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裂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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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sibimalumcacat①” ①拉丁文:畫眉屙出來的糞給畫眉帶來了災難。

     我們不能說于蘇斯是個高尚優雅的人。

    他粗鹵得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

    他比伏爾泰風雅不了多少。

     于蘇斯回到“綠箱子”那兒,跟尼克萊斯老闆說他因為盯一個美麗的女人,所以回來很晚;關于他的遭遇,他隻字未提。

     不過到了晚上,他才悄悄地對奧莫說: “你要記住,我今天把冥府裡的三頭惡犬打敗了。

    ” 第七章為什麼一枚金币要纡尊降貴地結交銅元? 突然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泰德克斯特客店越來越像一個快樂和歡笑的洪爐。

    沒有比這兒更歡樂,更熱鬧的了。

    老闆和他的夥計已經來不及倒麥酒、啤酒和黑啤酒了。

    一到晚上,那間低矮的客廳的窗子就燈火通明,沒有一張空桌子。

    大家唱的唱,喊的喊;那個底部像竈膛的舊壁爐,鐵蓖子上裝滿了煤,正在熊熊燃燒。

    泰德克斯特客店的光照亮了市集的場地。

    簡直像一所被火和鬧聲填滿了的房子。

     在院子裡,也就是說在戲院子裡,人還要多。

     薩斯瓦克郊區所有的人都來看《被征服的混沌》,看戲的人多得不得了,所以一開幕,就是說“綠箱子”的闆壁一放下來,就找不到一個位子了。

    窗子裡擠滿了人,陽台上也滿了。

    院子裡的石闆一塊也看不見了,它們仿佛都變成了人頭。

     隻有招待貴人的雅座還空無一人。

     所以陽台中央還是一個漆黑的窟窿,用土話來說,簡直像個“竈膛”。

    雅座裡一個人也沒有。

    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隻有那兒例外。

     有一天晚上,那裡突然有人了。

     那天是星期六,正是英國人忙着尋歡作樂的日子,因為第二天是無聊的星期天。

    正廳擠滿了人。

     我們居然說起“正廳”來了。

    莎士比亞很久隻能在客店的院子裡演戲,他把它也叫作正廳。

    英文叫做hall。

     《被征服的混沌》上場了,幕一拉開,于蘇斯、奧莫和格溫普蘭都在戲台上。

    于蘇斯跟平常一樣,向場子裡的看客看了一眼,突然吃了一驚。

     招待貴人的雅座裡有人了。

     一個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中央的那把烏得勒支絲絨扶手椅裡。

     她雖然是獨自個兒,卻好像把整個的雅座填滿了。

     有的人身上仿佛在發光。

    這個女人像蒂~樣,身上也有一種光,不過跟蒂的光不同。

    蒂是蒼白的光,這個女人是紅光。

    蒂是黎明,這個女人是日出。

    蒂是美,這個女人是豪華。

    蒂是天真,坦率,白皙,白玉;這個女人卻是朱紅,使人覺得她好像一個不怕臉紅的女人。

    她的光彩充滿了雅座,她一動不動地坐在中央,像一尊難以形容的神象。

     在這一群樸素的平民中間,她身上閃耀着紅寶石的高貴的光芒。

    她是那麼光彩照人,以緻所有的人都相形失色,好像一個個陰暗的月亮都被她遮在陰影裡了。

    她那燦爛的光輝掩蓋了一切。

     所有的眼睛都注視着她。

     湯姆-芹-傑克也雜在觀衆裡。

    他像其他的人一樣,在這個光彩照人的人的光輪裡消失了。

     這個女人吸引了觀衆的注意力,跟戲台競争,因而損害了《被征服的混沌》的效果。

     不管她那副神氣多麼像幻覺,對她周圍的人來說,她還是存在的。

    她确是一個女人,甚至是一個太女人味的女人。

    高高的個兒,長得挺豐滿,她身上能夠露出來的部分都露出來了。

    她戴着一副沉重的珍珠耳環,耳環上鑲着叫做“英國鑰匙”的奇妙的寶石。

    上身穿的是繡金的暹羅紗,這是一件奢侈品,因為在當時這種紗衫要值六百厄古一件。

    一隻大鑽石胸針齊着胸口别在她的緊身紗衫上,這種式樣在當時算是很大膽的;緊身衫是用福裡斯蘭紗做的,這種紗薄到這樣的程度:奧地利的安妮①用來做的單被可以從一隻戒子裡穿過去。

