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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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祥的呢?對不祥的人。

    對誰來說是可怕的呢?對叮怕的人。

    因此他們擯棄他。

    走到他們中間去?讓他們接受他?永遠不。

    他臉上的障礙物是可怕的,可是心裡的障礙物更難駕馭。

    他的話比他的臉更醜惡。

    他同這個有權有勢者的世界沒有共同的思想,雖然命運使他坐在他們中間,可是另外的命運卻把他從那兒驅逐出去了。

    在他的面孔和人類中間隻隔着一層面具,在他們的思想和社會中間卻隔着一堵牆。

    這個江湖藝人從孩提時期起,便和一個我們叫做群衆的、生命力特别強的健壯的廣大階層混合在一起,飽嘗了群衆的熱愛,浸潤在人類廣闊的心靈裡,受到普通常識的影響,早已失掉了統治階級的特殊意識。

    待在統治階層裡,他是受不了的。

    他從真理之井裡爬上來,渾身濕漉漉的。

    他身上散發着深淵的惡臭。

    那些用謊話裝飾自己的王子厭惡他。

    對于靠幻想生活的人來說,真理是惡臭的東西。

    誰渴望逢迎拍馬,即使誤飲一口真理之酒,也要吐出來的。

    格溫普蘭帶來的是無法推薦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理智、智慧、正義。

    他們厭惡地拒絕了他。

     那兒還有主教們。

    他把上帝交給他們。

    這個冒失鬼是誰? 兩極互相排斥。

    毫無調和的餘地。

    連一個折中的辦法也沒有。

    我們已經看到,這隻能有一個結果:憤怒的吼聲;這是一個可怕的對立局面:一邊是所有的災難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一邊是所有的驕傲都集中在一個特權階級上。

