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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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

     主意打好,暗中把勁提足,一面仍假裝作打手勢,叫少年下來,倏地雙足點地,一個墊步,飛身往上縱去。

    眼看縱到,正待施展師傳飛鷹手法向藤蔓中少年抓去,不料對方竟和壁虎一般,藤枝微動,黑摩勒一閃,便向斜刺裡遊竄過去,身法輕靈已極。

    黑摩勒驟出不意,倒被吓了一跳,雙手一齊抓去,正抓在老藤上面,隻得和少年一樣,暫且附身藤上。

    心正有疑。

    忽聽左側有一童音低語道:“請不要動,敵人來了。

    ” 黑摩勒何等機警,聞言不願再和少年追逐,忙把身形穩住,偏頭向來去兩路注視時,隻見明月在天,秋風蕭蕭,除在近崖上有一處望樓的号燈仍在閃動外,不特敵人蹤迹不見,連适才鐘聲呐喊俱似靜止。

    心氣少年詐語,頭往右側一偏,仍待跟蹤追去,又聽左側低語道:“我們懼是同道,尊兄不可誤會。

    我知敵人必來,不論前進後退俱要相遇,隻這裡最好。

    内有兩個會妖法的,我們決非對手,等他過了再進去多好。

    ” 黑摩勒才知少年用土塊引己上來潛伏,乃是好意,并非有心戲弄,再偏頭外望,敵仍未至,低問:“尊兄何人?”少年道:“敵人即至,無暇多言,少時再當奉告。

    ”忽又急喚“噤聲”,二人語聲才住,黑摩勒便聽谷裡面有了破空飛行之聲,跟着兩三道青黃光華,疾如閃電,循着谷徑,由二人伏處的上空急飛過去。

    遙聞喊聲又起,谷口外喊聲也越喧嘩。

    知道裡面還有人來,便不再言動。

    候有片刻工夫,果然又有一夥人,各持器械,由腳底下急馳而過,往谷口外跑去。

    耳聽左側低聲喚“下”,連忙縱落,少年也同時到地。

     月光照處,隻見那少年身材年紀均和江明伯仲之間,面上神情卻要老練得多,不似自己和江明童心未退,舉止輕率,貌相也極英秀,是個美少年,隻看去十分眼熟,初似以前曾經見過,并還不止一次,仔細尋思這幾年所見同輩少年,并無此人。

    自己目力既強,記性尤佳,決不至于忘記,何況年紀這輕,本領這大,以前如真遇上,惺惺相惜,必和江明一樣訂交,萬萬不會放過,怎會一點影子都想不起來? 心正尋思,少年已先開口道:“尊兄恕我冒昧,你這好武功和這身材裝束,可就是近年跟随司空曉星老前輩的黑摩勒?”黑摩勒知道自己近年常在外走動,江湖上已有了點名聲。

    少年因己黑衣面具與傳說相似,着出行藏,不足為異。

    曉星形迹姓名和陶元暇外人隻知他蕭隐君的假名一樣,江湖上傳聞異詞,以隐名俠士呼之的居多,知道真實姓名的真沒幾個,此人年紀至多十六七歲,如何知道?便問:“尊姓大名,如何得知家師叔與小弟行藏?”少年笑道:“我名存周,家師姓祖。

    小弟命生不辰,幼遭孤露,蒙家師恩養,現從師姓。

    司空前輩乃師門至交,常聽說起黑兄為人本領,适見形貌身法,無不與平日所聞符合,妄自揣度,果然幸會。

    我已來過兩次,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前面不遠崖壁老松後面,有一崖洞甚是幽靜,昨晚便在洞中下榻,日間還有兩位老前輩約定今晚在彼相會,許已先到。

    花家因知事情越鬧越大,從前夜起,沿途連添了幾處守望,今早還在谷口對面山坡上新設一座望樓,隔着山腳那片樹林遙望谷口。

    雖然監防甚緊,那些守望人都是江湖上的蠢貨,我們仍可任意出入。

    午後谷口又添了把守,要攔我們,自是無用,要想混進卻非容易。

    一被警覺,各望樓上一起信号,敵黨全都警覺起出,未免讨厭。

    我知斜對谷口那片果園山田,還有一處牧場,俱是花家新置的好産業,隻得給他放上一把野火,将人調開谷口,先混進來再說。

    這類火他們自然一望而知是人放的,定必一面救火,一面搜索奸細。

    憑真本領也不怕他,内中偏有兩個會劍術的妖人,不是可以力敵,剛想伏崖暫避,便見黑兄趕來。

    恐與妖人相遇,又不便高聲相喚,一再冒犯,望勿見怪。

    ” 黑摩勒謙謝了兩包,邊說邊走,不覺趕到。

    黑摩勒一看,崖壁老松與陳業所說祝三立所居崖洞相似,正是自己打算去的所在,耳旁忽聽低喝“噤聲”,未及回望,同時眼前一暗,身已離地而起。

    因那勢子大急,一點沒有看清,誤以為祖存周故意賣弄本領,就算是你發覺敵人快到,憑自己也不是縱避不開,何須這等虛張聲勢?未免心中有氣,剛一用力,又聽耳旁低喝:“不可妄動!妖人來了。