    這個女人的裙子上綴滿了寶石和玉石,簡直像一件紅寶石铠甲。

    除此之外,她的眉毛用中國墨描過,胳臂,肘子,肩膀,下巴,鼻孔底下,上眼皮,耳朵,手掌,手指尖都塗過油脂,發出一種惹人注意的難以形容的紅光。

    尤其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要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堅強的意志。

    這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美。

    這是一隻豹,但是可以随意變成一隻撫愛人的小貓。

    她的一隻眼睛是藍的,另外一隻是黑的。

     ①路易十四之母。

     格溫普蘭和于蘇斯都在注視這個女人。

     “綠箱子”的表演有點兒像幻燈。

    《被征服的混沌》與其說是一出戲,不如說是一場夢,他們慣于在觀衆身上産生幻想的效力。

    現在這種效力卻反過來在他們身上産生了影響。

    戲座引起了戲台上的人的驚奇,現在輪到戲子驚慌失措了。

    他們受到了魅力的反射。

     這個女人凝視着他們,他們也凝視着她。

     因為隔着這段距離,而且又是在戲院裡朦朦胧胧的半暗半明的光線裡,所以他們看不清楚,好像是一個錯覺似的。

    大概是一個女人,可是會不會是一個幻象呢?她的光亮射進他們的黑暗裡,照得他們頭昏目眩。

    仿佛來了另外一個星球。

    這是打幸運者的世界裡來的。

    她的光輝把她的輪廓放大了。

    在黑夜裡,她身上有許多一閃一閃的亮光,仿佛一道銀河。

    一顆一顆的寶石好像星星。

    金剛鑽的胸針大概就是昂星因吧。

    她美妙的胸膛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望着這個從星球上來的女人,他們感覺到幸福的國度好像繃着臉兒,暫時降臨到他們這兒來了。

    這張冷若冰霜的甯靜的臉蛋從天國深處俯視着渺小的“綠箱子”和可憐的觀衆。

    她滿足了自己濃厚的好奇心,同時也讓平頭小百姓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她雖然高高在上,但是她準許底下的人看她。

     于蘇斯、格溫普蘭、費畢、維納斯、觀衆,每一個人看見了這個光彩奪目的女人都心裡一驚,隻有在黑暗裡的蒂什麼也不知道。

     這個女人的出現好像仙女顯靈。

    不過她的形象跟普通所說的顯靈完全不同。

    她一點也不透明,一點也不模糊,一點也不飄動,也沒有缭繞的霧氣。

    這是一個玫瑰色的、嬌滴滴的健康的女人。

    可是在于蘇斯和格溫普蘭眼裡看起來,她卻是一個幻象。

    世間本來有一種叫做吸血鬼的肥肥胖胖的妖怪。

    像這個被大家認作幻象的女王,每年要從窮人身上吸去三千萬法郎,才能把身體保養得這麼好。

     在這個女人背後的陰影裡,可以看見她的侍從,elmozo①,那是一個白皙、漂亮、表情嚴肅的孩子。

    用一個年輕嚴肅的書僮是當時的風尚。

    這個侍從的衣服、鞋子和帽子都是用火紅色的絲絨做的,小帽上鑲着金線,插着織巢鳥的羽毛。

    這是高級侍從的标志,說明他是一個地位很高的貴婦的聽差。

     ①西班牙文:仆人。

     貴族離不了侍從。

    所以這個女人背後的陰影裡的那個替主人拉長裙的仆人,不能不引人注意。

    我們的記憶力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記住一些東西。

    這位貴夫人的侍從圓圓的面龐,嚴肅的态度,鑲着金線的小帽和那一束羽毛,都不知不覺地在格溫普蘭的腦海裡留下了痕迹。

    不過侍從一點也沒有引人注意的意圖;因為引人注意是對主人不敬的行為。

    他不聲不響地立在雅座盡裡頭,一直退到那扇關着的門那兒。

     盡管拉長裙子的muchacho①也在那兒,這個女人還是孤單單地呆在雅座裡,因為侍從不算人。

     ①西班牙文:書僮。

     雖然這個聲勢赫赫的女人引起了一陣強烈的騷動,可是《被征服的混沌》的結局還要強烈。

    跟平常一樣,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也許是這個光彩照人的看客在座的關系(因為看客有時候能增強舞台的效果)而電力更加強了。

