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過去永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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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髒,我們要把你們活活地吞下去,我們要用牙齒嚼你們的心! 這個約瑟安娜!豈不是很荒唐嗎?她有什麼長處?她所完成的傑作是到世界上來證明她父親的愚蠢和母親的醜事。

    單單因為她肯幫我們的忙,在世界上活下去,成為社會上的一個恥辱,他們給了她幾百萬。

    她擁有土地和城堡,養兔場,獵場,湖沼,森林,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這一切都使她變成大家的笑柄,可是卻要給她寫詩!至于巴基爾費德羅,他學習過,工作過,吃過苦,眼睛和腦子裡裝滿了厚厚的書,一直跟書和科學作伴兒,才學出衆,能指揮軍隊,要是他願意的話,還能跟奧脫魏和德萊頓一樣寫悲劇,真是天生的做皇帝的料,像他這樣的人居然落到讓這個渺小的女人把他從饑餓的邊緣救出來的地步!可惡的命運選中的這些有錢人的強取巧奪,還能這樣繼續下去嗎?他們裝做對我們慷慨,對我們愛護,對我們微笑的樣子,我們應該喝了他們的血,再舔舔嘴唇!王宮裡的這個下流女人居然有做思人的可恨的權力,而這個傑出的人卻命中注定,要去拾一些從這樣的手裡掉下來的殘肴剩飯,再也沒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了!這個建立在不均衡和不公平的基礎上的是個什麼社會!所有這一切,什麼台布啦,瘋狂的宴會啦,狂飲啦,醉酒啦,賓客啦,手肘擱在桌子上的人啦,四隻爪子藏在桌子下面的畜生啦,傲慢無禮的施主啦,接受施舍的傻瓜啦,等等,最好是兜着四個角兒統統扔到天花闆上去,扔到老天爺臉上去,最好是把整個的地球扔到天上去!現在呢,我們先把爪子插進約瑟安娜的胸膛。

     巴基爾費德羅這樣默默地想着。

    這是他的靈魂的怒吼。

    心存嫉妒的人喜歡把個人的怨恨跟社會上的不平扯在一起,來替自己辯護。

    各種怨恨的情緒都在這個惡漢的腦海裡蕩漾。

    在十五世紀出版的兩半球的舊地圖角上,有一塊很大的空白,沒有圖,也沒有名字,上面寫着:Hicsuntleones①。

    人心裡也有這樣一個黑暗的角落。

    激憤的情感在我們心裡的什麼地方轉來轉去,發出怒吼,在我們靈魂的黑暗裡也可以說“這兒有獅子”。

     ①拉丁文:這兒有獅子。

     這類洪水猛獸似的思想是完全荒謬的嗎?沒有一點屬于正義的地方嗎?我們得承認:不是的。

     如果想到我們心裡的判斷不是正義的,那就太可怕了。

    判斷是相對的。

    正義是絕對的。

    隻要想想法官和正直的人之間的區别就行了。

     壞人用力把良心引到邪路上去。

    作僞也是要經過鍛煉的。

    詭辯家就是蒙蔽真理的人,他遇機會還要摧殘良知。

    有一種柔中帶剛的靈活的邏輯替惡服務,善于在黑暗中傷害真理。

    這是魔鬼回敬天主的老拳。

     被傻子崇拜的詭辯家,除了在人類的良心上留下許多傷痕以外,沒有其他的功勞。

     不幸的是巴基爾費德羅事前預見到自己的失敗。

    他進行着一項巨大的工作,總而言之,他至少怕害人害得不夠厲害。

    一個堕落的人,有鋼鐵般的意志,金剛鑽似的仇恨和渴望災禍的好奇心,怎麼能不殺人放火,毀滅一切!像他這樣的破壞力,這樣強烈的仇恨,這樣的一個幸災樂禍的人,像他這樣的一個受造物者(因為不管是天主還是魔鬼,都沒有關系,反正總有一個造物者),一個用各種材料造成的巴基爾費德羅,說不定弄到末了,隻能打個榧子,這怎麼成!巴基爾費德羅會不會打不中目标呢?一個能夠投擲大石的彈簧,放松之後,卻隻能在一個裝模作樣的女人前額上砸一個疙瘩!強弩隻能造成一些輕微的傷害,真是事倍功半!徒勞無益!一架能夠粉碎世界的大機器,發動了所有的機件,這架馬利出産的機器在黑暗中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可是結果卻不過把一隻纖細的玫瑰色的指尖兒夾了一下,多麼丢臉啊!他轉動一塊一塊大石頭,誰知道結果怎樣,說不定隻能在宮廷的平滑的水面上造成一點兒皺紋呢!上夭有浪費大量的力量的怪癖。

