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格溫普蘭和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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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吧,讓我摸摸上帝!” 他們的手湊到了一塊兒,緊緊地握着。

    他們一言不發,濃厚的愛情使他們沉默。

     于蘇斯天生的别扭,卻偏偏聽到了他們的話。

    第二天,在他們三人在一起的時候,他說: “再說,蒂也生得很醜。

    ” 這句話沒有發生效果,因為蒂和格溫普蘭根本就沒有聽見。

    因為他們沉醉在愛情裡,平常不大注意于蘇斯的話。

    于蘇斯的哲學家的本領也無能為力了。

     叮是于蘇斯這一次勸告:“蒂生得很醜”,說明這個博學的人對女人有一定的認識。

    格溫普蘭的誠實犯了一個不明智的錯誤。

    除了蒂以外,不管對哪一個女人,哪一個瞎了眼的女人說“我長得很醜”都是危險的。

    瞎眼又有愛情等于是雙倍的瞎眼。

    這樣的瞎于好比在做夢。

    幻想是夢的養料。

    愛情離開了幻想,好像人沒有食糧一樣。

    愛情需要熱情的培養,不管是生理上的愛情也好,精神上的愛情也好。

    此外,你切不可向女人說難懂的話。

    她會接着夢想下去,往往會朝壞處想。

    幻想中的謎會帶來災害。

    一句不留心的話能夠使愛情受到打擊。

    有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心會因為一句空話的打擊,不知不覺地冷下來。

    在戀愛的人就會覺得自己的幸福減低。

    沒有比慢慢的漏水的花瓶更可怕的了。

     幸虧蒂并不是這種粘土造的。

    造普通女人的材料沒有用在她身上。

    蒂是一個特别的女人。

    脆弱是她的身體,并不是她的心。

    藏在她心裡的是神聖的、始終如一的愛情。

     格溫普蘭的這句話引起的所有的反應是,她有一天說: “長得醜,這算得了什麼?做壞事才叫醜。

    格溫普蘭隻做好事。

    所以他最漂亮。

    ” 接着,她用兒童和瞎子常用的詢問口氣說: “看見,你們說什麼叫作看見?我看不見,但是我知道。

    就我來說,看見就仿佛是遮蓋。

    ” “這是什麼意思?”格溫普蘭問道。

     蒂答道: “‘看見’就是遮蓋真實。

    ” “不,”格溫普蘭說。

     “恰恰相反,”蒂反駁他說,“因為你說你長得很醜!” 她想了一會兒又說:“你說謊!” 格溫普蘭說出自己的醜陋而對方居然不相信,他覺得很高興。

    他的良心平安了,他的愛情也得到了安慰。

     這時候蒂已經十六歲,格溫普蘭已經快二十五歲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比起第一天來,并沒有像現在說的“更進一步”。

