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的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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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軟運動家就是這樣的。

     兒童販子不但能消滅了孩子的面貌,還能消滅孩子的記憶。

    至少能夠消滅他們消滅得掉的一小部分。

    小孩子不記得自己怎樣變成了殘廢。

    這種駭人聽聞的手術在孩子的臉上留下痕迹,可是在心裡卻沒有留下創傷。

    他頂多隻記得有一天人家抓住他,後來他就睡着了,再後來,他又被人家治好了。

    治好什麼呢?不知道。

    硫黃燒的和刀割的傷口,他一點也記不得。

    在動手術的時候,兒童販子用一種奇妙的藥粉使小病人入睡,這種藥粉像魔法一樣,使人喪失疼痛的感覺。

    這種藥粉在中國很早就發現了,現在還在應用。

    像印刷、大炮、氣球和麻醉藥這些發明,中國人都比我們早。

    可是有一個區别,在歐洲,一有一種發明,馬上就生氣勃勃地發展成為一種奇妙的東西,而在中國卻依舊停滞在胚胎狀态,無聲無嗅。

    中國真是一個保存胎兒的酒精瓶。

     既然到了中國,我們不妨再在那兒多待一會兒。

    中國自古以來,在用模型塑造活人的藝術上,就有一種獨到的匠心。

    他們把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放在一個形狀奇怪的壇子裡,上面有一個口,下面沒有底,好讓頭和腳都伸出壇外。

    壇子白天直放,晚上橫放,好讓這個孩子睡覺。

    因此這孩子隻長大而不長高,壓縮的肌肉和彎曲的骨骼慢慢的塞滿壇于鼓出來的地方。

    這樣在壇子裡要過好幾年。

    到了一定的時候就無法恢複原狀了。

    等到他們認為壇子已經長滿、怪人已經造成了的時候,便把壇子打碎。

    孩子出來了,看呀,那就是圓壇怪人。

     這個方法很簡單。

    不管你願意要什麼樣的侏儒,都可以預訂。

     5 詹姆士二世對兒童販子很寬容。

    主要是因為他利用過他們。

    而且不止利用過一次。

    對于我們看不起的東西,我們不見得一輩子不高興理睬。

    一種叫做政治的上等行業,有時為了權宜之計,也利用一下下等行業,所以上等人雖然有意地看不起他們,卻也不得去迫害他們。

    盡管有點兒注意,但是井不監視他們的行動。

    因為說不定用得着他們。

    法律閉上了這隻眼,國王卻睜着另一隻。

     有時候國王甚至于承認他跟這種下等人發生過合作關系。

    這是君主恐怖統治的狂妄。

    破了相的人臉上有一顆百合花烙印;人家除去他臉上天生的特征,打上國王的烙印。

    在梅爾頓準男爵,諾福克郡警察廳長雅各-亞司特雷爵士家裡,有一個買來的孩子,賣主在孩子的額角上用燒紅的烙鐵打了一個百合花烙印。

    有時候,賣主不管因為什麼緣故,如果一定要知道這個孩子是從皇家來的,他們就用這個辦法。

    多承英國人看得起我們,他們在處理私人事務的時候,總喜歡用我們的百合花國徽。

     販賣兒童這個行業,有點宗教狂的色彩,跟印度的“勒人教①”差不了多少,好像不是一個特别的行業。

    他們成群結隊地在一起生活,也耍要把戲,其實耍把戲不過是個幌子,為的是行動方便罷了。

    他們在這兒那兒住下來,又嚴肅,又虔誠,跟普通的遊牧民族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他們從來不偷東西。

    老百姓不了解真相,一直認為他們是西班牙的摩爾人,或者中國的摩爾人。

    其實西班牙的摩爾人造僞币;而中國的摩爾人是騙子。

    兒童販子不幹這種混帳事。

    他們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

    不管你信不信,他們有時候倒還誠懇而又嚴肅。

    一點沒有不規矩的地方。

     ①印度的一個教派。

     幹這一行的各國人都有。

    comprachicos(兒童販子)這個詞彙把英國人、法國人、卡斯蒂利亞人、德國人、意大利人聯合在一起。

    同樣的思想、同樣的迷信和他們從事的同一職業,把他們組織在一起。

    在這個兄弟般的幫會裡,從出太陽的地方來的人代表東方,從落太陽的地方來的人代表西方。

    許多巴斯克人和許多愛爾蘭人在一起談話,巴斯克人和愛爾蘭人能夠聽懂對方的話,因為他們講的是古迦太基土話。

    除了這個以外,他們還有愛爾蘭天主教和西班牙天主教的密切關系(就因為這種關系,愛爾蘭國王——威爾士人勃朗尼爵士——雖然差點兒沒在倫敦的絞刑架上送了命,萊特林郡卻從此并入了英國的版圖)。

