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嗟乎興聖主,亦複苦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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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縱騎疾馳,沿路尋訪。

    不久查知溫氏四老中已有三人中毒而死,這一來更是挂慮,當真是日裡食不甘味,晚間睡不安枕,幸喜這一批人的蹤迹是向華山而去,倒也不緻因追蹤而誤了會期。

    趕到華山腳下時,洪勝海在涼亭邊發現有一片泥土頗有異狀,用兵刃撬土,挖出來的赫然是溫方達和另一人的屍首。

    袁承志道:“青弟必已落入五毒教手裡,咱們快上山。

    ”安大娘安慰他道:“這時正是華山派的會期,穆老師父就算還沒到,隻要黃師兄、歸師兄哪一位到了,定會出手相救。

    ”袁承志道:“五毒教膽敢闖上華山,必是有備而來,可别讓師侄們遭了毒手。

    ”崔希敏道:“連祖師爺也到了,怕他們怎的?大家快上山啊!”衆人把馬匹寄存在鄉人家裡,急趕上山。

    快到山頂時,忽聽得嗤嗤嗤一陣響,數粒暗器劃過天空。

    袁承志喜道:“木桑道長在上面,他在招呼咱們了。

    ”當即從衣囊裡摸出三枚銅錢,向天猛擲,隻見三顆黃點消失在雲氣之中,悠然而逝,隔了好一陣方才落下。

    崔希敏贊道:“小師叔,這一下勁道好足!”袁承志正要躍出去接還銅錢,突然山腰中擲出一個黑黝黝的算盤,飛将上去兜住了三枚銅錢,這才落下。

    一人從樹後竄出,接住算盤,乞擦乞擦的搖晃,大笑而來,正是銅筆鐵算盤黃真,笑道:“師弟,你好闊氣,銅錢銀子也随手亂擲,這可不是揮金如土嗎?我們生意人瞧着可着實肉痛。

    做生意的錢一入手,可不能還你了。

    ” 崔希敏大叫:“師父,你老人家先到啦!”搶上去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

    他也不理會是甚麼地方,心中高興,這幾個頭磕得加倍用力,站起來時,額角已給岩石撞腫了高高一塊。

    安小慧又是憐惜,又是氣惱,不住低聲埋怨。

    崔希敏隻是傻笑。

    袁承志等也都上去見了禮。

    各人互道别來情事。

    袁承志懸念青青,正想詢問大師哥有沒見到她蹤迹,忽然間樹叢裡撲出兩頭猩猩,一齊緊緊摟住了袁承志。

    崔希敏大吃一驚,叫道:“啊喲,不好!”伸拳便打。

    袁承志笑道:“大威,小乖,你們好!”伸手輕輕格開崔希敏打來的一拳。

    兩頭猩猩突然吱吱亂叫,放開了袁承志,猛往山壁上竄去。

    崔希敏道:“是小師叔養的嗎?糟糕,猩猩生氣了!”眼見兩頭猩猩越爬越高,身形漸小。

    袁承志心道:“大威、小乖定是藏着甚麼好東西,見我回來,要取出來給我。

    ”望了一陣,忽見峭壁上冒出陣陣煙來,那處所正是埋葬金蛇郎君的洞穴,不覺一驚,又見兩頭猩猩在高處指手劃腳,大打手勢,似在招呼自己過去。

    安小慧也看了出來,說道:“承志大哥,兩頭猩猩在叫你呢!”袁承志道:“不錯!”向啞巴打了幾下手勢,啞巴點頭會意,奔向石室取了火把長索,與衆人繞道上了峭壁之頂。

    袁承志道:“洞裡的路徑隻有我熟。

    我一個人進去吧。

    ”在衣上撕下兩片小布,塞住鼻孔,點燃火把,缒繩下去。

    兩頭猩猩在峭壁上亂叫亂跳,搔頭挖耳,似乎十分焦急。

    袁承志剛到洞口,便見一陣濃煙冒出,當下屏除呼吸,直沖進去,奔至狹道,隻見一人橫卧在地,湊近一看,竟是青青。

    這一下驚喜交集,忙摸她口鼻,呼吸已甚為微弱。

    眼見内洞微有火光,尚有一人躺在那裡,正是何紅藥,還想入去相救,突然間一個踉跄,胸口作惡,頭腦暈眩,登時便要昏倒,知道煙霧中含有劇毒,忙彎身抱起青青,奔出洞來,抓住繩子。