    甚至可以說後退了一步;我們還記得他們結合的那天晚上,她是九個月,他是十歲。

    他們的愛情是那種純潔關系的繼續。

    正像晚睡的夜駕一直唱到天亮一樣。

     他們的愛撫從來不超過緊緊的握手,或用嘴唇挨一下赤裸的胳臂。

    能夠享受喁喁低語的樂趣,他們就滿意了。

     一個二十四歲,一個十六歲。

    于蘇斯沒有忘記要“耍他們一下”,于是有一天對他們說: “你們過幾天挑一個宗教吧。

    ” “幹什麼?”格溫普蘭問道。

     “你們可以結婚了。

    ” “可是我們已經結過婚了,”蒂說。

     蒂不知道夫妻的關系會超過他們當時的關系。

     這種空想的童貞的滿足,這種天真爛漫的精神結合,這種把獨身生活當做結婚的誤解,于蘇斯心裡并不是不高興。

    他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不得不這樣說。

    作為一個醫生,他認為對于他說的“道地的希曼那①”來說,蒂大年輕了,要不然就是太孱弱,太脆弱了。

     ①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結婚之神。

     不管怎麼說,總是太早了。

     再說,他們不是已經等于結了婚嗎?難道說還有比格溫普蘭和蒂的親密關系更難分難解的嗎?說起來也真令人驚歎,這是乖戾的命運把他們兩人扔在一起的。

    好像這個關系還不夠似的,愛情又跟着他們的厄運來了,把他們束縛、纏繞、緊緊的紮在一起。

    什麼力量能夠破壞這個纏着花結的鐵鍊子呢? 他們确實是拆不散的。

     蒂有的是美,格溫普蘭有的是光明。

    每人都有一份财産。

    他們不但是一對情人,而且是天造地設的夫妻。

    他們現在還沒有生活在一起,那不過是聖潔的天真從中作梗罷了。

     盡管格溫普蘭沉溺在夢想裡,盡力集中思想去想蒂,可是在愛情的骨子裡他還是個男子。

    自然的規律是不容逃避的。

    他像自然界的萬物一樣,必然要受到上天安排的潛藏的發酵作用的影響。

    所以在演出的時候,他有時也瞧着觀衆中間的女人;不過他馬上就把自己有罪的視線移開,趕快返視自己的靈魂,忏悔自己的罪惡。

     我們應該聲明一下,那些女人也并不鼓勵他。

    他在他注視的每一個女人臉上,都看見了憎恨、厭惡、讨厭和鄙夷不屑的神氣。

    很明顯,除了蒂以外,根本不會有人愛他。

    這樣,他悔罪的心也就更誠懇了。

     第八章不但幸福,而且生意興隆 神話裡有多少真實的東西呀!有時你會覺得好像有個看不見的魔鬼燙了你一下,那是對邪念的悔恨。

     格溫普蘭從來沒有起過邪念,所以也從來沒有什麼悔恨。

    不過他有時候有點兒覺得後悔。

     這是良心上的迷霧。

     有什麼關系嗎?毫無關系。

     他們很幸福。

    幸福到不再覺得貧困的地步。

     從一六八九年到一七○四年,他們的生活有了轉變。

     在一七○四年那一年,有時候在暮色降臨的當兒,會看見兩匹健壯的馬拉着一輛沉重的大篷車,走進濱海的這一座或那一座村鎮。

    篷車像一隻翻過來的船身,龍骨是屋頂,甲闆是地闆,下面裝着四個輪子。

    四個輪子一樣大小,跟載貨大車的輪子一樣高。

    車輪、車轅和篷車都漆成綠色,有勻稱的濃淡色度,從車輪的深綠到車頂的蘋果綠。

    這種綠色引起人家對這輛馬車的注意,在附近一帶的市集上,這輛車子挺有名氣,大家管它叫Green-Box,意思是“綠箱子”。

    “綠箱子”隻有兩扇窗子,裝在車子的兩頭,後面有一扇帶踏闆的門。

    車頂上一個跟其他部分一樣漆成綠色的管子正在冒煙。

    這座流動房屋總是漆得很亮,洗得很幹淨。

    前面的那扇窗子也當做門用,外面在靠近馬屁股的地方釘着一個木架,木架上坐着一個手持缰繩趕車的老頭兒,身旁有兩個“石女”,也就是說吉蔔賽女人,穿着仙女的衣裳,吹喇叭。

    鎮上的人驚異地望着這輛颠簸着駛進來的馬車,紛紛議論。

     這就是于蘇斯的車子,不過因為近來很成功而擴大了範圍,把原來的小篷車改成了一座流動戲台。

     一條又像狼又像狗的畜生鎖在馬車底下。

    那就是奧莫。

     趕車的那個老頭兒就是哲學家本人。

     一所可憐的小篷車怎麼會變成這輛奧林匹克式的大馬車呢? 因為格溫普蘭現在成名了。

     于蘇斯有靈敏的嗅覺,早就預言格溫普蘭會出人頭地:“他們替你創造了财富。

    ” 我們還記得,于蘇斯是格溫普蘭的老師。

    不知道什麼人曾經在格溫普蘭臉上下過一番功夫,于是于蘇斯就在智慧方面下功夫,把他所有的思想都放進這張改造得很成功的面具後面。

    等到這個孩子長大成人,能夠出場的時候,于蘇斯便叫他登台,也就是說在車子前面演出。

    他一出場就産生了不可思議的效果。

    過路的人頓時都停下來看他。

    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令人吃驚的笑容。

    他們不懂這種有傳染性的笑的奇迹是怎樣産生的。

    有的人說是天生的,有的人說是人工造成的,推測紛紛,真假難辨,不管三岔路口上也好,市場上也好,集市上也好,廟會上也好,總之,不管在什麼地方,觀衆都朝格溫普蘭那兒奔去。