    一座大山移動了。

    不過使鼹鼠搬了一次家。

     除此以外,這個宮廷是一個奇怪的場地,瞄準敵人,一擊不中,沒有比這個更危險的了。

    首先你暴露了自己,激怒了敵人,其次,特别重要的是會引起主人的不悅。

    國王對笨手笨腳的人是不喜歡的。

    不要打傷人,不要打得人家頭青臉腫。

    盡管殺死所有的人好了,可是千萬不要叫人家鼻孔流血。

    聰明的人殺人,笨蛋打傷人。

    國王不喜歡别人打斷他們的仆役的腿。

    如果你把他們壁爐上的瓷器碰裂一條紋,或者把侍從室裡的人員打傷,他們就會恨你。

    宮廷裡一定要井井有條。

    你打碎了一件東西,馬上換上新的,那就沒有什麼關系了。

     而且這樣做正投合國王喜歡聽别人的壞話的嗜好。

    講壞話不要緊,可是不要幹。

    要是幹的話,千萬要幹得徹底。

     用刀子戳,不要用針刺。

    除非針上有毒藥。

    這樣還可以原諒。

    請讀者注意,巴基爾費德羅當時就是這樣。

     每一個惡毒的小人都像一隻裝着所羅門的龍的瓶子。

    瓶子雖然小,龍卻碩大無朋。

    這是一個可怕的濃縮現象,時機一到,就會膨脹起來。

    現在閑得無聊,隻好默想着爆發的情況來安慰自己。

    瓶子裡的東西比瓶子大。

    一個潛伏的巨人,多麼奇怪!鲦魚的肚子裡卻藏着九頭蛇!矮子的肚子裡藏着一個怪物,好比一個魔術箱;所以他又痛苦又幸福。

     因此,任何東西都不能使巴基爾費德羅放棄他的打算。

    他在等待時機。

    時機會不會來呢?那有什麼關系呢?他等待。

    一個壞透的人就會有一種自尊心。

    為了追求比你的地位更高的幸福,你在宮廷裡挖掘地洞和地道,你冒着所有的危險,挖啊挖的,盡管是藏在地底下,我們再說一遍,你還是覺得這是很有趣的。

    這種遊戲使人入迷,使人覺得仿佛在寫一首叙事詩。

    小東西跟巨人打仗是一個壯舉。

    跟獅子搏鬥的跳蚤是一個英雄。

     驕傲的獸王被跳蚤叮了一口。

    暴跳如雷,要找這個原子似的小東西算賬。

    即使遇見老虎也不會這麼吃力。

    瞧啊!它們的地位改變了。

    獅于被小蟲叮了一下,受了淩辱,而跳蚤卻可以說:“我喝飽了獅子的血。

    ” 不過這隻能滿足巴基爾費德羅一部分的欲望。

    這不過是一種安慰,一時的慰藉罷了。

    戲弄人固然是一個成功,能折磨人更好。

    巴基爾費德羅時常不愉快地想到,他隻能損傷約瑟安娜的表皮。

    他那麼卑賤,她又高高在上,還有什麼更多的希望呢?他希望親眼看見這個女人赤裸裸的鮮血直流,連皮也活活地剝光,希望親耳聽見她的叫聲,那末隻損傷一點表皮,實在太不夠味兒。