    啞巴和洪勝海一齊用力,把兩人吊将上來。

    袁承志見四周已無毒煙,才深深吸了兩口氣,忽覺肚裡難受之極,再也忍耐不住,在半空中大嘔起來。

     衆人在峭壁上甚是擔憂,隻怕他中了瘴氣毒霧,一個失手,兩人都跌入深谷之中。

    啞巴和洪勝海戰戰兢兢的向上提拉,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在旁護持。

     眼見拉着兩人将到山頂,突然峭壁洞穴内震天價一陣巨響,煙霧瀰漫,山石橫飛。

    衆人都大吃一驚。

    洪勝海一吓之下,雙手松了繩索。

    幸得啞巴耳聾,并未聽見,兼之神力驚人,雙手交互拉扯,将二人提了上來。

     袁承志腳一着地,立足不穩,登時軟倒。

    木桑忙給兩人推宮過氣。

    這時峭壁中爆炸聲一陣接着一陣,不知山洞之中怎會藏着這許多火藥,又不知誰在内中搗鬼,各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過了一會,袁承志悠然醒來,調勻呼吸,隻覺倦乏萬分,連說:“好險!”又過一陣,青青也醒來了,見了袁承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衆人見兩人醒轉,這才放心。

    過了良久,爆炸聲全然停息,崔希敏自告奮勇,要下去查看。

    崔秋山把繩索牢牢系在他腰上,緩緩缒了下去。

    崔希敏見洞口已被炸出來的碎石巨岩封住,再也無法入洞,隻得回上。

    青青神智漸複,斷斷續續的把洞中情由說了。

    ”木桑歎道:“當年我見金蛇郎君在鐵匣中藏箭,已驚詫他心計之工,哪知還遠不止此。

    這炸藥如此威猛,相較之下,鐵匣藏箭可說是微不足道了。

    ” 黃真道:“他竟會在自己骸骨之中種下毒藥,這又有誰能想得到?”崔希敏睜大了一雙圓圓的眼睛,問道:“師父,他在骸骨中種毒?他人已死了,變成了枯骨,怎麼還能在自己骨頭中下毒?”黃真笑罵:“好,等你老人家升天歸位之後,你倒在自己的傻骨頭裡,放點兒毒藥瞧瞧!”衆人都哄笑起來。

    崔希敏撅起了嘴唇;道:“人家不知道才問呢。

    ”袁承志道:“金蛇郎君夏老師是個極精幹計算之人,他自知一生結仇太多,死後說不定會有人損毀他的遺體。

    他善于用毒,臨終之時,必定服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劇毒藥劑。

    ”崔希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叫道:“我知道啦,要是有人燒他遺骨,燒出來的毒煙就能害死人。