    ”方聽出口音不似,對方手法也覺甚熟,自己踏在實地,目光到處,面前站定兩個老者,一個正是那日暗随查洪窺探敵黨動靜所遇天山飛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另一老者卻未見過。

    立處正是崖洞外磐石矮松之下。

    因二老俱在擺手示意,偏頭外望,祖存周也到了上面,本朝自己打手勢,忽然一眼看到洞内,面上頓現驚異之色,邁步往裡便走。

    因見二老似要自己回避,便也随同走入。

     一看洞并不大,靠壁榻上,卧着一個白衣少年,面容蒼白,雙目緊閉,身上蓋着兩床厚被。

    榻前小木幾上點有一盞油燈。

    壁角小爐上熬着湯藥。

    榻上下均有湯藥痕迹,好似少年身受重傷剛經過施治情景。

     存周神氣十分愁急,直奔榻前,朝着少年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少年兩眼忽睜,看見黑摩勒,面上微現喜色,說了句:“這算什麼!”意欲掙起,吃存周雙手按住,低聲說道:“師兄保重,黑兄自己人,以後常見,不必忙這一時,仍請安卧養神吧。

    ”少年好似傷勢不輕,口雖說着硬話,吃存周一勸阻,也就卧倒。

     黑摩勒聽存周如此說法,不便再近前去驚擾,正在盤算二人來曆,洞口二老忽然走進,知道另一老者既與馬玄子同道,當然也是前輩高人,忙即拜倒行禮。

    未等請問,馬玄子已先指那老者說道:“這也是你司空叔的好友,新由褒斜應約趕來,相助剪除妖孽,陝西大自山積翠崖鐵行腳寇老前輩。

    ”黑摩勒已然施禮起立,一聽那老者姓寇,又是曉星好友,新自褒斜趕來,知是關中劍俠名宿寇公遐,早年隐居終南,自從峨眉派前輩劍仙萬裡飛虹佟元奇仙去,便遷居在大白山絕頂積翠崖洞府以内,不時往來褒城、漢中一帶,隐迹風塵,專在故鄉行道濟世。

    恩師在日,因功果将完,行即化去,不及傳授飛劍,曾有引進自己到此老門下之意。

    嗣聞人言,此老近已聲言不收徒弟,才令先随司空叔在外曆練,先積外功,靜俟機緣遇合,不料在此相遇。

    拜師雖然難望,倒是此老劍術深得峨眉、昆侖兩派之秘,性質豪爽,最喜獎勵後進,隻要心地純良沒有惡行,向他虛心求教,端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此番巧值,怎麼也能得到好些益處,好生喜慰,重又拜倒下去。

     寇公遐伸手扶起笑道:“你便是黑摩勒麼?我和令師自古陳倉一别十餘年,他歸正果,想不到他在臨去的短短十來年中,居然找到你這好資質的徒弟來作傳人,真乃可喜之事。

    ”黑摩勒乘機請求教誨,馬玄子在旁接道:“聽曉星說,他師父起初本想令他轉拜在你門下,嗣聽你已決意不再收徒,方始中止。

    你既賞識他,何妨進而教之呢?”公邏道:“徒弟我已不願收了,遇上好資質的後輩,仍是心喜。

    其實曉星也是名手,無須多事。

    既如此說,且等事完之後,我再想法給他一點好處吧。

    ” 黑摩勒忙即叩謝不疊。

    馬玄子便同祖存周往傷人榻前走去。

    公遐又道:“你新拜的老愉兒葛鷹,他本是要帶你回去的,吃人用話一激,也來參與北山之會。

    因你和他前日分手便沒再見,日間往虞家尋找,得知你已來此,想是放心不下,尾随下來。

    适在谷口外無心相遇。

    他以前在關中做賊,和我是偷出來的交情。

    這厮老不收心,實沒出息,但他偷法極妙,實是偷兒中第一流的高手。

    順便煩他去辦件事,我看他答應時勉強,也許年老膽小,怕被本家捉住,壞了他多年賊名聲。

    你雖是他徒弟,也許青出于藍。

    意欲命你也去辦這件事,以防萬一老偷兒害怕、臨陣逃時,你好接着再上,免得落空,誤了我事。

    ” 黑摩勒方想起,連日隻顧忙于北山之事,竟忘了去看葛師。

    正聽此老口吻滑稽,猛覺壁角風生,燈光影裡有幾點黑影分向公邏和自己打來。

    黑摩勒隻管屢經大敵,耳目靈警,出于天賦,一則洞中均是自己人,萬無敵人埋伏之理,二則地勢厭小,暗器是在挨近病榻的洞頂壁角間發出,相隔大近,做夢也未想到,驟不及防,肩膀早着了一下,隻不甚痛。

    心中憤怒,腳一點剛要迎敵,同時近面微風飒然,眼前一花,燈光搖曳中,人影已自飛落,公邏也哈哈大笑起來。

     目光到處,看出來人正是日前新拜的師父七指神偷葛鷹,正朝公遐笑罵道:“我叫你這老怪物嘗嘗這老偷兒的厲害!”公邏笑道:“唔,你這點鬼門道怎騙得了我?适才進洞,早看出你鬼頭鬼腦在洞角上面趴伏着了,不然還不罵你呢!要送我吃,送點好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偷了幾個爛棗子來,卻當作寶貝現世,看着都叫人惡心。