    因為這個“強大的吸引力”的緣故,這群流浪人的口袋裡起先裝滿了一把一把小錢,後來是一把一把銅子兒\最後是一把一把先令。

    在這個地方好奇的人沒有了,他們便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滾動的石頭不會緻富,滾動的戲台卻生财有道。

    年複一年,從這一個城到那一個城,随着格溫普蘭越長越大,越長越醜,于蘇斯預言的财運就實現了。

     “我的孩子,那些家夥真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于蘇斯說。

     他們這個“财運”,使管理格溫普蘭的收入的于蘇斯能夠造一輛他夢想的四輪馬車,也就是說,一輛能裝載一座戲院、把科學和藝術送到十字街頭的大馬車。

    此外,于蘇斯除了他自己、奧莫、格溫普蘭和蒂以外,還能買兩匹馬,雇用兩個女人,她們在劇團裡當仙女(這一點我們剛才已經說過了)兼用人。

    在那些日子裡,一個神話式的門楣對走江湖的車子是有用的。

    “我們這兒是流浪祭壇,”于蘇斯說。

     兩個年輕的醜“石女”是哲學家從城裡和近郊的流民中弄來的,于蘇斯把她們一個叫作費畢,一個叫維納斯;照于蘇斯的拼法是Fibi和Vinos。

    當然喽,這樣更接近英國口音。

     費畢管燒飯,維納斯管擦“祭壇”。

     此外,在表演的日子,他們幫助蒂穿衣服。

     走江湖的人跟親王一樣,也有他們的“公開生活”,在這些場合,蒂也像費畢和維納斯一樣盛裝着,穿上一條花花綠綠的裙子,和一件沒有袖子的短外衣,兩隻胳臂露在外面。

    于蘇斯和格溫普蘭穿着短外衣,并且跟軍艦上的水手一樣穿着肥大的褲子。

    格溫普蘭為了幹活兒和表演力技,另外在脖子和肩膀上披一條皮披肩。

    他照料馬。

    于蘇斯和奧莫互相照料。

     蒂在“綠箱子”裡摸熟了,她在這所流動房屋裡幾乎是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仿佛眼睛能看見似的。

     隻要朝這所建築物的内部布置看上一眼,就可以在一個角落裡看到用繩子挂在牆上的于蘇斯的舊車子,車輪已經生了鏽,再也不轉動了,正跟于蘇斯和奧莫再也用不着拉車子一樣。

     這輛舊車子放在大馬車的門右邊的角落裡,這是于蘇斯和格溫普蘭的卧室和過道。

    現在放上了兩張床。

    對面一個角落是廚房。

     一條船的布置也不會比“綠箱子”的内部更精緻,更簡潔。

    裡面樣樣東西都是預先安排好的,處處妥帖周到。

     大篷車隔成三間,來來往往經過兩個門洞,但是沒有門。

    門洞上裝的一幅布簾放下來,就算是關上門了。

    後面的一間是男人用的,前面的一間是女人用的,把男女隔開的當中的一間就是戲台。

    樂器和道具都放在廚房裡。

    布景用皮帶系在屋頂的拱門裡,一打開活門就能看見幾盞燈發射出光怪陸離的燈光。

     于蘇斯是表演幻術的詩人。

    他寫了許多劇本。

     他有各種各樣的才能,他變戲法的本事也很了不起。

    除了口技以外,他還會表演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利用燈光和黑暗,可以在闆牆上任意顯出一個數目字或者一個字,利用半陰影顯出各種奇異的形象,他不去注意興高采烈的觀衆,他仿佛在冥想。