    格溫普蘭的笑容的感染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力。

    整個場子裡笑得那副發瘋的樣兒,簡直無法形容。

    可以聽到湯姆-芹-傑克響亮的、高傲的笑聲。

     這個陌生的女人睜着兩隻幽靈似的眼睛,像一座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隻有她沒有笑。

     這是個妖怪,不過是太陽似的妖怪。

     戲演完了,闆壁掀起來以後,一家人又在“綠箱子”裡團聚了,于蘇斯打開錢袋,倒在吃晚飯的桌子上。

    在一大堆的銅元裡突然滾出一枚西班牙金币。

     “是她!”于蘇斯叫了一聲。

     一枚金币雜在銅綠斑斑的銅元中間,正跟這個女人雜在這兒的觀衆中間一樣。

     “她看戲付了一枚金币!”于蘇斯興奮地說。

     這當兒,客店主人跑進“綠箱子”,從後面的窗子裡伸出一條胳膊,打開我們上面說過的那個對着廣場的牛眼窗,兩個窗子正好一樣高;他打了一個手勢,叫于蘇斯看看外面。

    一群頭上插着羽毛、手裡拿着火把的跟班,簇擁着駕着駿馬的華麗的馬車,很快地走了。

     于蘇斯恭恭敬敬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這枚金币給尼克萊斯老闆看,他說: “她是個仙女。

    ” 後來,他的眼睛落在那輛正要在廣場角上轉彎的馬車上,看見跟班的火把照亮了車上的八張莓葉的金冠。

     他喊道: “不僅如此。

    她還是一位公爵小姐哪。

    ” 馬車不見了。

    車輪的辘辘聲也消失了。

     于蘇斯出了一會兒神,像神父舉起聖體一樣,他的兩隻手指夾住那枚金币,把它舉在空中。

     接着,他把金币放在桌子上,一面看一面談這位“夫人”。

    客店主人回答他說,這是一位公爵小姐。

    是的。

    可以看出來她的爵位。

    她的名字呢?不知道。

    尼克萊斯老闆曾經走近馬車,看見車上有紋章,跟班的都穿着繡了金邊的衣服。

    車夫還戴着假發,簡直像大法官。

    馬車的式樣希奇古怪,西班牙人叫作cochetumbon①,這在當時是一種華麗的式樣,車頂好像棺材蓋,能夠擎得住金冠的重量。

    書握好像是個假人,個兒很小,所以能夠坐在車門外邊的踏闆上。

    像這樣好看的小家夥專管普夫人們拉拖在後面的長裙子。

    他們也替她們送信。

    你注意過這個書僮帽子上插的那束織巢鳥的羽毛嗎?那束羽毛多麼大啊。

    凡是沒有權利戴這種羽毛的人,戴了以後就要付一筆罰金。

    尼克萊斯老闆還把這位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簡直像個女王。

    有錢的人自然美麗動人。

    雪白的皮膚,高傲的眼睛,高貴的舉止,傲慢的風度。

    沒有比那雙不幹活兒的手更高貴優雅的了。

    帶青筋的雪白美麗的皮膚啦,脖子啦,肩膀啦,胳膊啦,渾身搽的脂粉啦,珍珠耳環啦,撲了金粉的頭發啦,綴在身上的那許多玉石啦,紅寶石啦,鑽石啦,等等,尼克萊斯老闆滔滔不絕地談着。