    ”說時,手心裡托着三枚小棗。

    說完便扔向洞外。

    葛鷹也笑說道:“你老不要臉!從分手不久,我去花家轉了轉出來,便跟在你和老馬的後頭,你兩個一點也沒察覺。

    直到你們把人救來此地,上來之後,你們就下崖去把我那孽徒抓上來。

    那一晃眼的工夫,我便乘虛而入。

    他們小孩不說,你兩個人還是名馳西北的劍仙啦,又從你們耳朵旁邊閃過,都沒覺出。

    就算你們明知不說,和我耍賴吧,憑你這大本領的人,一個正把你恭維上天的後輩站在面前都看顧不到,由他被人打中。

    這是我鬧着玩,要真是敵人的暗器呢?就不死也帶點傷。

     你這台怎麼坍法?單把自己挨的接去有什麼狠處?” 公遐笑道:“你自打你徒弟,與我何幹?有本事把說的話做到了,再說别的,才佩服你是賊精呢。

    ”說時,馬玄子已反身走過道:“老葛,不是我偏向寇兄,你實地隻會鬼鬼祟祟,遇上真事就沒了主意。

    難為你收這好徒弟,看起來,你還真沒他膽大呢。

    ” 葛鷹道:“老馬不用激,我答應這事乃是自出心願,也不是你兩個激出來的。

    這反回來,不過叫你們先看看我的顔色,行與不行,天亮前在這裡見。

    老夫走了!”黑摩勒和祖存周一聽要走,忙搶着上前行禮。

    葛鷹指着黑摩勒說了句:“沒出息的東西!”身形一晃已到洞外,往下便縱。

     二人追出一看,正趕上一夥敵人由谷口如飛跑來,眼看就由腳底馳過,葛鷹已是縱落,方料兩下必要撞上,晃眼來人便由崖下相繼馳過。

    為首三人步履如飛,看那身法,明是敵方健者,竟未覺察崖上有人縱落。

    等未一人走過,黑、祖二人才見崖腰上有一黑影飛落,正在那人身後,尾随着同往村中馳去。

    照适才下縱之勢,離崖已有丈許,不知怎會縱到中間卻附身崖上?敵人還說是跑急心粗,不曾留意。

    上面二人明明眼見葛鷹縱下,耳目又極靈敏,也竟會連點藤枝蔓葉之聲俱未聽出。

     黑摩勒正和存周相顧驚佩間,忽聽寇公遇道:“你師父去盜妖道法寶,你還不與他接應去?”猛想起師父行時之言似有用意,回視崖下,師父尾随敵人身後己然走遠,連榻上少年姓名都未及向存周問詢,匆匆縱落,到了崖下,才想起忘問公遇,師父所盜是何人的法寶。

    本想回問,又恐馬、寇諸人笑他年少粗心,疏忽浮躁。

    再一想到,有金眼神猬查洪作東道主人,對方妖道不是呂憲明便是郭雲璞,隻須細心,不愁查看不出端倪。

     真要不行,也可向查洪探詢,何況師父又在前面,隻一追上,即知就裡,便不再回問,腳底一加勁,便朝前面趕去。

     黑摩勒剛進到谷中拐角之處,望見前行諸人身影,遙聽破空之聲起自身後,知二妖道已然救火回轉,恐被趕來看破,恰巧右壁暗處有一凹洞,忙往裡一閃。

    再往回望時,隻見先前兩道青黃光華,疾如流星,已由谷口飛來,晃眼臨近崖穴上空,看神氣仍和先前一樣照直回飛,并無下落之意。

    眼看飛過,忽由對面崖頂飛起兩道白光,長虹飛射,朝着對面青黃光華攔截上去,立即鬥将起來。

    青黃白三色四道光華龍飛電舞,上下搏擊,精光煥彩,照耀岩谷,勢甚驚人。

    暗忖:“寇、馬二人尚在洞内,并還有一受傷病人,怎會無故與敵人争鬥?劍光又起自對面,莫非另還約有能手來此?” 方自尋思,微聞雙方呼叱之聲倏地分散,青黃光華仍往谷中飛行,那兩道白光卻越崖飛去,并未向崖洞中飛落,又似與寇、馬二人不是一路。

    方自驚奇,晃眼青黃光已由頭上飛過,向谷裡面飛去。

    師父正尾随敵人入内,難免遇上,忙又加急趕去。

    前行敵人腳程俱快,這一停頓耽延,業已走遠,一直追進花家村口,一個也未趕上。

    仗着身靈膽大,掩向傍崖大樹後定睛往前一看,花家對面廣場上的擂台已然建造停當,離地高約丈許,正中、左、右三面均有看台,地方幾占全場大半,約有四畝方圓,看台上有不少人在那裡安排桌凳,上下往來,甚為忙碌。

    苗秀在旁指揮監督,呼來叱去,神态頗驕。

    暗罵:“小賊不要張狂,到日我先要你好看!”窺伺了一陣,台上人語嘈雜,隻聽人問答,說:“谷外稻場上野火是外來人放的,本來連草垛帶果園都要燒光,多虧二位真人趕去,施展神通将火救滅。