     有一天格溫普蘭對他說: “爸爸,你簡直像一個魔法家!” 于蘇斯答道: “也許因為我真的是魔法家。

    ” “綠箱子”是完全依照于蘇斯設計的圖樣造的,設計得非常精巧,前後車輪中間的左邊那一段中心闆壁裝着鉸鍊,可以用鍊條和滑車放下來,好像吊橋似的。

    在闆壁放下來的時候,三隻有鉸鍊的撐腳就自然垂直,站在地上,像桌腿一樣,撐住闆壁,形成一座平台,于是闆壁就變成了台面。

    這樣一來戲台就露出來了,而且還多了一塊前台。

    用巡回講道的清教徒的話來說,這個劇場跟“地獄之門”一模一樣。

    他們一看見就吓得趕緊逃走。

    大概就是因為發現了與此類似的違背信仰的特征,梭倫①才攻擊翟斯畢士②的吧。

     ①古雅典政治改革家。

     ②古希臘詩人,被認為是希臘悲劇的鼻祖。

     可是翟斯畢士的名望卻意想不到的保留了很久。

    巡回戲院到現在還沒有絕迹。

    在十六、十七世紀時,人們還在這一類的流動戲台上表演:在英國演阿姆納和畢金頓的芭蕾舞和詩劇,在法國演葉爾培-古蘭的田園劇,在佛蘭德每年舉行的市集上演克雷門的雙合唱,劇名是《不,爸爸》,在德國演戴爾斯的《亞當和夏娃》,在意大利演亞尼茂西亞和茄甫西斯的威尼斯趣劇,威諾士親王格孝圖的《西爾浮》,勞雷-吉第喬尼的《撒提爾》,文孫特-伽利略的《費林的絕望》、《郁古林娜之死》,等等。

    文孫特-伽利略是天文學家伽利略的父親,他用“維哦爾”伴奏,唱自己譜的曲子,意大利歌劇的所有這些初步的嘗試,自一五八○年以後逐漸代替了短歌之類的自由靈感的風格。

     這輛漆着希望的顔色的大馬車,裝載着于蘇斯、格溫普蘭和他們的财産,坐在前面的費畢和維納斯跟這兩個出名的角色一樣吹着喇叭,她們也是這個流浪的文藝團體的成員。

    翟斯畢士不會不承認于蘇斯,正像康格留不會不承認格溫普蘭一樣。

     一到了一個村莊或者一個城市的廣場上,于蘇斯在費畢和維納斯的樂隊暫時休息的當口,對她們吹的喇叭做一番有益的說明。

     “這是高來高裡交響曲,”他嚷道。

    “各位公民,各位市民,羅馬教皇高來高裡的祈禱曲調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可是它在意大利受到安勃洛錫儀式派的反對,在西班牙受到慕雜拉勃儀式派的反對,好不容易才取得勝利的。

    ” 接下來,“綠箱子”就在于蘇斯挑定的地點停下來,到了晚上,戲台的闆牆放下來之後,于是就開幕,進行演出。

     “綠箱子”的布景是于蘇斯畫的一幅風景畫,因為他不大會畫,所以在需要的時候這幅風景畫還可以代表地道。

     我們現在叫作垂簾的幕布是格子綢布,一塊塊的方格子,顔色很鮮明。

     觀衆站在外面街道上,廣場上,在戲台前面圍成一個半圓圈,或者曬着太陽,或者淋着大雨,當時的戲院比現在的戲院還要讨厭下雨天。

    他們遇到機會,也在客棧的院子裡演出,把一排排的窗子當做包廂。

    這樣一來,戲院也有了圍牆,觀衆也肯多出錢。

     于蘇斯什麼都幹,有時候編劇,有時候幫助演戲,有時候幫助樂隊,有時候到廚房裡幫一手。

    維納斯敲鼓,很熟練地揮着鼓錘。

    費畢彈一隻叫做“毛拉士”的六弦琴。

    狼也有用處。

    它既然是“劇團”的一分子,當然碰上機會,也要演一個角色。

    于蘇斯和奧莫時常一塊出現在戲台上,于蘇斯穿上他那塊熊皮,系好帶子,奧莫身上的狼皮當然更加稱身,觀衆鬧不清哪個是畜生;這使于蘇斯很得意。

     第九章不懂風趣的人把狂言亂語當做詩 于蘇斯編的劇本都是些插曲,這種插曲現在已經不流行了。

    其中有一個失傳的劇本的題目是UrsusRursus①。

    很可能是他自己演主角。

    開頭是假退場,演員接着又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回到戲台上來,大概就是這樣一個值得稱贊的樸素的主題。

     ①拉丁文:落後的熊。

     于蘇斯的插曲的标題有時候是拉丁文,這個我們上面已經見過了,他有時候用西班牙文寫詩。

    于蘇斯的詩是押韻的,當時卡斯蒂利亞詩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老百姓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西班牙文在當時是一種很通行的語言,英國水手講卡斯蒂利亞話正像羅馬兵士講迦太基話一樣。