    他有這種欲望而又無法施展,多麼惱人啊!唉!太不稱心了! 總之,他隻好聽天由命。

    既然力不從心,隻好打算實行一半的夢想。

    無論如何,隻要能要一下惡作劇,也算是達到一個目的。

     得了人家的好處還要報仇,多麼了不起的人!巴基爾費德羅就是這個了不起的巨人。

    一般的說,忘恩負義就是忘了人家的恩惠;可是對這個罪惡之子來說,卻是懷恨在心。

    一般的忘恩負義的人好比是一個灰罐子,巴基爾費德羅是個什麼玩意呢?他是一隻爐子。

    爐子是用仇恨、忿怒、沉默和怨恨砌起來的,專等待約瑟安娜來作燃料。

    從來沒有一個男子漢會無緣無故地恨一個女人恨到這種田地。

    多麼可怕!她是他的失眠的原因,是他念念不忘、煩惱和怨恨的目标。

     也許他有點兒愛上了她。

     第十一章在埋伏中的巴基爾費德羅 尋找約瑟安娜的弱點,準備下手,這便是巴基爾費德羅不可動搖的決心,其中的原因我們剛剛已經說過。

     單有願望是不夠的,還須要有能力。

     那麼,怎麼辦呢? 問題就在這兒。

     普通的無賴總是把他們打算做的壞事事先小心翼翼地布置好。

    他們覺得沒有足夠的力量抓住意外的事件,用正當或者不正當的手段,強迫它替他們服務。

    狡猾的無賴卻看不起這種事先的策劃。

    像巴基爾費德羅一樣,他們根據他們邪惡的本能行事,充分武裝好,準備好各種必需的東西以後,就安安靜靜地等機會。

    他們知道預先作好的計劃有跟将要發生的事件不适應的危險。

    既然不能掌握可能發生的事件,也就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辦事。

    你不能事先跟命運讨價還價。

    未來的事情是不會服從你的命令的。

    機會是不守紀律的。

     所以他們等待着機會,機會一到,不用什麼開場白,就馬上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它跟他們合作。