    ”并未提說有人混進之事。

     久候無趣,有心深入花家後園窺探,無如場上燈月交輝,敵人耳目太多,中間非經過一段月亮地無法入門,連伏處都須格外留心,稍一疏忽必被發覺。

    衆目之下怎能飛渡? 心想師父神偷之名果不虛傳,在這多雙眼睛中間居然闖過,所尾随的并且還是對方能手,竟會一點也不曾覺察。

     光陰易過,不覺挨了個把時辰。

    正打主意,花家門内忽然走出三人,内中一人正是師父七指神偷葛鷹。

    雖未說話,看來好似一路朋友。

    再細查看,另二人的腳步功夫并未到家,神情也頗粗野。

    暗忖:師父眼高于頂,怎會與這類人物做了朋友?進來未經通報接引,突然出現,對方也未生疑。

    方自奇怪,三人走到一路,一夥紮燈彩的已近面前。

     葛鷹好似有趣,停住看了一看,另二人仍是前行,苗秀偶一回顧,忙迎上去,相對說了幾句,沒有聽真。

    二人說完了話便自回身,似要往花家隔壁一家走去,走過那夥紮燈彩的面前,葛鷹忽然趕上,朝二人說了兩句,二人便把腳步放慢。

    葛鷹随朝自己奔來,到了面前撩了撩衣,低喝:“避開正面,在我前頭走!不許說話!放大方些。

    ” 黑摩勒何等機智,聞言知有緣故。

    一看苗秀,正偏過身去。

    由黑影中輕輕一縱,便到了葛鷹身前。

    始而葛鷹緊貼黑摩勒身後,等快将那兩人趕上,才笑道:“二位受等。

    ” 聲音不甚大,苗秀恰可聽見,也未作理會。

    等人聞聲回顧答話,已快走到門口。

     葛鷹忽指那門,朝黑摩勒低喝道:“郭真人住在花園西邊竹林内,怕服侍人少,叫你去伺候,還不快走!要我打你這小狗麼?”黑摩勒猛然醒悟,料定師父和那兩人并不相識,全仗随機應變,朝雙方蒙混,并将自己引進,告以妖道下落。

    聞言微應一聲,便往門内跑去。

    不料才進門待要西拐,迎面走來兩人,以前來過,恐被識破,立生急智,裝着和葛鷹怄氣,未見來人,重又回身朝外,遙指葛鷹罵道:“村主不過叫你傳話,沒教你這老不死的管我,你隻敢打試試!”說完,葛鷹同那二人也是走進,瞥見黑摩勒朝外指點,意似大怒,喝罵:“小狗敢強!”追去要打。

    黑摩勒一害怕,回身便逃,腳一絆滑倒在地,跌了一跤,回顧葛鷹追上,爬起身來,慌慌張張順西邊碎石小徑往裡跑去。

     葛鷹沒追上人,幾乎滑了一下,累得喘噓噓,咒罵不休,引得旁觀四人俱都哈哈大笑起來。

    後出二人與前二人本俱相識,峪微點頭便自分手。

    葛鷹偏頭愉觑,後二人出門往左,所去不是廣場搭台之所,便沒理他,隻朝前二人說道:“想我當年也曾在江湖上混過些年,不該五十歲沒到就洗手将功夫丢下。

    偏我老頭子脾氣又古怪,有錢不愛置産業,專好講究房子,将銀子埋在床底下,打算過一輩子快活日子,哪知道七八十歲上,一把夭火燒個精光,心想銀子總該在地下埋着,由火裡掘開一看,隻變了一千多壇白水。

    有人說花四姑貪圖我的銀子,火是她放的。

    銀子被她用搬運法盜走,換了白水。

    當時氣迷了心,好在我孤老頭于隻一個人,以前雖有好多賊子賊孫,多因招我生氣,被我一把把他掐死,如今還剩凡個在外頭現世,不敢見我的面。

    眼看斷了賊根,全都絕種,沒什麼牽挂,我一賭氣把水潑掉,把一千八百多個空壇于賣了三十六個制錢,趕到此地來尋花四姑拼命。

    等到見面,我的理說人家不過,我沒法拼命,回又回不去,她還說是好心,要留我在此養老。

    我幾百萬銀子被她盜去,未了落個吃人家,還得承情,每日上不上下不下的受小孩支使,今天連這小鬼都來欺我,你說氣人不氣?” 這兩人原是江湖上的慣賊,一名黃小山,一名裘全,俱都家傳賊功。

    隻為女鐵丐花四姑未成名時,受過她上輩的好處,此番聽說花四姑約集廣、浙丐幫講理擺擂,不遠千裡趕來助威。

    花囚姑問起二人近在西北諸省連受人欺,最近一次遇見天山大俠狄梁公之侄狄遁,幾乎送命,心想複仇,又怕鬥人家不過;恰好華山派餘孽郭、呂二妖道在彼,二人身邊又帶有兩件希見珍寶,便勸二人以此為蟄,拜在妖道門下。

