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格溫普蘭和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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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

    這是下界黑暗的光線和天上潔白的光線的交叉點。

    善與惡的喙可以同時啄一粒面包屑,惡咬它,善吻它。

    格溫普蘭就是一粒受到傷害而又受到撫慰的面包屑,就是這個原子。

    格溫普蘭是不幸和神傷的混合産物。

    不幸降臨到他身上,幸運也随着一齊來了。

    兩個極端不同的命運注定了他這奇異的一生。

    他既受到詛咒,又受到祝福。

    他是一個被詛咒的選民。

    他是誰?他不知道。

    他看看自己,隻看見一個不認識的人。

    可是這個不認識的人是個怪物。

    格溫普蘭像被人砍掉了頭,現在的臉不是他自己的臉。

    這張臉很可怕,可怕到能使人發笑的程度。

    它使人害怕,使人發笑。

    滑稽到荒唐的地步。

    人類的相貌淪為畜生的臉譜。

    洶湧的浪濤淹沒了一切。

    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完全沒有人類相貌的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道地的諷刺畫,即使是在惡夢裡,冷笑的鬼臉也沒有那麼可怕一,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女人所厭惡的東西像這樣完全集中在一個男人的臉上。

    這顆被這張臉歪曲、遮蓋起來的心,恐怕要像壓在墓石下面一樣,永遠在孤獨中生活下去。

    可是,事實上并不是這樣!兇神做盡了壞事之後,看不見的善神的援助就接着來了。

    善神突然把這個絕望的人舉起來,在他招人厭惡的地方放上吸引人的東西,在頑石上放上磁石,打發一個靈魂,一隻安慰絕望者的鴿子,迅速地飛到這個不幸的人那兒去;讓美去崇拜醜。

     要達到這個目的,就不能讓美人兒看到他那張破了相的臉。

    他的幸運必須建築在她的不幸上。

    上天因而剝奪了蒂的視覺。

     格溫普蘭隐隐約約地覺得自己是贖罪的對象。

    他為什麼要受罪?他不知道。

    為什麼要贖罪?他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有一圈圓光環繞着他的烙印。

    等到格溫普蘭到了能夠了解事情的時候,于蘇斯把孔貴斯博士的deDenasatis①的原文讀着解釋給他聽,他們在另外一頁上也把于果-柏拉剛譯的Nareshabensmutilas②讀了一遍。

