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上刑罰的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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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意外事件的襲擊和命運的播弄,跟一艘戰艦一樣,馬上号召全體船員,也就是說他的全部的智慧,做好戰鬥準備。

     他趕緊從麻木狀态中清醒過來,開始思索。

    現在可不是動情感的當口,他必須正視現實。

     正視現實,隻要不是傻子,誰也該這樣做。

     用不着去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必須行動。

    立刻行動。

    于蘇斯問自己: “我應該做什麼呢?” 格溫普蘭走了,于蘇斯心裡有兩種恐懼;第一種恐懼是替格溫普蘭擔心,要他跟着去看個究竟,第二種是替自己擔心,要他留在原地。

     于蘇斯跟蒼蠅一樣勇敢,跟含羞草一樣沉着。

    他那股渾身打哆嗦的勁兒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但是他還是像個英雄似地打定了主意,決心違反法律,尾随着鐵棒官,他多麼擔心格溫普蘭的遭遇啊。

     他真是害怕到了極點,才會拿出這股勇氣來的。

     恐懼能夠使一隻兔子做出多麼英勇的行為! 受驚的羚羊能夠跳越懸崖。

    受驚到奮不顧身的程度,是恐怖的表現形式之一。

     與其說格溫普蘭被捕了,倒不如說他被人家搶走了。

    警察局的動作非常迅速,所以在市集上幾乎沒有引起什麼騷動,不過話又說回來,早上市集上人是很少的。

    在泰林曹草地上的木頭房子裡,差不多可以說誰也沒有疑心到鐵棒官來找過笑面人。

    所以看熱鬧的人不多。

     幸虧格溫普蘭的外衣和氈帽差不多把他的臉全部這起來了,因此過路的人都沒有認出他。

     于蘇斯在出去跟蹤格溫普蘭之前,先作了一番布置。

    他把尼克萊斯老闆、夥計古維根、費畢和維納斯叫到一邊,囑咐他們在蒂跟前絕對要保守秘密,什麼也不讓她知道;千萬不要在言語中使她懷疑到已經發生的事情;并且對她說格溫普蘭和于蘇斯出去料理“綠箱子”的事務去了。

    再說,過不了多久她就該睡中覺了,在她沒有睡醒以前,他于蘇斯就跟格溫普蘭一起回來了。

    所有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誤會,照英國人的說法,不過是一個mistake①;格溫普蘭和他很容易讓司法官和警察局把問題弄清楚,他們隻要一伸手指頭,就能讓他們明白這是一個誤會,而他們馬上就會一起回來。