     妖道見二人饒有機智,又重主人情面,便收下來。

    二人當晚原本随衆救火,吃葛鷹晴中追了下來,由談話中聽出二人根底。

    仗着膽大機智,一直尾随,混入花家,覓地藏起。

    等二人見了花四姑,吃完殘席要走,花四姑命他們傳話苗秀,在正面古室上多添兩處燈彩,葛鷹瞥見二人走過,便裝着花家閑住的江湖佬,随同走出。

    到了外面,故意看人紮彩,等二人說完話要往花園去見妖道,因在裡面聽人說起妖道當晚新由正宅移入後園竹林之中,估量二賊還沒去過,又裝着苗秀命去引路的人趕前引道。

     連日花家來了不少外客,除卻幾個首腦外,雖然每人各有一個銅環扣在衣帶上,為分别敵友标記,葛鷹一則舉止從容,二則所經均非出入路口,又與二賊同出,這一來,苗秀誤以為是二賊一路,二賊又誤當作主人所差,不但蒙混過去,還把黑摩勒也帶人了重地。

     二賊園中本是來過,先沒看得起葛鷹,連姓名也未問,及至同進園去,越聽所說的話越覺離奇,以為年老糊塗,說的是瘋話,心隻好笑,仍未想到别的。

    二賊園中路徑雖然不熟,昨日卻曾到過,依稀記得,隻顧聽說瘋話有趣,不覺走出老遠,見路越冷僻,這幾日花家延待遠方赴會賓客,凡名望大本領高的,多在正宅和花園中居住,到處燈彩輝煌,獨這經行之地,因是園中林木多處,後面便是危崖絕壁,地最隐僻,向無人行,以前連番出事,花四姑疑心有人由後崖上下,在崖頂設了一處守望。

    自郭、呂二妖道來,說是“無須,如真有人敢來,無論跑得多快,憑自己飛劍立刻追上,決跑不脫。

    留人守望,上下艱難,反易受敵人劫持。

    ”花四姑已命撤去。

    月光為危崖所擋,隻疏落落兩三盞紅燈掩映昏林之間,甚是幽僻。

    二賊不禁生疑,問道:“老人家,我聽說二位仙師就在園西竹林以内,昨日我二人還曾走過,怎領到這裡來了?”葛鷹把眼一瞪道:“要知道,我還不領你們來呢!少說話,前邊就到你們的好地頭了。

    ”二賊竟未聽出言中之意,覺着暗影中對方目光極強,不似尋常人物,猛想起來時當他是在花家吃閑飯供奔走的舊日夥計,沒怎看得起,隻覺貌相奇怪,未及深談,他便說起瘋話。

    一直忘了問他名姓。

     苗老三既令引路,這裡也是竹林,也許真個師父住在後面竹林深處,常人決無這一雙亮眼。

    老年人多喜诙諧,莫要輕慢了他。

     裘全首先問道:“來時荒疏,還忘了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呢。

    ”說時,葛鷹已然立定,答道:“你問我麼?我老頭子姓要,名叫賊命。

    起初賊子賊孫甚多,隻可惜都快要被我絕種了。

    适才你沒聽我說,是賊遇上我,都要掐死麼?不過我近來年老眼花,一些大小毛賊、賊子賊孫,見了面全認不甚真切了,因此常受子孫的騙,明明遇上,偏被滑脫。

    事後後悔,再找他們就不容易了。

    你适才忘了問我是誰,我也忘問你們是我賊子賊孫不?快點告訴我,好打主意,是掐死,還是送你們到地頭去?” 可笑二賊死到臨頭,仍不自知,隻當老頭瘋漢,雖覺說話無禮,仍沒覺出是兇星照命,越聽越有氣。

    黃小山忍不住怒問道。

    “老人家,你就是位老前輩,也應明說姓名,受人尊敬,怎說話這等颠三倒四?幸是在主人家内,如在外面無心相遇,不知底細,豈不傷了和氣,彼此難堪?” 裘全疑思較深,一面暗中查聽,口中仍在謙問:“老人家休得玩笑,請道其詳。

    ” 葛鷹全都不睬,依舊自言自語道:“賊遇見我,照例支吾,不說實活無足為奇。

    我老頭子上當太多,也被你們蒙騙怕了。

    這個不難,賊身上多有賊味,是賊不是,一聞就聞出來。

    ”說時雙手齊伸,朝二賊臉上摸了一把。

    二賊見他如此戲耍,便真是主家中請來的江湖老前輩也是不該,不由大怒,剛喝:“老匹夫!意欲何為?”葛鷹笑道:“我聞出賊味來了。

    等我把你兩個掐死,省得現世!”話到手到,身法真個快極。

    二賊覺出不妙,方欲動手,葛鷹那隻蒲扇不差仿佛的七指怪手,早就一摸之勢,随着身形微晃,到了二人頸間,一手一個,一把抓住咽喉,往兩邊一翻。

    二賊手也格向葛鷹臂上,覺着剛硬如鐵,疼痛非常,一點沒有格動,心中一害怕,待要往後縱退,哪還來得及?連第二句話也未顧得說出,當時咽喉被勒奇緊,氣管閉塞,眼珠往上一翻,閉過氣去。