    可是于蘇斯小心謹慎地避免“假設”,不作任何結論。

    如果可以設想一下的話,很可能格溫普蘭在孩提時代受到過暴力的迫害。

    可是對格溫普蘭來說,隻有暴力留下的痕迹是明顯的。

    他命中注定要帶着這個烙印活一輩子。

    幹嗎要有這種烙印?沒有人回答。

    寂靜和孤獨籠罩着格溫普蘭。

    關于這件悲慘的事情的許多猜想都是靠不住的,隻有這個可怕的痕迹是肯定的。

    在格溫普蘭意志消沉的時候,蒂像天上的神明似的出來阻止他陷于絕望。

    雖然面目可惜,可是他卻看到一個善良的姑娘對他的溫柔,他很感動,心裡感覺到了溫暖。

    快樂的詫異使他那張妖怪似的臉也顯得柔和了一些。

    雖然猙獰可怖,可是在理想的領域裡,卻出人意料的受到光明的欽敬和崇拜。

    雖然面相兇惡,可是卻感覺到有一顆星星在注視他。

     ①拉丁文:論劓鼻。

     ②拉丁文:被人割掉鼻子的人。

     格溫普蘭和蒂是一對情人,這兩顆痛苦的心互相熱愛着。

    一個窠和兩隻鳥兒,這就是他們兩人的全部經曆。

    他們符合一般的規律:他們互相愛悅,互相尋求,互相親愛。

     所以說仇恨之神估計錯了。

    迫害格溫普蘭的人,不管他們是誰,還有這個謎一樣的仇恨,不管它是打哪兒來的,都沒有達到目的。

    他們打算把他弄到絕望的境地,誰知卻把他造成一個幸運者。

    他們好像預先安排好,使他跟一個能夠醫治創傷的受難者,跟一個能夠撫慰人的苦命人結合在一起似的。

    劊子手的鉗子悄悄地變成了女孩的溫柔的手。

    格溫普蘭的臉很可怕,這是人為的,被惡人的手弄出來的。

    他們打算使他永遠孤獨,先讓他離開家庭(如果他有家庭的話),然後再離開整個的人類。

    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們就把他變成了廢墟。

    但是大自然使廢墟恢複了原狀,正像它使一切的廢墟恢複原狀一樣。

    大自然安慰了這個孤獨的人,正像它安慰所有的孤獨的人一樣。

    它總是幫助所有被遺棄的人的。

    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它把一切都放在那兒。

    它使所有的廢墟都重新發青,開出花朵。

    它有給石頭的長春藤,有給人類的愛情。

     這是黑暗的寬宏大量。

     第五章烏雲裡露出來的青天 這兩個可憐的人相依為命,蒂有了依靠,格溫普蘭也有了寄托。

     孤女有孤兒,殘廢人有畸形人。

     他們同命相憐。

     從他們苦難中升起了動人的謝恩祈禱。

    他們心裡充滿了感激。

     感謝誰? 感謝偉大的冥冥之神。

     隻要自己心裡感恩,那就夠了。

    感恩祈禱是有翅膀的,它會飛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你的祈禱比你懂得的多。

     多少人自以為向朱庇特祈禱,而實際上是向耶和華祈禱!萬能的神垂聽了多少相信符咒的人啊!有多少無神論者不懂得他們的善良和憂傷本身就是在祈禱天主啊! 格溫普蘭和蒂心裡充滿了感激。

     殘廢好比流放。

    盲替好比深淵。

    現在呢,被流放的人找到了安身之處,深淵也變成了可以居住的地方。

     命運的安排像夢境似的,格溫普蘭仿佛看見了一道白光降在自己身上,那道光好像一朵女人形态的美麗的白雲,好像一個有一顆心的光彩奪目的幻象,這個雲朵似的幻象其實是一個女人,她擁抱着他,這個幻象吻着他,這顆心在愛他;格溫普蘭不再是畸形人了,因為有人愛上了他。

    玫瑰花要跟毛毛蟲結婚,它把毛毛蟲當作天上的蝴蝶。

    被人遺棄的格溫普蘭中了選。

     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就什麼都稱心了。

    格溫普蘭既滿意地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蒂也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