     兒童販子與其說是一個部落,不如說是一個社團,與其說是一個社團,不如說是人類的一群殘渣。

    他們是以犯罪為職業的人渣。

    這個行業好像是一個穿着一件幹補百袖的破衣裳的小醜。

    多一個人等于又補上一塊破布。

     兒童販子的生存規律是到處流浪,忽隐忽現。

    人家捏着鼻子容忍你,你能盡賴在這兒不走嗎?在必要的時候,有的宮廷也需要這種行業維護王權,即使在這樣的國家裡,他們有時候也會突然受到虐待。

    國王利用了他們的藝術,卻把藝術家送到苦役營裡去。

    君王反複無常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朕高興如此做嘛!” 滾動的石頭不生苔,遊蕩的行業不聚财。

    兒童販子都窮得要命。

    一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衣衫褴褛的巫婆,望着火刑場的火說:“唉!大火不及蠟燭!”他們也應該說這句話。

    他們的頭兒——那些藏在幕後的大批販賣兒童的人——說不定,甚至很可能已經發了财。

    不過事情隔了兩個世紀,也就沒法弄明白了。

     我們前面已經說過,這是一種幫會組織。

    他們有幫規,誓言,切口,甚至還有一套玄妙的道理。

    讀者如果想了解得更詳細一點,隻要到畢司加野或加利西亞去一趟就行了。

    那兒有許多巴斯克人,在那些山套裡到現在還可以聽到關于他們的傳說。

    在烏野宗、歐别斯湯堵、雷沙和亞司的加拉加,據說現在還有兒童販子。

    那地方的母親到現在還拿這句話來吓唬孩子:Aguardate,nlno,quevoyallamaralcomprachicos!① ①西班牙文:“不要吵,要不我就去叫兒童販子!” 兒童販子跟茨岡人和吉蔔賽人一樣,經常在指定的地點聚會。

    他們的領袖時常聚在一起,商量幫會的事情。

    在十七世紀,主要的集會地點有四個:一處是西班牙的潘苛波山隘。

    一處是德國一個叫做“臭娘們兒”的林中空地,那兒離狄可許不遠,有兩個奇怪的浮雕,雕的是一個有頭的女人和一個沒有頭的男人。

    一處是法國古包佛一土蒙那聖林的士山,那兒離布爾朋一勒一班很近,有一座馬蘇一拉一普羅梅絲巨像。

    最後一處在英國約克州的克裡扶蘭,吉絲堡的威廉-賈隆努騎士的花園牆後面,這邊是一個方塔,那邊是一個三角形的高牆,牆腳有一個拱門。

     6 英國取締遊民的法律一直是很嚴厲的。

    英國中古時代的立法顯然受到了Homoerransferaerrantepejor①這一原則的影響。

    特别治罪條例裡有一條說:無家可歸的人“比毒蛇、龍、山貓和毒眼蛇還要危險”(atrocioraspide,dracone,lynceetbasilico)。

    很多年來,英國一直對吉蔔賽人不放心,打算像驅逐狼一樣,把他們驅除出去。

     ①拉丁文:流浪的百姓比轉來轉去的野獸更壞。

     在這方面,愛爾蘭人就跟英國人不同了:他們見了狼喊“大叔”,并且祈求聖者,保佑它身體健康。

     盡管如此,我們前面已經看到,英國的法律既然容忍了這條養熟了的類似家犬的狼,也就容忍這個好像順民的老牌流浪漢。

    英國法律對走江湖的,流浪的理發匠,江湖郎中,貨郎和吃四方的學士一律都放心,因為他們有糊口的行業,除了這些人以外,法律對其他遊手好閑的流浪漢就要擔心害怕了。

    一個過路的人可能就是公衆的敵人。

    當時還不了解什麼叫做“無所事事”,可是知道什麼叫做“無業遊民”。

    一個人隻要“形迹可疑”(這個字眼很難解釋,雖然好像大家都知道,可是誰也不會給他下個定義),人家就可以抓住他的領子問他:“你住在哪兒?靠什麼生活?”要是他答不上來,嚴苛的刑罰便随之而來,鐵和火是法典上早就規定好了的。