    大家千萬不要告訴蒂。

    他囑咐好以後才出去。

     ①英文:誤會。

     于蘇斯能夠尾随着格溫普蘭,而不讓人家注意他。

    雖然他盡可能離得遠遠的,但是他能夠使自己不至于望不見他。

    大膽釘梢,這正是膽小鬼表現自己英勇的地方。

     不管怎麼說,雖然這個陣勢好像很莊嚴,也許格溫普蘭不過是因為一件無足輕重的違警事件,受一個普通的警官傳喚罷了。

     于蘇斯對自己說,這個問題馬上就可以解決。

     隻要親眼看見那支帶走格溫普蘭的隊伍,走到泰林曹草地邊上小河畔街入口處走什麼方向,馬上就能明白了。

     如果向左轉,他們就是把格溫普蘭帶到薩斯瓦克的市政府。

    那就沒有可怕了;充其量不過是觸犯了市政法令,地方長官把格溫普蘭訓斥一頓,罰兩三個先令,就把他釋放了,晚上《被征服的混沌》仍舊可以照常演出。

    誰也不會注意到發生過任何事情。

     如果向右轉,事情就嚴重了。

     因為那邊有幾個可怕的去處。

     在鐵棒官帶着兩行司法警察,中間押着格溫普蘭,來到小河畔街轉彎角上的時候,于蘇斯屏着氣望着他。

    人有時候整個的生存都會貫注到眼睛上去。

     他們向哪邊轉彎呢? 他們向右轉了。

     于蘇斯吓得站立不穩,趕緊扶住牆才沒有摔倒。

     我們常常說:“我倒要看看是怎麼回事!”沒有比這句話更虛僞的了。

    其實呢,我們心裡根本不願意看。

    我們已經害怕到極點。

    擔驚受怕之中還有一種不願意下結論的模糊的努力。

    雖然不承認,可是我們真巴不得馬上退回去,如果向前走一步,我們心裡總是埋怨自己。

     于蘇斯當時的情形正是如此。

    他渾身像篩糠似地想道: “事情糟了。

    事情早就可以料到。

    我這樣釘着格溫普蘭有什麼意思呢?” 他想到這裡卻加快了步子,人總是個自相矛盾的東西。

    他壓制住自己的憂傷,急急忙忙追那支隊伍,生怕在薩斯瓦克的這些迷宮似的小巷中,失掉他和格溫普蘭之間的線索。

     警察局的隊伍因為莊嚴的關系,不可能走得很快。

     鐵棒官先行。

     承法吏殿後。

     這樣的隊形自然要走得相當慢。

     官家全部的豪華氣派簡直都表現在這個承法吏身上了。

    他穿的衣服介乎牛津音樂博士華麗的怪裝和劍橋神學博士樸素的黑色服飾之間。

    他穿一身紳士衣服,外面罩一件長長的“高德拜”,這是一種綴着挪威野兔皮的披風。

    他的打扮是半哥特式,半現代式,假發跟拉瑪農的一樣,肥大的袖子跟特裡斯當-賴爾米特的一樣。

    他那一對圓圓的大眼睛跟夜貓子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盯着格溫普蘭。

    他步伐整齊地走着。

    不可能看到比這個家夥更面目猙獰的人了。

     于蘇斯在那些跟一團亂絲似的小巷中間走錯了路,可是過了一會兒,就又在聖瑪利-奧弗一裡趕上了他們。

    幸虧這一隊人曾經在教堂前面的場地上被一群孩子和狗擋住了一會兒。

    這在倫敦街頭是很常見的事。

    警察局的老檔案裡總是說:dogsandboys①,他們把狗放在孩子前面。

     ①英文:狗和孩子。

     警察官帶一個人到法官那兒去,在當時畢竟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而且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所以看熱鬧的人很快就散了。

    因此隻有于蘇斯還尾随着格溫普蘭。

     他們從兩座面對面的教堂中間走過,一座是“歡樂教派”的,另一座是“阿利路亞聯盟教派”的,這兩個教派直到現在還存在着。

     接着,這支隊伍順着一條條小巷蜿蜒前進,他們特别喜歡揀沒有蓋房子的街、野草叢生的路和荒涼的胡同,曲折迂回地前進。

     他們終于停下來了。

     他們來到一條窄狹的街上。

    除了街口上的兩三所小屋以外,街上沒有房子。

    這條小街是由兩堵牆夾起來的,左邊的牆低,右邊的牆高。

    高牆是黑色的撒克遜式建築,有箭垛子和硬弩,窄狹的通風眼外面裝着四方形的鐵栅。

    沒有窗子,隻在這兒那兒間或有一道裂縫,那是古時石彈炮和火繩炮的炮眼。

    高大的牆腳底下能夠看見一個半拱形的小門,仿佛是捕鼠機下面的小洞。

     這個嵌在巨石建造的拱形下的小門,有一個裝着鐵栅的小洞,一隻沉重的門錘。

    一把大鎖,棱角突出的結實鉸鍊,密密麻麻的鐵釘,裝着鐵皮,塗着油漆;簡直可以說門上的鐵比木料還要多。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一家店鋪,也沒有一個過路人。