     這個五八怪得到了安慰,他的卑賤升華、膨脹,變成了陶醉、歡樂和信仰;有一隻手來引導在黑夜中摸索的瞎子了。

     兩個人的不幸互相吸引,走進理想的境界。

    兩個不幸的人互相體貼。

    兩個缺點合在一起就能夠互相補足。

    他們是因為互相需要而結合起來的。

    這個人缺少的,那個人卻有很多。

    這個人的不幸正是那個人的幸運。

    要是蒂的眼睛沒有瞎,她會看中格溫普蘭嗎?如果格溫普蘭的臉沒有缺點,他會愛蒂嗎?她很可能不要畸形人,他也很可能不要殘廢人。

    格溫普蘭面目猙獰,對蒂來說,是一件幸事!蒂瞎了眼睛,對格溫普蘭來說,也是一件幸事!如果沒有上天的安排,他們的相愛根本是不可能的。

    其實,他們的愛情是建築在雙方極端的互相需要上的。

    格溫普蘭救了蒂,蒂救了格溫普蘭。

    兩人難中相遇,因而同舟共濟。

    這是兩個被深淵吞沒的人的擁抱。

    沒有比這更親密,更絕望,更美妙的了。

     格溫普蘭想道: “我沒有了她,會成為什麼樣子?” 蒂也想道: “我沒有了他,會成為什麼樣子?” 兩個被流放的人找到了一個祖國。

    兩件無法挽救的悲慘的事情,格溫普蘭臉上的烙印,蒂的雙目失明,使他們在歡樂中結合在一起。

    這在他們就夠了,他們除了他們兩人以外不想别的。

    兩人一起談談是一種樂趣,互相依偎更是幸福無窮。

    由于雙方的直覺的關系,他們能做同樣的夢,想同樣的事情。

    蒂聽到格溫普蘭的腳步聲,便想到神仙的足音。

    他們好像待在充滿了香、光明、音樂、發光的建築和夢想的恒星的陰影裡。

    他們相依相屬,知道他們将永遠在同樣的歡樂、同樣的狂歡中待在一起。

    沒有比這兩個叮憐蟲建造的伊甸園更奇怪的了。

     他們非常幸福。

     他們把地獄變成了天堂。

    愛情啊!你的力量多麼大啊! 蒂能聽到格溫普蘭的笑聲,格溫普蘭能看見蒂的笑容。

     他們就這樣造成了理想中的幸福,實現了人生完美的快樂,解決了奧妙的幸福問題。

    他們是誰?是兩個可憐蟲。

     對格溫普蘭說來,蒂是榮華的化身;對蒂說來,格溫普蘭是下凡的神仙。

     神仙是聖化冥冥之神的神秘,這個神秘又産生了另外的神秘——信仰。

    在宗教裡,隻有這一點是不滅的。

    隻要有這點不滅的東西也就足夠了。

    我們看不見這個法力無邊的、不可缺少的東西,我們隻能夠感覺到它。

     格溫普蘭就是蒂的宗教。

     有時候她愛他受到瘋狂的地步,就像一個美麗的尼姑膜拜一個笑口常開的土地老爺一樣,跪在他面前。

     我們隻要想一想深淵裡的一片光明的綠洲,上面有一對與世隔離的戀人就夠了。

     沒有比他們的愛情更純潔的了。

    蒂不知道接吻的味道,雖然,說不定她心裡在夢想着接吻呢;因為一個瞎子,特别是女人,會有種種的幻想,雖然怕同未知的世界接近,但是卻不反對。

    至于格溫普蘭因為年紀輕,所以縮手縮腳,顧慮重重。

    他愛得越厲害,膽子也越小。

    他本來可以跟他這個童年時代的伴侶,跟這個像沒有見過光明一樣,不知道什麼叫做錯誤的姑娘,跟這個隻知道一味崇拜他的瞎了眼的女孩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但是他覺得她願意給他的東西好像是偷來的。