    ”過了一會,又道:“那麼洞裡怎麼又會爆炸?難道他還吃了炸藥,讓炸藥鑽入骸骨?”安小慧怕人笑他,忙道:“炸藥必是預先埋在炕中的。

    ”袁承志黯然點頭,歎道:“青弟的母親遺命要和丈夫合葬,現在兩人雖然屍骨化灰,但終于合葬在一起了。

    ”崔希敏伸出了舌頭,不住驚歎:“這人好厲害,死了幾十年之後,還能對付去害他的人。

    活着之時,那還了得?那五毒教的惡婆也是死有應得。

    ”袁承志道:“她雖然怨毒太過,但一往情深,也是個苦命之人。

    ”安小慧撫摸着兩頭猩猩頭頂,說道:“要不是大威和小乖發現得早,再慢一步,不但青姊姊救不出來,隻怕承志大哥也會給炸在山洞之中。

    ”衆人都說的确好險,幸虧畜生的知覺靈敏,遠遠的就察覺有異。

    衆人一路談論适才的險事,一路上山。

    安大娘和安小慧扶青青走進石室,給她洗臉換衣,扶上床去休息。

    青青中毒甚深,木桑道人雖給她服了解毒靈丹,但因金蛇郎君所用的毒藥得自五毒教秘方,尋常解藥見不了功。

    她睡了一晚之後,次日臉上布滿黑氣,病勢更見沉重,有時神智胡塗起來,又哭又鬧,昏迷中隻罵袁承志負心無義,喜新棄舊。

    衆人見袁承志一副尴尬模樣,又是好笑,又是擔心,怕他為難,都悄悄退了出去。

    袁承志柔聲安慰,堅稱矢志靡他,決不移愛旁人。

    青青臉上一陣紅一陣黑,不住嘔吐黑水。

    袁承志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束手無策,隻有在卧榻旁垂淚的份兒。

    衆人在外面紛紛議論,有的說金蛇郎君用心狠毒,自受其報,反而害了自己的女兒;有的說青青這樣一個好姑娘,雖然愛使小性子,心地卻好,若是就此不治,實在教人難過。

    衆人唉聲歎氣,愀然不樂。

    将到黃昏,兩頭猩猩先叫了起來,外面一陣人聲喧擾,原來是歸辛樹夫婦領着梅劍和、劉培生、孫仲君等六名弟子到了。

    歸二娘抱着兒子歸鐘,小孩兒笑得傻裡傻氣的,身子可大好了。

    她聽說青青中毒,忙把兒子未服完的茯苓首烏丸拿出來給她服下。

    青青安靜了一陣,沉沉睡去。

    天黑後,黃真的大弟子領着八名師弟、兩個兒子到了山上。

    他先向木桑道人行禮,然後叩見師父、二師叔、二師娘。

    他見袁承志年紀甚輕,自己大兒子還大過他,要跪下向他磕頭,實在有點不願,叫了一聲“師叔!”不禁有點遲疑。

    袁承志見這師侄四十多歲年紀,虎背熊腰,筋骨似鐵,站着幾乎高過自己一個頭,先暗暗喝了一聲彩,心想大師哥如此英雄,确要這樣威風的人物才能做他掌門弟子,崔希敏人既莽撞,武功又差,和這位師侄可差得遠了,見他作勢要跪,忙伸手攔住,向黃真其餘八名弟子擺了擺手,說道:“大家别多禮啦!”崔希敏在一旁介紹,說道:“我這位大師兄姓馮名難敵,江湖上人稱八面威風。

    ”袁承志道:“馮兄定是得着大師哥真傳了。

    ”黃真眼見馮難敵不肯對小師叔下跪,心想他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就不加勉強。

    他向來滑稽玩世,于這些禮數也并不考究,當下笑道:“師父算盤精,教出來的徒兒也就愛占便宜,向小師叔磕幾個頭,可就太吃虧了。

    ”馮難敵給師父說得不好意思,便要向袁承志跪倒。

    袁承志急忙攔住。

    馮難敵當下命大兒子馮不破、二兒子馮不摧向木桑道人與歸、袁兩位師叔祖、以及梅劍和等師叔依次拜見了。

    馮不破今年二十三歲,馮不摧二十一歲,兩人在甘涼一帶仗着父親的名頭,武林中個個讓他哥兒倆三分。

    他二人手下也确有點真功夫,這時候見袁承志不過二十歲左右,居然長着自己兩輩,心中好不服氣,又見他紅腫了雙眼,出來見客時淚痕未幹,心想此人不知甚麼事吃了虧,這般哭哭啼啼的,膿包之極,英雄好漢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哪有受了人欺侮便哭的?對他更加瞧不在眼裡。

    他二人和歸辛樹門下的弟子個個交好,知道就中孫仲君最是心傲好勝,武功也強。

    當晚哥兒倆偷偷商議,要挑撥孫師姑去和這小師叔祖比試一場,叫他出一個醜,萬一給父親或師祖知道了,也怪不到兄弟倆頭上。

    第二天兩兄弟一早起來,溜到外面去找孫仲君,迎面撞見八師叔石駿。

    他也是個年少好事之人,武功和馮氏兄弟在伯仲之間,喝道:“喂,你們哥兒倆探頭探腦的找甚麼?”馮不摧笑道:“我們在找孫師姑呢,聽說她在山東幹掉了不少渤海派的人,要請她說來聽聽。