     控訴是沒有用的。

    隻要證實一下就夠了。

    格溫普蘭在他命運的邊緣上,經過一番沉思,證實他的努力是毫無用處的。

    他證實上層階級是聾子。

    享受特權的人沒有聽窮人聲音的耳朵。

    這是他們的過錯嗎?不。

    唉!這是他們的規律。

    原諒他們吧。

    如果被感動了,他們就得讓出自己的地位。

    對爵士和王子們不應該存任何幻想。

    心滿意足的人是無情的。

    對于吃得飽飽的人來說,根本沒有挨餓的人。

    快樂的人是愚昧無知的,他們把自己孤立起來。

    在他們的天堂門口,正如在地獄門口一樣,應該寫上這句話:“請把所有的希望都留在門外。

    ” 格溫普蘭剛才受到的是神仙召見鬼怪的招待。

     在這兒,他的内心起來反抗了。

    不,他不是鬼怪,他是人。

    他告訴他們,他對他們大嚷大叫:他是人。

     他不是鬼魂。

    他有活生生的肉體。

    他有一顆腦于,他能夠思想;他有一顆心,他能夠受;他有一個靈魂,他能夠希望。

    錯就錯在希望太高了。

     哎呀!他的希望太高了,居然相信這個表面上光明、骨子裡黑暗的社會。

    他從外面走進了這個社會裡。

     社會立刻一次賞給他二樣禮物:婚姻、家庭、特權階級。

    婚姻?他在門口看見了荒淫無恥。

    家庭?他的哥哥打了他,明天還要握着寶劍等他呢。

    特權階級?它剛才還當着他的面,當着他這個國家元老,當着這個可憐蟲的面,放聲狂笑呢。

    他們差不多在接受他以前,就拒絕他了。

    他在黑洞洞的社會裡走的那最初三步路,在他腳底下就打開了三個深淵。

     他的災難是從這種騙人的一步登天開始的。

    不幸帶着一副引渡他成仙的面具接近了他。

    上升!意思是說:下降! 他的命運跟約伯的命運恰恰相反。

    他的厄運是從幸運産生的。

     唉!人生悲慘的謎!瞧,多可怕的陷阱!他在孩提時期,曾經跟黑夜搏鬥過,他比它更堅強。

    他長大成人了,曾經跟命運搏鬥過,他戰勝了它。

    他使自己醜八怪似的臉發出光輝,從不幸之中獲得了幸福。

    他在流浪中做了别人的避難所。

    他雖然是個流浪漢,卻跟空間鬥争,像空中飛鳥一樣,找到了自己的面包。

    雖然他是個孤獨的野人,卻跟群衆搏鬥,結果跟他們交上了朋友。

    他是個大力士,他跟百姓這頭獅子搏鬥,結果卻馴服了獅子。

    雖然窮無立錐之地,他卻跟不幸鬥争,正視貧困生活的需要,由于他能把内心的快樂和貧困結合起來,終于把貧窮變成财富。

    他應該相信自己是生活的戰勝者。

    可是突然間,未知世界裡的一股新的力量來攻擊他了,它不是用恫吓,而是用撫愛和微笑來攻擊他:他心裡充滿了天神似的愛情,可是蛇蜴似的肉欲之愛卻在他面前出現了。

    他生活在理想的愛情裡,可是肉欲卻抓住了他。

    他曾經聽到怒吼似的淫蕩的情話。

    他曾經嘗過女人的擁抱的滋味,她的胳膊像一條蛇一樣纏着他。

    随着真實的光輝而來的,是虛幻的誘惑;因為肉體不是真實的,靈魂才是真實的。

    肉體是灰,靈魂才是火焰。

    他那被貧困和勞動結合起來的、自然的、也是真正的家庭,已經被一個由血統關系結合起來的家庭代替了,甚至在他進入這個家庭以前,已經看出了哥哥要殺害弟弟的企圖。

    可歎!他居然讓人家把他安頓在這樣一個社會裡,格溫普蘭沒有看到布龍托漠對這個社會曾經這樣寫道:“兒子有權利要求跟父親決鬥。

    ”不祥的命運一面對他大叫:“你不是屬于群衆的,你是上天的選民”,一面像打開天空裡的陷阱的門洞一樣,打開他頭上的社會上層建築的門,把他扔了進去,于是這個莽撞的年輕人就出其不意地在王子和主子們中間出現了。

     突然的,在他周圍的不是群衆的歡呼,而是爵士們的謾罵。

    可悲的變化。

    地位升高了,但是并不光彩。

    昨日的幸福轉眼之間被搶掠一空!噓聲奪去了他的生活!格溫普蘭,克朗查理,爵士,跑江湖的,他以前的命運,以及他現在的命運,都被所有這些鷹嘴啄得體無完膚! 生活一開始就戰勝困難又有什麼用呢?他早先的勝利又有什麼用呢?唉!非傾覆不可,不然的話,厄運的使命就不能完成。

     因此,在鐵棒官以後,他就半推半就地同巴基爾費德羅打起交道來了,人家是在他的同意之下把他帶走的,他拿現實去換幻想,真理換虛幻,蒂換約瑟安娜,愛情換虛榮,自由換權勢,值得驕傲的清苦勞動換充滿模糊責任的富裕,上天的庇蔭換魔鬼的火焰,天堂換奧林匹斯山! 他吃了一口金蘋果。

    吐出來的卻是一嘴灰。

     可悲的結局。

    失敗,破産,堕落,毀滅,被冷笑粗暴地排斥出去的、他的全部希望,可怕的幻滅。

    今後應該做什麼呢?如果向第二天看一眼,他會看見什麼呢?一把出鞘的劍指着他的胸口,而劍柄卻握在他哥哥手裡。

    除了那把劍的可怕的閃光以外,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其餘的一切,約瑟安娜和上議院,都隐在背後鬼影憧憧的可怕的陰影裡,看不清楚了。

     在他眼裡,他的哥哥本來是一位英勇的快客!他剛剛看清楚這位保護過格溫普蘭的湯姆-芹-傑克,這位保護過克朗查理爵士的大衛爵士,還沒有來得及愛他,就挨了一個嘴巴。

     多麼傷心啊! 現在不能再向前進了。

    四面八方都塌下來了。

    再說,這又有什麼用呢?厭倦是絕望的深淵的産物。

     已經受過考驗了。

    用不着再重新開始。

     格溫普蘭像個賭博的人似的,一張一張的,把他所有的王牌都鬥掉了。

    他懵懵懂懂地讓自己加入一場可怕的賭博,因為幻想的毒藥太巧妙了。

    他拿蒂今約瑟安娜,得了一個怪物。

    他拿于蘇斯攻一個家庭,得了一場侮辱。

    為了換取喝彩的聲音,他拿他的戲台鬥上議員的席位,而結果卻得到一場羞辱。

    他最後的一張牌也落在荒涼的木球草地上了。

    格溫普蘭輸定了。

    除了付錢以外,沒有别的辦法。

    拿錢來,可憐蟲! 遭雷擊的人是不大動彈的。

    格溫普蘭也是這樣,他一動不動地待在那兒。

    不管誰遠遠地望見他在黑暗裡僵立不動的樣兒,都會認為他是欄杆上的一個石像。

     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