    他隻得郁郁不樂地滿足于神仙似的愛情,同時他對自-己的畸形的感覺也使他保持着矜持的純潔。

     這一對幸福的人生活在理想的世界裡。

    他們好像是一對待在兩個天體上的夫妻。

    他們隻能對着藍天放出磁力,這在無際的宇宙裡叫做引力,在地球上叫做異性的吸力。

    他們隻用靈魂接吻。

     他們一直在一塊兒生活。

    他們隻知道這樣待在一起。

    蒂的童年時期正好是格溫普蘭的少年時期。

    他們倆是在一起長大的。

    他們在一張床上睡了很久,因為篷車并個是一間大卧室。

    他們睡在箱子上,于蘇斯睡在地闆上,也隻好這樣安排。

    有一天,蒂還很小,格溫普蘭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小夥子先開始害羞了。

    他對于蘇斯說:“我也要睡在地闆上。

    ”到了晚上他跟老頭兒一同躺在熊皮上。

    蒂哭了。

    她要跟她在一張床匕睡覺的夥伴,格溫普蘭不安了,因為他已經愛上了她,他沒有讓步。

    從那時起,他一直同于蘇斯一塊兒睡在地闆上。

    到了夏天,在夜晚天好的時候,他同奧莫睡在外邊。

    蒂到了十三歲,還因為這個不高興,她晚上常常說:“格溫普蘭,你來陪我呀,你來了我才睡得着。

    ”這個天真的女孩子必須小夥子陪着才能睡着。

    裸體必須看見才行,所以她不知道什麼叫作裸體。

    這是阿卡狄亞或者塔希提①式的天真。

    天真未鑿的蒂時常弄得格溫普蘭很生氣。

    有幾次,這時蒂已經是個姑娘了,她坐在床上一面梳她的長發,一面喊格溫普蘭,她的襯衣沒有扣好,半裸着上身,露出來女性的輪廓,已經有點像夏娃了。

    格溫普蘭漲紅了臉,低下了眼睛,在這個天真的處女面前,不知道做什麼好,于是嘟嘟囔囔地掉過頭去,驚慌失措地走了。

    不幸的達夫尼在不幸的史蘿厄②面前逃走了。

     ①阿卡秋亞是希臘的一個世外桃源。

    塔希提是太平洋中的一個島。

     ②達夫尼和史蘿厄是古希臘作家龍古斯的小說中的一對神話式的戀人。

     這是悲劇式的牧歌最精彩的場面。

     于蘇斯對他們說: “相愛吧,你們這兩個野人!” 第六章啟蒙師和監護人于蘇斯 于蘇斯接着說: “早晚要耍他們一下,讓他們結婚。

    ” 于蘇斯把愛情的原理教給格溫普蘭。

    他對他說: “你知道天主怎麼點愛情之火的嗎?他把女人放在底下,魔鬼放在中間,男人放在上面。

    隻要一根火柴,也就是說,隻要看上一眼,就燃燒起來了。

    ” “不一定非看一眼不可,”格溫普蘭想到了蒂,回答說。

     于蘇斯反駁他說: “蠢家夥!難道靈魂還要用眼睛看嗎?” 于蘇斯有時就是個魔鬼。

    格溫普蘭時常因熱愛蒂的緣故變得憂郁,就跟躲開一個證人似的,躲開于蘇斯。

    有一天于蘇斯對他說: “算了!不要再縮手縮腳了。

    在愛情方面,得雄雞先露臉才行。

    ” “雞是鷹總是藏起來的,”格溫普蘭回答。

     有一次于蘇斯獨自說: “最好是用木棒擋住愛情女神的車子。

    他們愛得太厲害了。

    将來可能引起麻煩。

    千萬不能讓火燒起來。

    應當平息他心中的火焰。

    ” 于蘇斯于是如此這般地勸告他們。

    當格溫普蘭轉身的時候,他對蒂說: “蒂,你不要那麼愛格溫普蘭。

    把自己的心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危險的。

    自-私是幸福的根源。

    女人不容易抓住男人的心。

    再說,格溫普蘭到未了說不定會驕傲自大。

    他的成就太大了!你想不到他的成就是多麼大!” 等蒂睡着了,他又對格溫普蘭說: “格溫普蘭,雙方不相當是要不得的。

    一方面太醜了,而另一方面又太美了,這個應當考慮一下。

    我的孩子,把你的熱情節制一下吧。

    不要太愛蒂。

    你真的認為自己配得上她嗎?隻要想一想你自己的畸形和她的完美就夠了。

    要看到你同她之間的距離。

    像蒂,什麼優點都有!多麼白的皮膚,多麼美的頭發!嘴唇好像草莓,還有那雙腳!那雙手!肩膀的曲線非常完美,臉長得多麼好看!她走起路來,好像在散播光明,她講話的時候,那種莊嚴的聲音多麼妩媚!除了這些,還要想一想她是個女人。

    她不會蠢得做一個天使就算數。

    她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隻要想一想,你的熱情就會平靜下來。

    ” 誰知道從此之後,格溫普蘭和蒂的愛情卻反而更加濃厚了,于蘇斯對自己的失敗很詫異,他的心情正像一個說下面這句話的人: “奇怪,我把油澆在火上,卻滅不了火,真是白費心機。

    ” 那麼,他真的打算熄滅他們的愛情,或者使它的熱度減低嗎?當然不是。

    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心裡倒要難過了。

    在他的内心深處,他對他們的愛情非常高興,這對他們來說是火焰,對他來說卻是溫暖。

     凡是我們喜歡的事,我們總是要刺激一下,這就叫作智慧。

     于蘇斯差不多是格溫普蘭和蒂的父親和母親。

    他雖然成天埋怨,還是把他們養大了,雖然成天責備他們,還是給他們吃的。

    他收留他們以後,篷車的負擔更加重了,他不得不時常幫着奧莫拉車。

     不過我們得聲明一下,隔了沒有幾年,格溫普蘭就差不多長成大人了,于蘇斯已經老了,現在輪到格溫普蘭代替于蘇斯拉車子了。

     于蘇斯眼看格溫普蘭一天天長大,為他的畸形算了一次命。

    “你會發财的,”他對他說。

     這個包括一個老頭兒、兩個孩子和一條狼的家庭,在他們流浪的時候,越來越親密了。

     流浪生活沒有妨礙孩子們的教育。

    “流浪就是成長,”于蘇斯說。

    顯然,格溫普蘭很适合“在市集上表演”。

    于蘇斯于是把他訓練成一個要把戲的,盡力把他自己所有的學問和智慧都傳授給他。

    于蘇斯時常停在格溫普蘭那張吓人的臉膛面前嘟囔着說:“他倒有基礎。

    ”因為這個緣故,他又用他的哲學和知識把他裝飾了一下。

     他常常對格溫普蘭說:“要做一個哲學家。

    有智慧是不會吃虧的。

    瞧瞧我好了。

    我從來不流眼淚。

    這就是智慧的力量。

    你以為如果我願意,還找不到哭的機會嗎?” 于蘇斯時常對他的狼自言自語地說:“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教給格溫普蘭了,連拉丁文也在内。

