梁,張着嘴把眼鏡卡上。

    然後習慣性地搔了搔自己的胡須,發出一陣擦拉擦拉的刺耳的聲音。

    他把胳臂往膝頭上一支,對着桌上的函件颔了颔首,快活地喊了一句:“啊哈!看看格侖利希先生是怎麼破的産!” “請允許我更詳細地了解一下這些情況,”參議一邊說,一邊去拿賬簿。

    這時他的女婿突然伸出兩隻手來,伸出兩隻青筋突起的長手籠住桌面,他的手顯然在抖動着,聲音激動地喊:“等一等!請等一等,嶽父!啊,請讓我先向您解釋一下經過!……是的,您什麼都會看到,什麼也逃不過您的眼睛……可是請您相信我的話;您看到的是一個命運坎坷的人的情況,他并沒有什麼過錯!嶽父,請您把我看做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懈地和命運戰鬥,然而卻被命運打倒了!在這個意義上……” “我會看清楚的,我的朋友,我會得出結論的!”參議顯然有些不耐煩地說。

    格侖利希先生把他的手抽回來,把一切付諸命運。

     然後就是一段漫長的寂靜,靜得令人可怕。

    在顫抖的燭光中三位先生緊靠着坐在一起,四周被黑暗的牆壁包圍着。

    除了參議翻弄函件時的沙沙聲以外,任何響動也沒有。

    屋外的雨還在一刻不歇地下着。

     凱塞梅耶先生已經把他兩手的大拇指插進背心的袖口裡,其他的幾個指頭則在肩頭練習鋼琴指法,帶着說不出的愉快的神情瞧瞧這個,望望那個。

    格侖利希先生身子不靠椅背地坐着,手擺在桌子上,充滿憂慮地望着前方,時不時提心吊膽地斜着瞟他嶽父一眼。

    參議正在翻看賬簿,用指甲一項一項地指劃着款數,比較日期,一面用鉛筆記下一些很小的、幾乎無法辨認的數碼。

    沒過多久他就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的緊張的面孔流露出驚惶的顔色……最後他把自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