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兩個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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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一遍。

     “大名鼎鼎的高狄沙肯幫忙,咱們的百萬家财是穩的了!”花粉商嚷着,向他的出納員伸出手去,神氣活像路易十四在特南一仗之後接待特·維拉元帥。

     “因為他沒有用上咱們的油呀,将來我們就這麼說吧。

    賽查麗安油賣三法郎一瓶,比瑪加撒油便宜一半。

    有高狄沙幫忙,不消一年就能賺到十萬。

    咱們要叫每個愛體面的人一年買一打,賺他十八法郎!一萬八千人就是十八萬法郎。

    咱們馬上是百萬富翁啦。

    ” “你就問了?” “什麼賽查麗安油?噢,多情的家夥,你把父女兩個都奉承到了。

    行,就叫作賽查麗安油吧!賽查征服過天下,他的頭發一定漂亮。

    ” “二十句也行。

    ”掮客隻道遇到歹人,把一頭裝鉛的手杖舉了起來。

     “為打倒你的同行啊,你這傻瓜!我做了他們的推銷員,就能偷天換日,拿你的頭油去搶他們蹩腳化妝品的生意。

    我開口閉口隻提你的油,隻推銷你的油。

    這就叫作掮客的手段!哈哈!我們是生意場中的外交家,好厲害呢!你的仿單交給我去辦。

    我有個從小的朋友叫作安杜希·斐諾,老子在公雞街上開帽子店,當初叫我推銷帽子的就是他。

    安杜希聰明絕頂:他一個人的頭腦抵得上所有戴他爸爸帽子的頭腦。

    他弄文學,替戲劇報寫小戲館的劇評。

    他爹是個沒有腦子的老混蛋,不喜歡聰明,不相信聰明;你告訴他頭腦也能賣錢,也能發财,都是白搭。

    他腦子裡隻有酒精。

    老斐諾叫小斐諾餓肚子,逼他投降。

    可是小斐諾有本事,跟我是好朋友;我除了做買賣,向來不跟傻瓜來往。

    斐諾替那家叫作忠實的牧羊人的糖果店在匣子上題字,糖果店倒還肯出錢,不比那些報刊叫他做了苦工,隻給他喝西北風。

    他那一行也忌妒得厲害,和巴黎的什貨業一樣。

    有個做戲的瑪斯小姐是個了不起的美人兒,我着實喜歡,斐諾為她編了一出絕妙的獨幕劇,為了要上演,隻得拿到快樂劇院去。

    他寫仿單是老手,懂得生意人的心思;又不拿架子,不會要咱們酬報的。

    一碗什合酒,幾塊蛋糕,請請他就行啦。

    真的,包比諾,不說笑話:我這回出門不收你傭金,不要你花一個錢,一應開支都出在你同行賬上。

    我要耍他們一下。

    跟你講明在先:這件事的成功失敗跟我面子有關,隻要你結婚請我做傧相,就是我的報酬了。

    我要去意大利,去德國,去英國,帶着各種文字的廣告到處張貼,村子也好,教堂的大門也好,内地無論什麼要緊關口,隻要我知道,都要貼上去。

    保險每個人頭上都搽你的油,搽得亮晶晶的發光。

    喝!将來你結婚起來非同小可,一定是大場面!你要娶不到賽查麗納,我就不叫作大名鼎鼎!這個綽号是斐諾老頭送給我的,因為他的灰呢帽給我一推銷就風行全國。

    現在推銷你的頭油還是我的老本行,弄來弄去離不開人的腦袋。

    大家知道,帽子和頭油都是保護頭發的。

    ” “為什麼?” “不錯,做買賣我還有點兒經驗;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擴充住宅?我把工程脫期的罰款定得那麼高,就是為了……” “——我要把法蘭西和拿伐爾所有的零售商頭上都塗上油。

    噢!主意有了!我本來要出門,現在不走了。

    我要去代理巴黎的花粉生意。

    ” “為了什麼呀?” “告訴你吧,我跟我太太請幾位客人,為了慶祝領土解放,同時也為了慶祝我獲得榮譽團勳章。

    ” 羅杜阿道:“怎麼!怎麼!他們給了你勳章?” “是啊;王上給我恩典,賞我勳章,也許是因為我當過商務裁判,并且共和三年正月十三我替王上打過仗,在聖·洛克的石級上被拿破侖打傷了。