    請參閱普勞圖斯①的著作。

    退一步說,看戲跟望彌撒一樣,不管用拉丁文也好,别的文字也好,觀衆即使聽不懂也不在乎。

    他們隻把熟悉的句子念出來就應付過去了。

    我們高盧人的古老的法蘭西就是用這個辦法來表示虔誠的。

    在教堂裡,信徒在唱《獻祭之羔羊》時唱“我恨不得嘻嘻哈哈的大鬧一場”,在唱《聖,聖,聖》時唱“跟我親個嘴吧,寶貝兒”。

    這種玩笑直到特蘭特主教會議②之後才告結束。

     ①古羅馬喜劇詩人。

     ②指一五四五年至一五六三年在特蘭特召開的主教會議,對天主教作了重大的改革。

     于蘇斯專門給格溫普蘭編了一個插曲,他對這個插曲覺得很得意。

    這是他主要的作品。

    是他的精心之作。

    凡是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放在創作裡的人都會覺得很得意。

    癞蛤蟆生了一個癞蛤蟆就是完成了一件傑作。

    怎麼,你不相信嗎?你試試能不能做同樣的事情就知道了。

     于蘇斯把這首插曲仔仔細細地修飾過。

    他生下來的這頭小熊叫作《被征服的混沌》。

     以下就是這篇作品: 夜。

    開幕時,圍着“綠箱子”的觀衆隻看見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三個模糊的影子在地上爬行,一。

    個是狼,一個是熊,還有一個是人。

    狼是真狼,熊是于蘇斯,人是格溫普蘭。

    狼和熊代表大自然的兇惡力量——饑不擇食,野蠻無知。

    它們向格溫普蘭身上撲來。

    這是混沌在同人鬥争。

    看不清他們的面貌。

    格溫普蘭身上披一塊布,他掙紮,披散下來的濃密的頭發遮着他的臉。

    其實在黑暗裡什麼也看不清楚。

    熊在怒吼,狼在咬牙切齒,人在叫。

    人被這兩頭野獸壓在下面了。

    他呼求救援,向未知之神發出沉痛的呼聲。

    他喉嚨裡咯咯作響,好像快要斷氣了。

    大家看着這個精疲力竭的人作垂死掙紮,現在人和畜生還是很難看清;太慘了,觀衆屏住氣息望着;再過一分鐘野獸就要戰勝了,混沌就要吞噬人類。

    搏鬥的聲音,叫喊的聲音,咆哮的聲音,突然間,一片寂靜。

    在黑暗裡傳來了一陣歌聲。

    一陣微風吹過,歌聲聽得更清楚了。

    神秘的音樂随着這個無形之神的歌聲,在空氣裡飄蕩着,突然間,一片雪白的東西出現了,誰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和怎樣來的。

    這個白色的東西是一團亮光,亮光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神。

    蒂在一個光環的中心裡出現:從容,天真,美麗,甯靜,溫柔。

    這是曙光的形象。

    是她在唱歌。

    歌聲輕柔,動人肺腑,簡直無法形容。

    無形之神變成了一個看得見的形象,她在曙光中唱着。

    觀衆仿佛聽見了天神的歌聲或小鳥的歌喉。

    經過這一出現,那個人在耀眼的亮光下一躍而起,舉起兩拳把兩隻野獸打在地下。

     女神一面輕輕地朝前滑(誰也同不清她是怎樣滑的,真太動人了),一面用英國水手能夠聽懂的、純粹的西班牙語唱下面一首詩: 祈禱吧!哭吧! 聖言① ①指救世主。

     道出了真理, 歌聲産生了光明。

     随後,她低頭望了一望,仿佛看見下面有個深淵似的,她接着唱: 滾開吧,黑夜! 黎明唱道:“嚯——嚯!” 當她唱的時候,那個躺在地上的男子慢慢擡起身來跪着,兩隻手向這個幻象伸去,他的雙膝跪在野獸身上,這兩隻野獸仿佛中了雷擊似的,一動也不動。

     她回轉頭來向着他,繼續唱道: 你這個流眼淚的人啊, 到天上去盡情歡笑吧。

     她像一顆星一樣,莊嚴地靠近他唱道: 粉碎你的重轭! 怪物啊, 離開你這黑色的 臭皮囊吧。

     她把一隻手放在他的額角上。

     接着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這是一個深沉的、因而也是更甜蜜的聲音,一個悲喜交集的、溫柔而奔放的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