     葛鷹更是手狠,将人翻倒,且不摔落,雙手用力一扭一撅,二賊頸骨便被扭斷,死于非命。

    随将二賊所佩銅牌,連囊中金銀一齊搜出,入了腰包,把屍首拖向林中隐僻之處。

    出林側耳一聽,園中靜靜的,隻各賓館笑語之聲不時随風吹到,估量黑摩勒蹤迹尚未被人覺察。

    剛要往呂、郭二妖道所居賓館趕去,猛想起二賊屍首大可利用,重又回向藏屍之處一看,二賊中裘全身于比較瘦小,忙把二人腰帶解下,身子團成一圈,用帶紮好,仍放原處,藏起備用。

    再把黃小山也做一圈紮起,收口之處打上活結,由身畔取出一根長索,系上一頭,提起跑出林去。

    在崖前黑影裡尋了一株大柏樹,援将上去,把屍首吊在高枝之上,另取松香引火之物塗在左近枝葉上面,這才飛身縱落,往園西竹林跑去。

     花家園林廣大,傍崖修設,橫寬直淺,一多半俱是竹林果園,所有亭台房舍,十九在近門一帶。

    葛鷹知道近日來客甚多,所有房舍均改作了客館,因在夜間,又值宴請外客三五成群,邀了同伴各回房去聚談作樂,休看進門時未遇什麼人,實則人數不少。

    尤其是在園中下榻的,都是江湖上有點名頭的人物,一被看出破綻便難脫身,何況還有兩個精通劍術邪法的妖道在内,盡管本領高強,軟硬功夫俱臻絕頂,依然全神貫注,不敢大意。

    一到前面有人迹往來之處,便舍了平地,縱上房去,一路鶴行鹭伏,上下縱落,趕到妖道所居竹林以内,中間經過好幾處外客聚居之所,連遇見兩次江湖好手,均仗身輕膽大,長于臨機應變,避将過去,沒被發覺。

     初意來時天色尚早,下手不便,又料定寇、馬二老俠當面故意激将,自己去後,必要命人尾随接應。

    行時又示意黑摩勒,使其跟來。

    自己怎麼都無妨,就使蹤迹敗露被妖道擒住,事後也能脫身。

    隻是花家幾道口子防禦嚴密,外人難于通過,少時盜寶成功,敵人發覺如早,追出搜索,随來接應的人便難飛越。

    雖然本心是想愛徒曆練,故意要他犯險,暗中仍須為他準備,使到危急之際可以脫身。

    先混入花家探了一些虛實,正要暗入後園,遇見好些敵人黨徒衣帶上均帶有一枚銅環,以作标記,靈機立動,正趕二賊走過,乘機诓入前園殺死,将環取下,打算尋到随來的人各給一枚。

    及到竹林一看,妖道住處乃是一座摟房,約有七間寬廣,三面竹林環繞,前面臨着一個大池塘。

    地頗平曠,左邊還堆有一座四五丈高的假山,山頂有一六角亭子,地勢甚巧,外望隻是一片竹林,看不出裡面景物。

    來路正當樓的前側面,因見樓内燈光明亮,笑語喧嘩,内中還夾着婦女浪笑之聲。

    估量這夥妖道淫賊弄了些婦女正在作樂,此時還難下手,便在樓房周圍轉了一轉,将地形和出入道路先行選好,回到竹林深處,尋了一塊石頭坐下,靜待時機。

     忽又想起愛徒黑摩勒,自進後園便沒見出現,敵人方面也無什麼動靜。

    他年小膽大,性情又急,如見無法下手,必要尋找自己,怎會蹤迹全無?還有寇、馬二老俠派來接應的人也未相遇,于理不合,好生奇怪。

     等了片刻,耳聽樓内笙歌細細,越發熱鬧,随又見三五下人往假山亭上搬運桌椅,鋪排酒宴。

    潛蹤繞過去伏身探聽,才知當日來了幾個女賊,貌相妖淫,在席間被郭、呂二妖道勾搭上,席散同來後園相聚。

    這夥人花家俱視若上賓,由苗秀之兄苗成長日陪伴,看出妖道當晚格外高興,女賊們又正請他試演飛劍,在旁湊趣,特地命人在山亭擺下一桌酒席,由諸女賊作陪,請妖道賞月飲酒,當筵演習飛劍。

    同時并探知二妖道都住在上層樓内。

    郭雲璞住的兩問正與假山相對,兩下有什動作都可看見,暗忖:本來我早等得不耐煩,想要乘亂下手,越在你眼光所及之地越容易偷竊,實是再好沒有。

    算計席已擺定,妖道等即往亭上,這夥人目力都好,不能似此鬼混。

    忙由山側繞向樓後一看,見後樓門窗恰有一扇虛掩未閉,因是園中賞景所在,前後門窗甚多,甚是宏敞。

     這時下人報說:“酒筵已備。

    ”苗成正向妖道等延請入席。

    下面又是一個大敞廳,主客下人共有二十餘人,前後樓廳門窗洞啟,耳目甚衆,相去咫尺。

     葛鷹是由樓右繞來,如欲縱往樓上,必自後廳正面走過,休說極易被人發現,況這夥敵人差不多俱是能手,呂、郭二妖道更精邪法飛劍,微一舉手立即被擒,任有一身多好的真功夫也非其敵。