    但是能夠聽見一片連續不斷的聲音,仿佛這條街是跟一條急流平行着的。

    其實那是沸騰的人聲和車馬聲。

    很可能這道黑牆的另外一邊就是一條大街,薩斯瓦克的一條主要街道,大概一端通到坎特伯雷街,一端通到倫敦橋。

     在這條長長的小街上,要是除了押格溫普蘭的這支隊伍以外還有打埋伏的人的話,他就會除了于蘇斯灰溜溜的側影以外,看不見人類的影子了。

    于蘇斯躲在牆角的陰影裡,冒着危險慢慢地前進。

    他又想看,又怕看。

    他躲在街道上一個拐彎的角落裡。

     那支隊伍圍在小門前面。

     格溫普蘭被他們圍在當中,鐵棒官和他的鐵棒現在卻在格溫普蘭身後了。

     承法吏舉起門錘,敲了三下。

     小洞打開了。

     承法吏說: “是奉女王的命令來的。

    ” 沉重的橡木鐵門在它的鉸鍊上轉了一下,于是露出一個陰森森的青灰色的洞,仿佛一個山洞的洞口。

    陰影裡出現了一條難看的拱形過道。

     于蘇斯看見格溫普蘭在門底下消失了。

     第五章讨厭的地方 鐵棒官跟着格溫普蘭走了進去。

     随後是承法吏。

     最後是那隊兵士。

     小門又關上了。

     沉重的木門接着又嚴絲合縫地嵌在石頭門框裡,沒有看見開門關門的人。

    仿佛門栓是自動跑進承栓洞裡去似的。

    古時發明的這種吓人的機械,如今在很老的堡壘裡還能夠見到。

    隻能看見大門,可是看不見看門的。

    使得監獄的門檻好像墳墓的門洞一樣。

     這個小門就是薩斯瓦克監獄的便門。

     這座蛀痕斑駁的、粗糙的建築物,一點也沒有掩飾隻有監獄才有的那種可憎的面貌。

     古卡狄歐治蘭人建造了一座供奉“摩共”的邪神廟,“摩共”是英國人古時信奉的神仙,後來這座廟宇改為艾賽伏爾伏①的宮殿,接着變成了聖愛德華的堡壘,到了一一九九年,“沒有田産的”讓才賜給它監獄的尊嚴。

    這就是薩斯瓦克監獄的由來。

    這座監獄以前不過是一個“蓋特”,也就是說,一個郊區的城門,有一條街從下面穿過,正如治農叟有一條河從下面穿過一樣,後來過了一二百年才把那條街堵死。

    英國有好幾個這樣的監獄,像倫敦的新門監獄,坎特伯雷的西門監獄,愛丁堡的伽農門監獄,都是如此。

    法國的巴斯底監獄起初也是一座城門。

     ①第九世紀的撒克遜國王。

     差不多英國所有的監獄都是一副模樣;外面是高牆,裡面是蜂窩似的監房。

    在這種哥特式的監獄裡,到處都是蜘蛛和法院的羅網,沒有比強-豪華爾的光亮沒有照到的這種地方更悲慘的了。

    所有的監獄都跟布魯塞爾的“熱艾納①”一樣,簡直可以叫做“特洛蘭倍”,也就是說,“痛哭流涕的地方”。

     ①“熱艾納”的意思是地獄。

     一看見這種殘酷野蠻的建築物,我們就會跟古代的航海者看見了“奴隸地獄”一樣,心憂如焚。

    普勞圖斯談到奴隸地獄時說,隻要航海者走近這些ferricrepiditaeinsulae(鐵器铮铮的海島),就能夠聽見鐵鍊子的響聲。

     薩斯瓦克監獄從前是個驅除妖術的場所,起初是一個專門處罰巫人的地方,所以在門洞上面的一塊石頭上刻着下面這兩句字迹模糊的詩句: Suntarreptitiivexatidoemonemulto. Estenergumenusquemdocmonpossidetunus①. ①拉丁文;在通魔術的人身上有一個瘋狂的地獄。

    誰跟一個普通的魔鬼在一起,自己也要變成附魔者——原注 這兩句詩把“通魔術的人”和“附魔者”很巧妙地區别開來。

     在這個題辭上面的牆上,釘着一塊梯形的石闆,這是最高法院的标志。

    石闆本來是一塊木闆,因為在蕪本修道院附近一個叫做阿斯蔔來一高維的地方的泥土(這地方的泥土有使埋葬物變成石頭的功能)裡埋了一些時候,所以變成了石闆。

     現在已經拆除了的薩斯瓦克監獄當時通兩條街道。

    早先做城門用的時候,它有兩個城門,兩條街就從下面通過。

    大街上的是正門,專為官家使用,小街上的是“苦難門”,其他的人都可以使用。

    死者也是由這個門通過,因為監獄裡死了囚犯,屍首也從這兒運出去。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釋放。

     死亡是無限期的釋放。

     格溫普蘭就是從“苦難門”被人押到監獄裡去的。

     我們已經交代過,這條小街是一條夾在兩道面對面的牆壁中間的石于路。

    布魯塞爾也有這樣的小街,他們叫做“一人巷”。

    這兩道牆不一樣高,高的一邊是監獄,低的一邊是墓地。

    矮牆,也就是說監獄“黴屍處”的垣牆,比一個人的身材高不了多少。

    差不多就在監獄的小門對面的牆上開了一個小門。

    死者隻要稍微麻煩一下,穿過街面就行了。

    隻消沿着牆走上二十步就到墓地了。

    高牆上放着一個絞刑架;對面的矮牆上刻着一顆死人頭。

    這道牆沒有給另一道增添一點快樂的氣氛。

     第六章從前的幾個戴假發的官僚 在這個當口,如果有人從監獄的另一面,也就是說從監獄的正面往外看,就能看見薩斯瓦克大街,看見監獄那個紀念門似的正門前面停着一輛輕旅行馬車,從車篷的式樣來說,就是我們現在叫作輕便馬車的那一種。