    沒有計劃,沒有圖案,沒有草案,沒有不适合意外事件的方案。

    一下子栽到黑暗裡去。

    能幹的無賴有迅速地利用對自己有利環境的急智,這種本事能使一個普通的無賴變成魔鬼。

    敢于沖撞命運才是天才。

     能随手拾一塊石頭打人的人才是真正的惡人。

     有本事的壞人靠意外事件做壞事,多少罪惡都是靠這驚人的助手做成的。

     抓住突然發生的事件,立時進行自己的工作;沒有比這種才能更富有詩意的了。

     現在還得弄清楚你是在跟什麼人打交道。

    要測量好地點。

     對巴基爾費德羅來說,女王安妮就是地點。

     巴基爾費德羅已經來到女王跟前了。

     他離她這麼近,有時候好像能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聲音。

     有時她們姐妹倆談話,他也在場,因為她們根本不注意他。

    他偶爾插一句嘴,别人也不禁止他。

    他利用這種機會貶低自己。

    這是一個取得信任的方法。

     有一天在漢頓宮的花園裡,他站在公爵小姐背後,而公爵小姐又在女王背後。

    他聽見女王安妮按照當時的風氣,發表一些愚蠢的感想。

     “動物是幸福的,因為它們沒有進地獄的危險,”女王說。

     “它們已經在裡面了,”約瑟安娜答道。

     這個粗魯的用哲學代替宗教的回答,使女王聽了不大高興。

    别人偶然說一句有意義的話,安妮就會覺得掃興。

     “親愛的,”她對約瑟安娜說,“我們談地獄活像兩個傻子。

    我們問問巴基爾費德羅吧,他應該知道這些東西。

    ” “像問魔鬼一樣吧?”約瑟安娜說。

     “像問動物一樣!”巴基爾費德羅答道。

     他鞠了一躬。

     “小姐,”女王對約瑟安娜說道,“他比我們聰明多了。

    ” 像巴基爾費德羅那樣的人,走近女王,就意味着掌握了她。

    他可以說:我已經把她抓在手裡了。

    現在該研究怎樣利用她了。

     他在宮廷裡已經有了地位。

    能在那裡立足,是一件很好的事。

    什麼機會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已經不止一次逗起過女王陰郁的微笑。

    這就等于取得了打獵的許可。

     但是,有沒有禁止獵取的野獸呢?這張打獵許可證許他傷害像女王陛下的妹妹這樣的人的爪子或者翅膀嗎? 第一點應該弄清楚的是,女王是不是愛她的妹妹。

     錯了一着,就什麼都完了。

    巴基爾費德羅在進行觀察。

     賭客在下注以前,得先看看自己的牌。

    他有什麼王牌?巴基爾費德羅從這兩個女人的年齡下手:約瑟安娜二十三歲;安妮四十一歲。

    很好。

    他有王牌了。

     女人的年齡一過了春天,就到了冬天,這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

    這是女人家對逝去年華的怨恨。

    年青的美人兒好像怒放的花朵,香味是屬于别人的,對你來說,跟芒刺在背一樣,隻能感覺到玫瑰花的尖刺。

    仿佛是她們奪走了你的嬌豔,你的容顔衰退了,那隻是因為美麗長到别人身上去了。

     利用這種秘密的憂郁心情,剜一個四十歲的女王臉上的皺紋,這是巴基爾費德羅應該做的事情。

     羨慕最容易引起嫉妒,正像老鼠能把鳄魚從洞裡引出來一樣。

     巴基爾費德羅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安妮。

     他注視女王像注視一泓死水一樣。

    池沼可以一望到底。

    髒水裡可以看到罪惡,渾水裡可以看到愚蠢。

    安妮不過是一泓渾水。

     在她的呆笨的腦子裡活動的是一些粗淺的感情和幼稚的觀念。

     裡面的東西看不清楚。

    隻能看到一點兒輪廓。

    盡管看不出形象,裡面卻确實有些東西。

    女王在想這個,女王在想那個,很難弄清楚究竟在想什麼。

    隻能看見死水裡正在進行着一些模糊的變化,很難加以研究。

     女王平時雖然保持緘默,不過有時候會突然間暴露一些愚蠢的思想。

    他必須注意這種機會。

    當場把這些細節記在心裡。

     女王安妮的心裡究竟要約瑟安娜公爵小姐怎麼樣呢?要她好呢,還是不好? 巴基爾費德羅對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

     隻要這個問題一解決,就可以作進一步的行動。

     巴基爾費德羅遇到過好幾個機會。

    而主要的還是他耐心的偵察。

     安妮的丈夫跟一位王後——那位侍從成百的普魯士國王新娶的妻子之問,有點親戚關系。

    安妮有她一幀照梅英的妥蓋的方法畫在琺琅上的像。

    這位普魯士王後也有一個私生的妹妹-一泰麗嘉男爵夫人。

     有一天,安妮在普魯士大使面前提起這位泰麗嘉男爵夫人,當時巴基爾費德羅也在場。

     “聽說她很有錢。

    ” “很有錢。

    ” “她有不少的宮殿吧?” “比她的姐姐王後的還要富麗。

    ” “她打算嫁給誰?” “一位地位很高的貴族,高懋伯爵。

    ” “漂亮嗎?” “很漂亮。

    ” “她還年輕吧?” “年輕。

    ” “跟王後一樣美嗎?” 大使放低了聲音回答: “還要美。

    ” “多麼荒唐!”巴基爾費德羅喃喃地說。

     女王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 “這些野種!” 巴基爾費德羅注意到她用的是複數。

     另外一次,大家從教堂裡剛出來,巴基爾費德羅在兩個宮廷神職人員背後,離女王很近。

    這當兒,大衛-第利-摩埃爵士從兩行宮女中間穿過,他那潇灑的風度引起了一陣騷動。

    他走過的時候,女人們啧啧地說: “多麼潇灑!”“多麼潇灑!”“多麼高貴的風度!”“長得多麼漂亮!” “多讨厭!”女王喃喃地說。

     巴基爾費德羅聽到了這句話。

     這一來,他拿定了主意。

     傷害公爵小姐是不會得罪女王的。

     第一個問題解決了。

     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他怎樣才能傷害公爵小姐? 要達到一個這樣困難的目的,他的可憐的職位能幫他什麼忙呢? 顯然,什麼忙也幫不上。

     第十二章蘇格蘭、愛爾蘭和英格蘭 我們再補充一個細節:約瑟安娜有letour(旋櫥)。

     隻要想一想,雖然不怎麼親,她是女王的妹妹,就是說,隻要想一想她是個公主,就能明了其中的道理了。

     有“旋櫥”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聖約翰子爵,即蒲林勃洛克,寫信給蘇賽克斯伯爵多瑪士-蘭那說:“使人偉大的東西有兩種:在英國是‘旋櫥’,在法國是lepour。

    ” 在法國,lepour就是法國國王旅行時,宮廷先遣官在晚上駐節的地方,安排跟随國王的人員的住處。

    在這些貴族中間,有的人享有很大的特權。

    “他們有lepour,”一六九四年的《曆史年報》第六頁上寫道,“那就是宮廷先遣官在他們的名字前面加上一個Pour(為)字來标志宿舍,例如:Pour(為)蘇比士親王,不是親王就不加Pour(為)字,單單寫上名字就完了,如:葉士弗爾公爵,馬薩林公爵,等等。