    倘由最後面竹林之内繞越,危險雖然稍減,但時候來不及,容俟繞到妖道居樓之下,敵人已早人席落座,二三十對眼睛,倒有一多半對着那兩間樓房的。

     撥開後窗進去,休說是看,便聽也被聽出。

     葛鷹老謀深算,知道隻有乘着敵人出廳上到假山這瞬息之間上樓下手,看似危險異常,實則有隙可乘。

    否則少時不是不能下手,一則須俟妖道席散,同了女賊回房淫樂,熟睡之際,為時大久,不耐久候。

    并且妖道女賊俱都耳目靈警,所有仇敵又都回到樓上,彼此不過一牆之隔,稍一盤算不到,弄巧成拙,似易實難。

    想了想,決計冒險行事。

    本來想乘敵人一齊轉身外走之際,側身混過正門,施展輕功,上樓下手,哪知内有二賊格外謙恭,呂、郭二妖道已經外走,還在互相推讓不休。

    苗成側身相待,三人倒有兩個面向着後廳門。

    再若遲延,妖道等上了山亭,即使混過正面縱上樓去,對亭有人,也不敢推窗而入。

    心正暗中怒罵:該死狗賊!敢誤賊祖宗的事,我認得你!等過兩日比擂時,我不把你生劈了才怪!正自憤恨無計,待要冷不防用極快身法飛越過去,忽聽亭上有人急喊:“諸位快看!那是什麼?”廳中諸人聞聲立即追葛鷹更不怠慢,隻一縱便到了妖道所居樓上,攀着窗欄,隔窗縫偷觑對面山亭,亭中請人俱朝後崖凝望,齊說“怪事”。

    越發心喜,忙即推窗而入,身貼牆壁四下一尋,便将寇、馬二老俠所說的法寶尋到。

    見床前還挂有一個小革囊,因知妖法厲害,先将帶去的一道靈符向上照了一照,然後輕輕一同摘下,藏向胸前。

    掩向前窗後往外偷觑,原來後崖樹林梢上起火,火光影裡似有一人在内手舞足蹈。

    一想那地方正是适才懸放賊屍之地,火中人影定是所懸賊屍無疑,隻不知那懸人的繩索何以火燒不斷,料是後來接應之人看出敵黨耳目大衆,徹夜淫樂,恐自己無法下手,特意放火調虎離山。

    弄巧來的還是兩人,一人放火,一人乘機來此盜寶。

    耳聽樓下衆聲喧嘩。

    内中有人正在提議,說: “火中如何會有人在内,必是敵人用什麼障眼法兒鬧鬼!現看号燈,雖有人前往查看,隻恐無濟幹事,還是二位真人辛苦一趟,以免敵人乘機逃脫。

    ”暗忖:妖道知道他那法寶外人不能盜走,又當花家防禦嚴密,自己又未遠離此樓,耳目衆多,外人混不進來,稍有動靜,立即覺察。

    沒想到強中還有強中手!東西又多又重,不願随身攜帶,就走也未必來取。

    那革囊是他随身攜帶之物,如往救火搜敵,必要回樓來取,難免撞上。

     忙由原後窗戶退出,将窗掩好,縱身下樓,剛要跑出,一想這樣走不好,妖道飛行迅速,此時回來警覺,定被追上。

    心念一動,便即停住。

    不但不走,反往前樓假山後掩将過去。

    恰好假山前後洞穴甚多,均可容人穿行。

    乘着衆人俱在議論紛紛目注後崖之際,由後面尋一洞穴,鑽将進去一看,山腹雖是空的,裡面盡是些低狹的洞徑,最寬處不過丈許,高僅容人,好似當初砌出這些洞徑,專為幼童捉迷藏用的。

    有的地方休說大人,連半大的幼童都難通行。

    自來無人走進,到處蛛網密張,蟲豸伏竄,黴濕之氣刺鼻。

    細查形勢,占地不過畝許,卻是通體玲珑空透,山石嗟峨,共有一二十條洞徑,往複循環,高低錯落,曲折異常。

    白天光景俱極黑暗,況在深夜,生人決摸不着門徑,出入兩難。

     他仗着多年練就神目,心思靈巧,略一觀察,便悟出當初堆砌山徑人的匠心。

    暗忖:這地方真個絕好藏身之地,有這些螺蛳形的山徑石竅,便有人疑心,持火人搜,也發現自己不了。

    忙把四外出路相度清楚,在靠近前面半中腰上,尋了一個僅能容得下三四歲幼童的小洞,用縮骨法将身子縮小,鑽了進去,隐身穴口,安心朝外偷觑。

     見呂、郭二妖道正要說“走”,忽然跑來一人,報稱:“後崖火已救熄,樹梢火光中人乃是一具死屍,面皮已被人整個揭去,身着衣服,已被燒毀,皮肉也是燒焦,看神氣好似經人殺死。