    希望你帶着太太小姐一齊來……” 屬于進步黨的羅杜阿道:“承你瞧得起,榮幸得很。

    可是皮羅多,你真有一手啊。

    你是要我不脫期,才請我參加跳舞會的。

    好吧,讓我派一些最熟練的工人來,多生一點火,把油漆烘幹。

    我們有快幹的辦法,反正不能讓石灰裡的潮氣把屋子攪得煙霧騰騰的,叫人家來跳舞。

    要屋子沒有氣味,隻消外面加一層油就行了。

    ” 三天以後,街坊上做買賣的聽到皮羅多要開跳舞會的消息,都轟動了。

    為了趕快把樓梯搬好,屋外架着支柱,街上停着大車,拆下的舊料從方形的木漏鬥裡直接倒下來:這些情形,大家都看到了。

    工人分做日夜兩班,點着火把急急忙忙幹活,閑人和看熱鬧的站在街上議論紛紛;他們根據這些排場,預言屋子的裝修不知有多麼奢華。

     地産生意正式定局的那個星期日,下午四點左右,晚禱以後,拉貢夫妻和比勒羅叔叔來了。

    賽查說因為正在拆屋,隻請了查理·克拉巴龍,克勞太和羅甘。

    公證人帶來一份辯論報,上面有特·拉·皮耶第埃先生叫人登的一條新聞: 本報訊 為了領土解放,全國上下均将熱烈慶祝。

    在外國軍隊占領期間,首都的繁華因體統關系曾一度銷歇,巴黎各區政府的官員覺得應當及時恢複。

    聞正副區長均将分别舉行跳舞會,盛況空前,可以預蔔。

    舉國歡騰的熱潮勢必普遍展開。

    各界正在籌備的慶祝會中,尤以皮羅多先生的舞會引人注意。

    皮羅多先生最近獲得榮譽團四等勳章;他素來效忠王室,曾于共和三年正月十三在聖·洛克事件中受傷;而後出任商務裁判,又深孚衆望;此次得邀聖眷,實屬受之無愧。

     皮羅多叫道:“噢!現在的人文章寫得多好!”又對比勒羅說,“報紙上提到我們呢。

    ” 比勒羅答道:“那又怎麼呢?”他最讨厭辯論報。

     賽查太太不像丈夫那樣神魂颠倒,隻輕輕的對拉貢太太說:“這條新聞一出來,我們的雪花膏和潤膚水也許會多銷一些。

    ” 拉貢太太又高又瘦,滿面都是皺紋,削鼻子,薄嘴唇,很像舊時宮廷中的侯爵夫人。

    眼睛四周,很大的一圈皮膚已經松了,跟那些飽經憂患的老太太一樣。

    她盡管很有禮貌,那副威嚴莊重的氣派叫人不能不肅然起敬。

    她身上還有些說不出的古怪樣兒,很觸目而不會叫你發笑,那隻能用她的衣着和舉動來解釋。

    她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手套,不管什麼天氣出門總拿着手杖式的陽傘,像瑪麗·安多納德王後在德利亞農宮中用的;穿的是淡棕色的,所謂“落葉”色的連衫裙,疊在腰裡的褶裥,誰都學不來,那個竅門跟着上一代的老太太失傳了。

    她披的黑頭紗,周圍鑲着大方眼子的黑花邊;古色古香的帽子,四面的鑲邊好像舊框子上的镂空花。

    她吸起鼻煙來最是幹淨利落;凡是有福氣見過祖母和祖姑母的青年們,都還記得她們鄭重其事的把金鼻煙壺放在身邊的桌上,再把圍巾上的煙屑子抖幹淨;拉貢太太吸鼻煙就是這副功架。

     拉貢先生是矮個子,最多不過五尺高,臉像個榛子鉗,隻看見他一雙眼睛,兩個尖顴骨,一個鼻子和一個下巴。

    牙齒落盡,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可是一半的字兒都給吃掉了。

    對人很殷勤,喜歡裝腔作勢,從前開店的時代有什麼漂亮太太上門,他總是滿面春風的迎上去,到現在臉上仍舊挂着這副笑容。

    撲粉在他頭上畫出一個雪白的月牙形,梳得很整齊,兩邊突出,像魚翅,中間用緞帶紮成一根短辮子。

    身上穿的是寶藍色大氅,白背心,紮腳褲,絲襪,金搭扣的皮鞋,戴着黑絲手套。

    最特别的脾氣是走在街上帽子不戴,老是拿在手裡。

    他神氣活像貴族院裡的信差,或是禦前的傳達,像那些待在什麼長官身邊而多少沾着點光彩的小角兒。

     他神氣俨然的說道:“喂,皮羅多,當初你信了我們的話,現在後悔嗎?親愛的王上絕不會忘記我們,這一點我們從來沒懷疑過。

    ” 拉貢太太對皮羅多太太說:“好妹子,你心裡一定很快活吧?” “是的。

    ”花粉美人回答。

    拉貢太太的手杖式的陽傘,蝴蝶式的帽子,窄袖子和大頭巾,對公斯當斯始終有股吸引力。

     拉貢太太尖着嗓子,擺出老長輩的神氣說道:“賽查麗納真讨人喜歡。

    ——過來,美麗的孩子。

    ” 比勒羅叔叔問:“是不是辦了公事再吃飯?” 羅甘說:“咱們等克拉巴龍先生。

    我走的時候,他正在換衣服。

    ” 賽查說:“羅甘先生,你告訴他沒有,我們是在見不得人的中層樓上吃飯?……” “哼!十六年前他覺得這房間漂亮得很呢。

    ”公斯當斯輕輕說了一句。

     “……到處是灰土,工人。

    ” 羅甘說:“嘔,他随和得很,絕不挑剔。

    ” 賽查又說:“我叫拉蓋守在店裡;咱們不走原來的門了,你看見沒有?樣樣都拆掉了。

    ” 比勒羅問拉貢太太:“幹嗎你不帶侄兒來呢?” 賽查麗納也跟着問:“他今天會來麼?” “不來了,我的寶貝,”拉貢太太回答,“安賽末這孩子忙得連命都不要了。

    那條臭氣沖天的五鑽石街沒有陽光,沒有空氣,我想到就害怕。

    陽溝不是發藍,就是發綠發黑。

    我擔心他會掉下去。

    可是年輕人腦子裡打定了主意就是這樣!”她對賽查麗納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她所謂腦子其實是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