    ”寫在門上的這個v。

    ur(為)說明裡面住的是一位親王或者寵臣。

    寵臣比親王差一些。

    國王賜Pour的稱号像授勳位或者爵位一樣。

     在英國有“旋櫥”雖然沒有那麼榮耀,可是比較實在得多。

    這是跟國王有親密關系的标志。

    凡是因為出身或者受國王特寵的關系,直接同國王往來的人,在他們卧室的牆壁上有一個能夠旋轉的旋櫥,上面裝着一隻鈴。

    鈴一響,櫥門就開了,一隻金盤裡或者天鵝絨墊子上放着國王差人送來的一個文件,櫥門随後就重新關上。

    這不僅表示親密,而且還表示莊嚴。

    親近之中還帶點兒神秘。

    “旋櫥”沒有旁的用處。

    鈴聲一響,就說明國王的信件來了。

    你看不見送信的人。

    再說,送信的人不過是國王或者女王的一個侍從。

    利賽斯德在伊麗莎白時代,白金漢在詹姆士一世時代都有“旋櫥”。

    約瑟安娜雖然不很得寵,在女王安妮時代也有“旋櫥”。

    有“旋櫥”的人好比是一個跟天上的小郵局有往來的人,天主不時地打發郵差送信來。

    沒有比這一項特權更讓人羨慕的了。

    這項特權也帶來了更深的奴性。

    使你更像個奴隸。

    在宮廷裡,提高就等于降低。

    “Avoirietour”(有“旋櫥”)本來是法國話;這種英國儀式可能是從法國古代的風俗來的。

     約瑟安娜小姐,上議員夫人,像伊麗莎白女王一樣,還是個姑娘。

    她随着季節的變化有時在城裡,有時在鄉下,過着公主的生活,差不多可以說她也有一個宮廷,大衛爵士和幾個别的人便是她的朝臣。

    既然沒有結婚,大衛爵士可以同約瑟安娜小姐一起在公共場所出現,而不會受到别人的譏笑,他們也很高興這樣做。

    他們常常坐在一部馬車裡到戲園子和跑馬場去,他們坐在包廂裡。

    他們倆的結婚不僅是得到許可,而且勢在必行,所以反而減低了他們的熱情,不過他們總是很高興見面。

    一對未婚夫婦所容許的這種不拘俗禮的生活是很容易超過界線的。

    不過他們不超過這個界線,因為容易到手的事總是乏味的。

     當時最精彩的拳擊比賽總是在蘭培斯舉行,坎特伯雷的大主教在這兒有一所官邸(雖然那裡的空氣不好)和一所庋藏豐富的圖書館,這個圖書館有一定的開放時間,隻有高尚的人可以進去。

    一個冬天的晚上,牧場上閉着門舉行了一場拳賽,大衛爵士也陪着約瑟安娜去了。

    她問他:“女人能進去嗎?”大衛回答她說:Suntfoeminoemagnates。

    這句話意譯起來,就是:“普通的女人不能進去。

    ”直譯起來,就是:“貴婦人可以進去。

    ”一個公爵小姐沒有不能去的地方。

    因此,約瑟安娜看到了拳擊比賽。

     約瑟安娜稍微遷就了一下,她是打扮成一個騎士的樣子去的,女扮男裝在當時非常流行。

    女人不改裝很少出門。

    在六個坐着溫莎宮的馬車出門旅行的人中間,總有一兩個穿男裝的女人。

    這是高貴的表示。

     因為陪着一個女人的緣故,大衛爵士不好在比賽裡露面,隻能作為一個普通的觀衆。

     約瑟安娜小姐隻有一個動作洩露了她的身份,那就是她使用一隻望遠鏡,當時隻有貴族使用這個玩意兒。

     這次“精彩的拳擊比賽”是由葉門爵士主持的。

    這個爵士的曾孫或者侄孫在十八世紀末葉當了上校,曾經在作戰時逃走,誰知後來卻當了國防大臣,他雖然逃過了敵人比斯開人的毒手,卻沒有逃過謝立丹①的挪揄,這比榴霰炮彈還要厲害。

    許多貴族都下了賭注。

    卡爾登的哈雷-培羅,一個自稱為培拉一阿瓜的失掉上議員資格的貴族,跟海德爵士亨利,鄧希維德區(也叫做勞塞斯頓區)的議員對賭;配利格林-培蒂先生,屈露羅區的議員,跟湯姆士-古配坡先生,梅斯東的議員對賭;洛珊邊境上的蘭梅寶的一位地主跟蚌林區的山缪爾-屈力富西士對賭;聖伊甫區的巴蘇羅米-格雷司徒先生跟又名洛伯茨爵士,康諾依郡的保安官查理-包特維先生對賭。