    一群看熱鬧的人圍着車子。

    車子上有紋章,剛看見一位大人物從車上下來走進監獄;大家猜想那人可能是司法官;英國的司法官時常由貴族擔任,差不多都有“繳納免役稅的權利”。

    在法國,紋章和司法官的長袍差不多是互相排斥的;聖西蒙公爵提到司法官的時候總愛說:“這一流人物”。

    在英國,一位紳士并不因為當了司法官就有傷體面。

     英國有一種流動的司法官,叫做“巡回法官”,如果說這是巡回法官的馬車,沒有比這更簡單了。

    不過不大簡單的是,這位假設的法官不是從車子裡,而是從前面的車座上下來的,照一般的習慣,那兒不是主人的位子。

    另外還有個特别的地方:當時在英國有兩種旅行的辦法,要是坐“公共馬車”,每走五英裡路要付一個先令,騎馬呢,每英裡付三個銅闆,每站還要付給驿站騎手四個銅闆;如果坐自己的車子,一時興起,使用驿站馬匹,每一匹馬,每一英裡路,應該跟騎馬的人付同樣的價錢。

    停在薩斯瓦克監獄門口的那輛馬車駕着四匹馬,有兩個驿站騎手,這真是親王般的排場。

    最後呢,頂刺激人,頂使人猜不透的是,這輛馬車是嚴絲合縫地關起來的,連護窗闆也拉起來了。

    窗玻璃都被它們堵住了。

    凡是眼光能夠鑽進去的地方都這起來了。

    從外面一點也看不見裡邊,很可能裡邊也一點看不見外面。

    此外,車裡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薩斯瓦克屬撤來州,所以薩斯瓦克監獄受撒來州州長管轄。

    這種裁判權的劃分在英國是屢見不鮮的。

    比方說倫敦塔吧,它不在任何一州的地區裡,也就是說它在法律上好像是騰空的。

    倫敦塔除了自己的警察官。

    ustostur-ns①以外,不承認任何司法長官。

    倫敦塔與衆不同,它有自己的裁判權,自己的教堂,自己的行政機構。

    custos或者警察官的職權範圍伸展到倫敦城外二十一個hamlet的地方,讀者把hamlet譯為“小村莊”得了。

    大不列颠的裁判權是互相重疊交錯的,“炮官”的職務是屬于倫敦塔的。

     ①拉丁文:守塔官。

     另外有一些法律習慣似乎還要古怪。

    如海軍法庭必須參考并且應用羅得和奧來龍的法律,就是一個例子。

    奧來龍是法國的海島,曾一度屬于英國。

     一個州的州長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

    州長通常都是紳士,有的時候是騎士。

    在古憲章裡稱為spectabilis“值得一看的人物”。

    他的官銜介乎illustlis①和Clarimus②之間,比前者小一點,比後者大一點。

    州長本來是老百姓選出來的,但是愛德華二世和以後的亨利六世改由國王任命,于是州長就變成了王冠的分泌物了;所有的州長都是從陛下手裡接到委任狀的,隻有西茂蘭州州長(因為是世襲的)和倫敦州與米德勒塞克斯州的州長(因為他們是在大禮堂裡被自己的老百姓選出來的)例外。

    威爾士和傑斯特兩州的州長在财政方面有一定的特權。

    英國這些官職到現在還完全存在,不過它們已經被曆代的風俗和思想一點一點地磨光,跟早先的面貌不一樣了。

    州長有護送和保護“旅行法官”的職責。

    他手下的兩個官吏好像他的左右手,右手是副州長,左手是承法吏。

    承法吏由稱為鐵棒官的“百家長”輔佐,負責恐吓,審問盜竊犯、殺人犯、亂黨、遊民和各種犯了重罪的犯人,并且在州長的負責之下把他們監禁起來,聽候巡回法官的審判。

    副州長和承法吏的官職的區别,對于州長來說,前者陪伴州長,後者輔佐州長。

    州長掌理兩個法院的事務,一個是固定的中心法院,也叫做州法院,一個是旅行的法院,也叫做州巡回法院。

    他是首府和全州的唯一長官。

    他可以在一個“戴帽子的”法學家(拉丁文叫做sersenscoifae,這一個是精通法律的官吏,在他的黑色圓帽下面戴着康市來的白色布帽)的幫助和陳述下,跟法官一樣仲裁糾紛事件。

    他可以疏散監獄;他到了本州的一個城市,有權大刀闊斧地出清監獄的囚犯,或者把他們釋放,或者把他們絞死,這就叫做“解放監獄”,gaoldelivery。

    州長必須把起訴書交給二十四個陪審官;如果他們贊成,就批上:billavera③!如果不贊成就批:ignoramus④!于是起訴書就撤銷了,州長有撕毀起訴書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