     ①西班牙文:靈車。

     “最亮的還是她那一對眼睛,”于蘇斯嘟哝道。

     格溫普蘭沒有言語。

     蒂在聽。

     “你知道最希奇的是什麼?”客店主人說。

     “什麼?”于蘇斯問。

     “剛才我親眼看見她走進馬車。

    ” “還有什麼?” “她不是一個人進去的。

    ” “得了!” “有一個人跟她一起上車。

    ” “誰?” “你猜。

    ” “國王?”于蘇斯說。

     “首先,”尼克萊斯老闆說,“咱們現在沒有國王。

    我們不是在國王統治下。

    猜猜看,誰跟這位公爵小姐一起上馬車。

    ” “朱庇特,”于蘇斯說。

     客店主人答道: “湯姆-芹-傑克。

    ” 直到現在還沒開口的格溫普蘭,也打破了沉默。

     “湯姆-芹-傑克!”他叫了一聲。

     大家因為覺得非常希奇,所以停止了談話,這當兒,隻聽見蒂低聲地說: “難道不能阻止這個女人到這裡來嗎?” 第八章中毒現象 那個“仙女”以後再也沒有來過。

     她雖然沒有在戲院裡出現,可是卻在格溫普蘭的腦海裡時常出現。

     格溫普蘭或多或少地感到苦悶。

     仿佛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女人。

     他首先犯了一種叫做耽于夢想的錯誤。

    我們對糾纏不清的夢想必須加以警惕。

    夢想跟氣味一樣,又神秘,又微妙。

    它跟思想的關系正像香味跟月下香的關系一樣。

    它有時候好像一個有毒的念頭,膨脹開來,跟煙霧一樣無孔不入,你可能因夢想而中毒,像中了花毒一樣。

    麻醉性的自殺固然挺風雅,可是未免凄涼。

     靈魂的自殺謂之惡念。

    這是服毒自殺。

    夢想在吸引你,誘惑你,勾引你,纏繞你,到頭來你就變成它的同謀。

    它欺騙了你的良心,可是它要你負一半的責任。

    它能使你受到魅力,然後把你引壞。

    我們可以說夢想像賭博一樣。

    開頭的時候,你受别人的欺騙,到了後來你卻去騙别人了。

     格溫普蘭在夢想。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個真正的女人。

     他在普通的女人身上看見過女人的影子,他在蒂身上看見過女人的靈魂。

     他剛才看見的才是一個地道的女人。

     有活力的溫柔的皮膚,使人感覺到下面有熱血在奔流。

    身上的輪廓像大理石像一樣精緻,波濤一樣起伏。

    臉蛋高傲,泰然自若,又動人,又冷漠,光彩照人。

    頭發的顔色好像大火的反光。

    豔麗的裝飾引起感官快樂的顫栗。

    似隐似現的裸體,洩露了想讓群衆遠遠垂涎的色情欲。

    無法征服的嬌豔。

    無懈可擊的魅力。

    可能使人送命的誘惑。

    使肉體快樂而靈魂受到威脅的諾言。

    從而産生了雙重的苦惱:一個是渴望,一個是恐懼。

    他剛才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剛才看到的是一個地道的女人。

     他剛才看到的是一個跟女人多少有些不同的“雌物兒”。

     同時又是奧林匹斯山上的仙女。

     一個女神。

     性的神秘在他面前出現了。

     在哪兒?在一個高不可攀的人身上。

     距離遙遠。

     命運真是嘲弄人。

    天上的東西——靈魂,他已經有了,已經抓在手裡了,那就是蒂;地上的東西——性,他看見它在天國的深處,那就是這個女人。

     一位公爵小姐。

     于蘇斯曾經說“比女神還要高”。

     高不可攀的絕壁! 連夢想也要在這樣的雲梯面前畏縮不前。

     他能傻頭傻腦地夢想這個陌生的女人嗎?他的思想在鬥争。

     他記起于蘇斯說過,那些地位高的人跟國王差不多。

    哲學家的那些野談,他本來認為沒有什麼用處,現在卻變成了他沉思的題目。

    我們的記憶力往往蒙上一層叫做遺忘的薄幕,一碰上機會,薄幕就突然讓你看見下面遮住的東西。

    他想到她是屬于貴族社會的,屬于一個淩駕在下等社會(他就是屬于這個社會的)-一平民之上的莊嚴的世界的。

    他能算是平民嗎?像他這種走江湖的不是下等人中間的下等人嗎?自從能思索的年齡起,他還是第一次為了自己的卑賤(這個字眼,我們現在叫做屈辱)而微微覺得難過。

    于蘇斯所描繪的畫面和目錄,他那抒情詩式的清單,他對城堡、花園、水池和柱廊的歌頌以及他開列的有錢有勢者的名單等等,都跟祥雲縧繞中的浮雕似的,在格溫普蘭的腦海裡浮現了。