    除此以外,還有别的許多人。

     ①英國十八世紀演說家,戲劇家。

     兩個鬥士,一個是愛爾蘭人,叫作費侖-奇-梅頓,這是他的故鄉鐵波拉萊的一座山名;一個是蘇格蘭人,叫作亨姆斯蓋。

     他們每個人都代表着自己國家的光榮。

    愛爾蘭同蘇格蘭遭遇,這是愛林①同加汝賽②作決鬥。

    所以賭金總數超過了四萬幾内亞,秘密的賭注沒有計算在内。

     ①愛爾蘭的古名。

     ②指蘇格蘭。

     兩個選手赤身露體,一條短褲扣在臀部上,一雙釘着釘子的涼鞋紮在腳踝上。

     蘇格蘭人亨姆斯蓋雖然還不滿十九歲,但是他的額角卻已經縫過一次了,怪不得人家在他身上賭二又三分之一比一。

    一個月以前,他把一個叫作西克斯麥爾華特的拳擊家的肋骨打傷,眼球挖出來;所以大家很興奮。

    當時在他身上下注的人赢了一萬二千英鎊。

    除了在額角上有縫線之外,亨姆斯蓋的牙床骨也受過傷。

    他長得勻稱活潑,跟一個小個兒女人差不多高,結實,短小精悍,咄咄逼人。

    他把天生的優點全部保存了下來;渾身的肌肉都受過拳擊訓練。

    結賣飽滿的胸膛呈黃褐色,像黃銅一樣閃閃發光。

    笑的時候,因為缺了三顆牙齒,所以他的笑容特别動人。

     他的對手又高又大,也就是說,孱弱。

     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

    六尺高,犀牛樣的胸膛,樣子倒還溫和。

    他一拳能打穿甲闆,但是他不會使用它。

    愛爾蘭人費侖-奇-梅頓虛有其表,他仿佛是到場子上來挨打,而不是來打人的。

    看起來他可以受得住長時間的痛擊,像沒有煮爛的牛肉一樣,嚼不動,咽不下。

    跟當地的土話說的“生肉”一樣。

    他有點斜眼。

    好像滿不在乎似的。

     頭一天夜裡,兩個人在一起過夜,睡在一張床上。

    他們用一隻杯子喝酒,每人喝了三指高的紅葡萄酒。

     雙方都有一群面貌兇惡的幫手。

    在必要時,他們怒吼着威脅評判員。

    在亨姆斯蓋的幫手中間,有背上能放一頭牛的約翰-葛羅門,還有一個叫約翰-勃雷的家夥,有一天他背了十蒲式爾的面粉,每一蒲式爾有十五加侖,再加上磨坊主,他這樣走了兩百步。