    法律用烙鐵來對付無業遊民。

     這麼一來,在英國整個的國土上,就施行了一種專門對付無業遊民的“嫌疑法”,我們必須承認,這種人随時随地都會作奸犯科,特别是吉蔔賽人。

    英國驅逐吉蔔賽人,不應該跟西班牙驅逐猶太人、摩爾人和法國驅逐新教徒相提并論。

    我們對于驅逐野獸和迫害人是不會混為一談的。

     我們再說一遍,兒童販子和吉蔔賽人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

    吉蔔賽人是一個民族;而兒童販子是各個民族的混合體,我們已經說過,是人類的殘渣,是一隻盛滿髒水的可怕的水盆。

    吉蔔賽人有自己的方言,他們沒有;他們的切口是各種方言拼湊起來的;他們的語言是各種語言混合起來的;他們日常說的就是這種“雜拌兒”。

    到未了,他們也跟吉蔔賽人一樣,變成一個民族,在其他的民族中間鑽來鑽去;不過把他們聯在一起的是幫會關系,而不是種族關系。

    在曆史上每一個時代,我們都能看到人類的洪流裡有幾股細細的人流,一面在旁邊悄悄地流着,一面向周圍分泌毒素。

    吉蔔賽是一個大家庭;兒童販子是一種類似互濟會①的秘密幫會;這個幫會沒有什麼崇高的目的,不過是一個令人憎恨的行業。

    最後的區别是宗教。

    吉蔔賽人是邪教徒,兒童販子是基督教徒,而且還是好基督教徒,雖然各國人都有,他們的幫會卻是在聖地西班牙誕生的。

     ①一種秘密社會組織。

     他們不但是基督教徒,還是天主教徒;不但是天主教徒,還是羅馬派教徒;他們對信仰很虔誠,很純潔,所以不肯和培治州的匈牙利遊牧民族來往。

    這些匈牙利人的酋長是個老頭兒,酋長的權杖是頭上裝着一顆銀球的手杖,銀球上站着一隻有兩個頭的奧地利鷹。

    說實在的,這些匈牙利人是分裂派,他們居然把聖母升天節改在八月二十七日舉行①,實在可惡。

     ①天主教的聖母升天節是八月十五日。

     在英國,在斯圖亞特王朝統治時代,兒童販子的幫會差不多可以說是受到保護的,我們上面已經提過,他們所以受到保護,是因為詹姆士二世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迫害猶太人,蹂躏吉蔔賽人,可是對待兒童販子卻是個“好皇上”。

    我們已經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兒童販子是買主,國王是商人。

    讓一個人失蹤是兒童販子的拿手好戲。

    國家的利益有時需要讓某些人失蹤。

    一個讨厭的有繼承權的孩子落到他們手裡,就會喪失原來的模樣。

    這就便利了财産的沒收。

    要把爵位移轉給得寵的人就方便得多了。

    再說,兒童販子很慎重,守口如瓶。

    他們答應你保守秘密,并且很守信用,這對國家大事來說是很重要的。

    很難找到一個他們曾經洩漏過國王秘密的例子。

    說實在的,這樣做對他們是有好處的;因為國王一旦不信任他們,他們可就危險了。

    所以可以說他們很有政治手腕。

    此外,這些藝術家還替聖父①供應一批唱經的人才。

    兒童販子對亞萊葛利的《天主矜憐我》等禱文也有用處。

    他們特别尊敬聖母馬利亞。

    所有這一切都迎合斯圖亞特王朝崇拜教皇的精神。

    對于制造一批閹人來尊敬聖母的人,詹姆士二世當然是不會有惡感的。

    一六八八年英國換了朝代:奧蘭治繼承了斯圖亞特家的王位。

    也就是說威廉三世代替了詹姆士二世。

     ①指羅馬教皇。

     詹姆士二世在國外流亡期間逝世;他的墳墓曾經多次顯靈。

    他的遺骨治好了奧東主教的痔瘘,這對這位虔誠的國王的德行來說,是一種很好的報償。

     威廉的思想和政策都與詹姆士不同,他對待兒童販子很嚴厲。

    他想盡辦法要撲滅這種害蟲。

     威廉和瑪利統治初期,頒布了一項法令,嚴厲取締兒童販子的幫會。

    兒童販子受到了緻命的打擊,從那個時候起他們的組織就粉碎了。

    法令明文規定:這個幫會的參加者被捕并且證實以後,應于肩上烙一R,這是rogue的縮寫,意思是惡棍;左手上烙一T字,這是thief的縮寫,意思是:小偷兒;右手上烙一個M,意思是殺人犯。

    幫會頭目“雖貌似乞丐,但視為富人”,應處以枷刑,并在額上烙一P字,财産全部沒收,他們樹林裡的樹木亦應連根拔除。

    知情不舉,應以隐匿罪論處,“沒收其财産并處以終身監禁”。

    如果在男子中間發現婦女,就用cuckingstool來處罰她們,這是一種用杠杆上下移動的椅子,這個字是法文的coquine(臭娘們兒)和德文的stuhl(婊子坐的椅子)湊成的。

    英國法律的效力特别長久,直到現在英國還用這個辦法懲罰“好吵架的女人”。

    人們把cuckingstool架在河上或者池塘上,讓受罰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然後把椅子浸在水裡,過了一會再拉上來,這樣重複三次。

    诠注家張伯倫說:“好讓她頭腦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