    對蒂,我是什麼也沒有教,連音樂也沒有。

    ” 他教他們倆唱歌。

    他的牧笛吹得很好,這是當時的一種短笛。

    他吹得很悅耳,他還會彈“西風尼”,這是一種乞丐用的四弦琴,在貝特朗-德蓋士林的編年史裡叫作“流浪者的樂器”,交響樂便是從這裡來的。

    這種樂器挺吸引人。

    于蘇斯把“西風尼”揚一揚說:“這玩意兒在拉丁話裡叫做organistrum。

    ” 他用俄耳甫斯和愛奇德-班舒瓦①的方法教蒂和格溫普蘭唱歌。

    他常常興奮得打斷了功課,大叫道:“真的是希臘的音樂家俄耳甫斯!畢加第的音樂家班舒瓦!” ①俄耳南斯是希臘神話中彈豎琴的名手。

    班舒瓦是十五世紀佛蘭德作曲家。

     這樣細心周到的複雜課程并沒有妨礙兩個孩子的戀愛。

    他們的兩顆心是合在一起長大成人的,好像兩棵種在一起的樹秧一樣,等到長成大樹,它們的桠枝就糾纏在一起了。

     “沒有關系,”于蘇斯說:“我叫他們結婚就是了。

    ” 後來他獨自抱怨着說: “他們的戀愛真麻煩人。

    ” 他們過去的經曆不怎麼長,蒂和格溫普蘭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們隻知道于蘇斯告訴他們的一些經過。

    他們稱呼于蘇斯“爸爸”。

     格溫普蘭對他童年的記憶隻不過仿佛是魔鬼掠過搖籃。

    他覺得曾經在黑暗中被畸形者的腳踐踏過。

    這是不是故意的呢?他不知道。

    他能記得清的隻有他被人遺棄的那一段悲慘經過。

    他找到了蒂的那個悲慘的夜晚,對他來說,是一個吉利的日子。

     蒂的記憶力比格溫普蘭還要模糊。

    她太小了,所以過去的一切好像都煙消霧散了。

    她隻記得她的母親是冰冷的東西。

    她看見過太陽沒有?也許看見過。

    她努力去回想她的白茫茫的過去。

    太陽?太陽是什麼?她記得那是個光明而溫暖的東西,現在被格溫普蘭代替了。

     他們總是在低聲地講話。

    喁喁情話肯定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蒂常常對格溫普蘭說:“你講話的時候,光明就來了。

    ” 有一次格溫普蘭抑制不住自己了,他隔着洋紗袖子瞥見蒂的胳臂,他用嘴唇去親了一下。

    畸形者的嘴巴,理想的接吻。

    蒂覺得很愉快。

    她臉上紅得像玫瑰花一樣。

    怪物的吻給這個浸沉在黑暗裡的人的臉帶來了曙光。

    可是格溫普蘭畏畏縮縮地歎了一口氣,這當兒,蒂的頸巾松開了,他忍不住對天國門口的這塊潔白的皮膚看了一下。

     蒂卷起袖子,把她赤裸的胳膊伸給格溫普蘭說:“再來一次!”格溫普蘭溜走了。

     第二天這種遊戲又用不同的方式重新開始了。

    上天的意旨偷偷地溜進這個叫做愛情的深淵裡來了。

     這是慈善的天主,以他老哲學家的身份所同意的事情。

     第七章瞎子教我們怎樣看 格溫普蘭有時責備自己。

    他把他的幸稻當做一個良心問題。

    他認為讓一個看不不他的女人愛他是一種欺騙行為。

    要是她突然恢複了視覺,會怎樣想呢?她對現在吸引她的這個人會多麼厭惡啊!她對她這個可怕的情人會倒退三步!她會發出什麼樣的叫聲啊!她會怎樣用手捂着臉!怎樣逃走啊!他受到了良心的責備。

    他對自己說,像他這樣的怪物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權利。

    他是被星星崇拜的七頭妖蛇。

    他應負責讓這個瞎了眼的星星睜開眼睛。

     有一天他跟蒂說: “你知道,我長得很醜。

    ” “我知道你長得很漂亮,”她答道。

     他接着說: “你聽到大家都在笑的時候,他們笑的是因為我長得可怕。

    ” “我愛你,”蒂說。

     她沉默了一會,又說: “在我快要死的時候,你救了我。

    隻要有你在這兒,上帝就在我身旁。

    把你的手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