    在費侖-奇-梅頓這方面,海德爵士從勞塞斯頓帶來了一個叫開爾脫的人,這人住在綠堡,他能把一塊二十磅重的石頭扔得比城堡的頂高的塔還要高。

    開爾脫、勃雷和葛羅門這三個家夥都是高諾依人,他們是那一州的光榮。

     其他的幫手都是些粗野的漢子,寬背,羅圈腿,老繭百結的大手,笨頭笨腦,衣服破破爛爛,天不怕地不怕,差不多都跟法院打過交道。

     這許多家夥都有灌醉警察的本事。

    真所謂“行行出狀元”。

     選擇的場地比熊園還要遠一些,那兒本來是鬥熊、鬥牛和鬥狗的地方,坐落在最後幾所正在建築中的房子再過去一點,靠近被亨利八世拆除的歐弗利聖馬利亞修道院的地方。

    當時正是北風帶來薄霜的天氣。

    蒙蒙的細雨很快地結成了薄冰。

    在到場的人中間,有的還是一家之主呢,這從他們張着的雨傘可以看出來。

     在費侖-奇-梅頓這方面,評判員是孟克雷甫上校,開爾脫做助手。

     在亨姆斯蓋這方面,評判員是蒲克-布瑪利先生,從基爾卡利來的台蘇登爵士做助手。

     進場以後,在别人對表的時候,兩個鬥士一動也不動地站着。

    過了一會兒,他們才走過去拉拉手。

     “我可真想回家,”費侖-奇-梅頓向事姆斯蓋說。

     “無論如何,不要使這些先生們失望,”亨姆斯蓋悠閑地回答。

     他們光着身子,當然覺得很冷。

    費侖-奇-梅頓渾身發抖。

    牙齒格格作響。

     伊立諾-夏潑博士,約克的大主教的侄子,向他們喊道:“動手吧,孩子們。

    打打就暖和了。

    ” 這句溫暖的話提醒了他們。

     他們動起手來了。

     雙方都沒有生氣。

    開頭是不帶勁兒的三個回合。

    可敬的耿德萊斯博士,萬靈學院四十個院士中的一個,嚷道:“給他們灌點杜松子酒!” 雖然天氣很冷,兩個評判員和兩個助手還是堅持比賽規則。

     有人叫着:“firstblood!”“第一次血戰”宣布了。

    他們讓這兩個鬥士面對面站好。

     他們互相注視着,走近了以後,伸出胳臂,用拳頭互相碰了碰,又向後退卻。

    突然間小個兒亨姆斯蓋猛的一跳。

     真正的戰鬥開始了。

     費侖-奇-梅頓的臉上,在兩眼中間被擊中了一拳,滿臉流血。

    觀衆嚷起來:“亨姆斯蓋打開了紅葡萄酒!”接着來了一片喝彩聲。

    費侖-奇-梅頓伸出胳臂像風車的翼子似的四面亂打。

     配利格林-培蒂先生說:“眼睛看不見了!可是還沒有瞎。

    ” 這時亨姆斯蓋聽到四面八方傳來了鼓勵的叫聲:“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一般地說,這兩個選手選得挺不錯,雖說天氣不大好,大家知道這場比賽一定很成功。

    巨人似的費侖-奇-梅頓雖然有占便宜的地方,可是也有吃虧的地方;他的動作遲緩。

    他的胳臂好像木棍,可是他的身體笨重。

    矮小的對手跑呀,打呀,跳呀,咬緊牙關,又快又有勁兒,而且還會運用策略。

    一方面是原始人的拳法,野蠻,沒有經過訓練,蒙昧無知。

    另一方面卻是文明人的拳頭。

    亨姆斯蓋打起來不僅使用肌肉而且也使用神經,機智和體力并用。

    費侖-奇-梅頓好像一個動作遲緩的大槌,還沒有打到别人卻先挨了一頓打。

    這是藝術與自然的戰鬥。

    惡人與野人的戰鬥。

     顯然,野人會被人打敗的。

    不過,也不會敗得太快。

    興趣就在這裡。

     一個矮小的人對高大的人的戰鬥。

    矮小的人有利。

    貓同狗打架總是貓占便宜。

    所以大衛總是打倒歌利亞①。

     ①大衛生得矮小,歌利亞是個巨人,結果大衛用繩子拴着石頭,打敗了歌利亞。

    見《舊約》《撒母耳記上》第十七章第二三——五四節。

     四面八方傳來了向鬥士們密集的叫聲:“好極了,亨姆斯蓋!好!打得好!山溝裡的好漢!”“費侖,現在該你的了!” 亨姆斯蓋的朋友們重複着他們好意的勸告:一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亨姆斯蓋打得比挖眼睛更兇。

    他低下頭,像爬蟲似的猛地一竄,站起身來擊中了費侖-奇-梅頓的胸骨。

    巨人搖晃了一下。

     “這是犯規!”伯納子爵嚷道。

     費侖-奇-梅頓倒在開爾特的膝蓋上說:“我覺得暖和了。

    ” 台蘇登爵士向評判員提出了建議:“休息五分鐘。

    ” 費侖-奇-梅頓顯得支持不住了。

    開爾脫用一塊一塊法蘭絨擦他眼睛上的血和身上的汗,随後把一個瓶子塞在他嘴裡。

    他們已經打了十一個回合。

    費侖-奇-梅頓不但額角上有傷,他的胸膛也被打得走了樣,肚子鼓得很大,頭頂骨也受了傷。

    亨姆斯蓋卻沒有一點傷。

     人群中起了一片騷動。

     “這是犯規,”伯納子爵又說了一遍。

     “賭注不算數!”蘭梅寶的地主說。

     “我收回賭注!”湯姆士-古配坡說。

     聖伊甫區的議員,巴蘇羅米-格雷司徒先生說: “把我的五百幾内亞還給我,我要走了。

    ” “停止比賽!”觀衆大聲說。

     但是,費侖-奇-梅頓像個醉漢似的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 “我們繼續比賽,不過有一個條件,我也應該有違反規則打一下的權利。