    ”石駿喜道:“好啊,剛才我見她在山那邊,正跟梅師哥練武呢。

    ” 三人興沖沖的趕往山後。

    馮氏兄弟心中盤算,用甚麼話來挑動孫仲君去找那袁小師叔祖比武。

    馮不摧悄聲道:“要是孫師姑還在練劍,咱們就說是那姓袁的說的,這一路、那一路都使得不對。

    ”馮不破笑着點頭。

     剛轉到山後,忽聽得孫仲君正在厲聲叫罵,這一下大出三人意外,忙拔足趕去,隻見孫仲君挺着單鈎,正在追逐一人。

     注:李自成攻破北京事迹,當時文士筆錄見聞而流傳後世者甚多。

    諸書作者對李自成無不極為仇視,文中自多誇張及誣蔑,未可盡信。

    但闖軍初時紀律嚴明,進北京後便即腐敗,當屬事實,否則不緻成功後便即一敗塗地。

    以下所錄為《明季北略》一書中若幹記載:(文中所謂“賊”指闖軍而言,可見作者極有偏見。

    ) ○昧爽,陰雲四合,城外煙焰障天,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城陷。

    或謂先有人伏内,通太監曹化淳弟曹二公内應開門;一雲:太監王相堯率内兵千人出迎賊。

    賊将劉宗敏整軍入,軍中甚肅。

    ……太監曹化淳同兵部尚書張缙彥開彰義門迎賊。

    ……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内應耳。

    ……已而賊大呼開門者不殺,于是士民各執香立門,賊過,伏迎,門上俱粘“順民”,大書“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

     ○賊盡放馬兵入城,亂入人家。

    諸将軍望高門大第,即入據之。

    劉宗敏據田宏第,李牟據周奎第。

     ○掌書宮人杜氏、陳氏、窦氏為自成所取,而窦氏尤寵,号窦妃。

    又有張氏,亦嬖之。

    自成集宮女分賜随來諸賊,每賊各三十人。

    牛金星、宋獻策等亦各數人。

    ○四月初一日,宋獻策雲:“天象慘列,日色無光,亟宜停刑。

    ”初七日,自成過宗敏第,見庭院夾三百多人,哀号半絕。

    自成雲:“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宜酌放之。

    ”此中缙紳十一,餘皆雜流武弁及效勞辦事人。

    釋千餘人,然死者過半矣。

     ○賊初入城,不甚殺戮。

    數日後大肆殺戮……賊兵滿路,手攜麻索,見面稍魁肥,即疑有财,系頸征賄。

    有中途借貸而釋者,亦有押至其家,任其揀擇而後釋者。

    若縛至劉宗敏僞府便無生理。

     ○賊初入城時,先假張殺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間者,立行淩遲。

    假将犯罪之寇殺死四人,分為五段,據稱以淫殺之故也。

    民間誤信,遂安心開店市,嘻嘻自若……四五日後恣行殺掠。

    先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十家同斬。

    十家之内有富戶者,闖賊自行點取籍沒,其中下之家,聽各賊分掠。

    又民間馬騾銅器,俱責令輸營,于是滿城百姓,家家傾竭。

     ○賊兵初入人家,曰借鍋爨。

    少焉,曰借床眠。

    頃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

    藏匿者,押男子,遍搜,不得不止。

    愛則置樓馬上。

    有一賊挾三四人者,又有身摟一人而餘馬挾帶二三人者。

    不從則死,從而不當意者亦死。

    一人而不堪衆嬲者亦死。

    安福胡同一夜婦女死者三百七十餘人。

    降官妻妾,俱不能免。

    ……賊将各踞巨室。

    籍沒子女為樂,而士兵充塞巷陌,以搜馬搜銅為名,沿門淫掠。

    稍違者,兵加其頸。

    門衛甚嚴,即欲脫免,不可得也。

    不顧青天白日,恣行淫戲。

     ○賊無他伎倆,到處先用賊黨扮作往來客商,四處傳布,說賊“不殺人,不愛财。

    不奸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将官家銀錢分赈窮民,頗愛斯文秀才,迎者先賞銀币,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縣。

    ”……于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無知窮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

    真保間民謠有“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等語,因此賊計得售。

     ○賊兵入城者四十餘萬,各肆擄掠。

    自成或禁止,辄嘩曰:“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