    他一直望着天上的這個頂點。

    人居然能當爵士,對他來說,這完全是空想。

    可是事實上真有這樣的人。

    居然有爵士!真叫人難以相信!不過,他們也跟我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嗎?這倒有點可疑。

    他覺得自己待在黑暗的深淵,周圍都是牆壁,好像一口井,他覺得他好像從頭頂上的井口裡看見在很高的地方有一團由青天、人影和光明組成的,令人眼花缭亂的東西,那兒就是奧林匹斯山。

    公爵小姐就在這光榮之中發出燦爛的光芒。

     在這個不可能接近的女人身上,他卻覺得有一種難以描寫的奇怪的渴望。

     盡管他竭力掙紮,可是下面這個強烈的矛盾念頭還是在他心裡索回着:他看見在他身旁,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在他能觸摸到的狹隘的現實裡的是靈魂,而在他夠不到的地方,在理想深處的卻是肉體。

     這些思想并沒有固定的形式。

    他心裡好像有一團煙霧,飄蕩不定,不時改變外面的輪廓。

    不過是一團漆黑的煙罷了。

     再說,這個念頭雖然萦繞在他腦際,可是從來沒有觸到他的心靈。

    連夢寐之間,也從來沒有做過高攀這個公爵小姐的夢。

    還算萬幸。

     這樣的梯子,隻要你的腳一踏上去,就會一輩子在你頭腦裡忘不掉。

    你以為已經到了奧林匹斯山,其實卻進了瘋人院。

    如果他心裡存在着這種明顯的渴望,他自己也要害怕了。

    他還沒有這種感覺。

     除此以外,他能再看見這個女人嗎?大概不會了、哪怕是個瘋子也不會迷戀從天邊劃過的光亮。

    熱愛一顆星星,還是不難理解的,因為我們天天能夠看見它,它天天都要出來,而且總是在老地方。

    可是怎麼能愛上閃電呢? 夢想時隐時現。

    雅座裡的那個莊嚴美麗的神像時常在他朦胧的思想裡放光,不過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了。

    他想了一陣子,就不再去想它,接着去想别的事情,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想到她了。

    他仿佛被她輕輕搖晃着,如此而已。

     他有好幾天晚上睡不着。

    失眠跟睡眠一樣充滿了夢幻。

     要給大腦的那些難懂的變化訂出正确的界線,幾乎是不可能的。

    言語不方便的地方,在于它的輪廓比思想的輪廓更固定。

    各種的思想能夠雜亂地搭在一起;言語就不能夠。

    心靈的某些散亂的形态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

    表達有界限,思想卻沒有。

     我們的心靈深處是廣漠無垠的,所以格溫普蘭的夢想很難碰到蒂。

    蒂住在他心靈的中心,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接近她。

     然而,正像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有矛盾一樣,格溫普蘭也有内心的鬥争。

    他有沒有意識到呢?頂多也隻是意識到罷了。

     他覺得在他内心深處,在那個可能有裂紋的地方(我們心裡都有這麼個地方),有一種意志衰弱的激蕩。

    換了于蘇斯就會明了這是什麼道理,可是格溫普蘭卻不明了。

     理想和性這兩個本能在他心裡鬥争。

    這是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在架在深淵的橋上展開的搏鬥。

     黑暗之神終于被推下去了。

     有一天,格溫普蘭突然再也不去想那個陌生的女人了。

     兩個原則的鬥争,塵世和天國的搏鬥,是在他的心靈深處發生的,那兒又深又黑,所以他隻微微地覺察一點兒端倪。

     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對蒂的鐘愛從來沒有停止過一分鐘。

     剛開頭的時候,他心裡曾經有一陣騷動,身上的血液好像害了熱病似的,不過現在已經過去了。

    如今隻有蒂一個人住在他心裡。

     要是有人跟格溫普蘭說蒂曾經一度遭到危險,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