    ” “同意!”四面八方嚷着說。

     亨姆斯蓋聳了聳肩膀。

     五分鐘過去了,他們繼續比賽。

     這一次的拳擊對費侖-奇-梅頓來說,簡直是垂死掙紮,而對亨姆斯蓋來說,卻好像是遊戲。

     這才叫做學問!一個矮小的人居然能把一個巨人“夾住”,換句話說,亨姆斯蓋突然把左臂彎作新月形,像個鋼夾子似的,把費侖-奇-梅頓的大腦袋夾在脅下,使大漢彎着脖子,後頸窩壓得很低,這當兒,他的右拳像鐵錘敲釘子似的,從下朝上,打他的對手,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把對手的臉打爛了。

    等到費侖-奇-梅頓終于脫身,擡起頭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他的臉了。

     原來是鼻子、眼睛和嘴巴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塊浸飽了血的黑色海綿。

    他吐了一口。

    人們看見四顆牙齒掉在地上。

     接着他就倒下去了。

    開爾脫用膝蓋接住了他。

     亨姆斯蓋差不多沒有受什麼傷。

    他身上隻有幾個不關緊要的青塊和鎖骨上的一處抓傷。

     現在沒有人覺得冷了。

    他們用十六又四分之一比一,賭亨姆斯蓋勝費侖-奇-梅頓。

     哈雷嚷道: “沒有人在費侖-奇-梅頓身上下注了。

    我可以在亨姆斯蓋身上拿我培拉一阿瓜的爵位和培羅爵士的爵位來同坎特伯雷的大主教的一頂舊假發賭一下。

    ” “擡起頭來,”開爾脫對費侖-奇-梅頓說。

    他把沾着血的法蘭絨塞進瓶子裡,沾着金酒給他擦臉。

    嘴巴又露出來了,費侖-奇-梅頓張開了一隻眼皮。

    太陽穴的骨頭好像已經裂了。

     “再來一個回合,我的朋友,”開爾脫說。

    他接着又說:“替下城争一口氣。

    ” 愛爾蘭人能聽懂威爾士話。

    但是費侖-奇-梅頓一點也沒有聽懂助手的話的表示。

     開爾脫扶持着他站起來。

    這是第二十五個回合。

    大家看了這個獨眼巨人(因為他隻剩一隻眼睛了)站的姿勢,都明白這是最後一個回合,誰也不懷疑他是真的完了。

    他把一隻手舉在下巴上面保衛自己,這是一個垂死的人保護自己的笨拙姿勢。

    亨姆斯蓋身上差不多沒有汗水,他大聲說:“我在自己身上下注。

    一千對一。

    ” 亨姆斯蓋舉起一隻胳臂進攻,說也奇怪,兩個人竟一齊倒下去了。

    于是傳來了一陣可怕的笑聲。

     這一回得意的是費侖-奇-梅頓。

     原來他利用亨姆斯蓋狠狠打他的頭蓋骨的機會,違反拳擊規則,對準對方的肚臍,還敬了一拳。

     亨姆斯蓋躺在地上,喉嚨裡格格作聲。

     觀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亨姆斯蓋,說:“一報還一報!” 大家都鼓掌,連輸了的人也不例外。

     費侖-奇-梅頓用犯規報複了犯規,他有權利這樣做。

     有人用一副擔架把亨姆斯蓋擡了出去。

    大家認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洛伯茨爵士嚷道:“我赢了一千二百幾内亞。

    ” 很明顯,費侖-奇-梅頓也終身殘廢了。

     約瑟安娜離開的時候,挽着大衛爵士的胳臂,這在已經訂婚的人中間是容許的。

    她對他說: “太美了,不過……” “不過什麼?” “我本來以為拳擊可以消除煩悶,可是沒有。

    ” 大衛爵士停了下來,他注視着約瑟安娜,閉上嘴,鼓起雙頰,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注意!”接着,他對公爵小姐說: “要消除煩悶,隻有一個藥方。

    ” “什麼藥方?” “格溫普蘭。

    ” 公爵小姐問道: “格溫普蘭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