    再用一根細鐵鍊吊在樹梢之上,塗灑松香等物,再放的火。

    因那死屍面上血污狼藉,衣履皆焚,認不出是什人。

    先當敵人用的是調虎離山之計,連用号燈信号沿途查詢,直到山口均無可疑之迹,各路口也未見有一個生人影迹、全村各處也未出什事故。

    因主人内行,知道日期将近,敵人難免來此擾鬧,防備周密。

    遇上這類事故,救火禦敵均有專人。

    是要緊所在,不但不離開人,反倒加了戒備。

    敵人計未用上,人沒調開,無法下手,又知二位仙長在此,見我們遇變絲毫不亂,恐弄巧成拙,趕急逃走也說不定。

    但那死屍必是自己人無疑。

    園中貴客俱是能手,敵人如若動手,不會無人覺察。

     如由外面弄來,擡着一個死屍連過許多出入要路,飛越好些屋宇園林,也是辦不到的事。

     三相公和諸位英雄斷定是園裡服侍客人的佃工下人、花匠之類,現已命人滿園查看死人是誰。

    問了幾處,人都現在,未少一個,還沒查出下落。

    四太婆料定來人既敢深入,膽大包天,必非庸手,此時決未離開,特命來此轉緻,說隔牆是庫房要地,請二位真人與諸位仍在這裡,暫時不要離開,以備有什麼警急可仗大力相助。

    全村布置人位均經通盤籌計,各有專責,呼應甚靈,除卻真像丐仙呂-等強敵到來,必須二位真人出馬外,決不怕他反上天去!一有動靜,便全往一處趕。

    自己人一亂,反容易被他乘虛而入。

    好在各地都有号燈傳遞消息,一望而知。

    些許毛賊,簡直無須睬他!請少村主陪二位真人、諸位尊客,仍自飲酒賞月好了。

    ”說罷辭去。

     葛鷹一聽,這倒省事。

    知二妖道驕橫自恃,決沒想到變生時腋。

    最可笑是老花婆對二妖道倚若長城,正仗他們統領全局,不料變故竟會出在他們身上。

    衆目之下,這人怎麼丢法!估量妖道這一席酒,少說也需兩三個時辰,如非有人去往後崖放這一把邪火,使敵人多了些戒備,此時逃出實是容易。

    可是适才盜寶,事機瞬息,全仗機警神速,間不容發,此時妖道和敵人徒黨多半走向山亭上去,廳内敵黨還未走完,上下内外俱是敵人耳目,沒有這一把火将敵人目光引往一面,許混不過去,等全上了山亭,對樓而坐,便無法下手了。

    放火人把懸屍的繩子換了鐵鍊,想得如此周到,決非庸手。

    愛徒從未再見,不知是他所為不是? 正在尋思,盤算出路,忽覺身側衣袖扯了一下,疑是蛇蟲之類。

    地窄黑暗,難于施展。

    正待使重手法,就勢反手一把捏死,那東西已縮了回去,沒有抓到。

    同時目光到處,瞥見藏身的小洞外怪石之上倒懸着一條黑影,眼睛一閃一閃,在暗影裡放光。

    定睛一看,好生高興,将手一點。

    那黑影已早将手扳住穴壁,頭湊過來悄問:“師父得手了麼?請把那兩枚銅環給我。

    ”葛鷹點了點頭,取環遞過。

     原來那黑影正是黑摩勒。

    葛鷹附耳低聲一問經過,才知黑摩勒進園以後,先照乃師所說,往西竹林轉了轉,也因樓廳内外耳目衆多,門窗洞啟,覺出沒到下手時候。

    又不知所盜是何寶物,以為師父随後即至,出林一看,不見蹤迹。

    知道師父決不放過同行二賊,必是誘往後面僻靜之處,逼供妖道底細,便往後園一帶尋去,不料後園地甚廣大,林木又多,葛鷹老練,處置二賊,連那藏屍之處地勢隐秘,掩蔽巧妙,極不容易被人發現。

    黑摩勒又專往自己認為隐僻之地尋找,兩下途徑相左,又均善于掩藏,所以不曾遇上。

     黑摩勒找了一陣沒找到,意欲重往竹林等候,見着師父,問明所盜之寶再作計較。

     剛往回走,忽見路側竹林内黑影一閃,疑是師父,又覺身太瘦小。

    未及追蹤入林查看,那黑影忽又現身,悄沒聲縱将過來,身法極快,甚是眼熟。

    落地一看,正是祖存周,見了黑摩勒,笑道:“果然黑兄在此。

    令師現将二賊殺死,正在前面掩藏屍首,我知這裡雖然僻靜,一到夜半,花家便派有專人巡查。

    特意為他望風,不料與黑兄相遇。

    ” 黑摩勒聞言便要尋去。

    存周攔道:“來時聽寇師伯說,令師今晚盜寶之事雖然太險,但他生平從不喜人相助,并且所盜法寶,乃是妖道準備将在場敵人一網打盡的大陰旗門,有些旗幡尺寸不大,甚是零碎,當時不能毀壞,須藏懷中帶出。

    我們人小衣瘦,無法藏掖,盜時又沒有禁制妖幡的靈符,無法下手,此來隻可暗中援應。

    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如若見面,全不令我二人伸手。

    萬一非得一人相助不能盜出,豈非誤事?我們隻跟在他身後,暫不露面,相機接應最好。

    ” 黑摩勒一想也對,忙同前往一看。

    正值葛鷹二番回去,将藏屍取了一具,用長索吊向高樹之上,然後走去。

    二人先不知是何用意,方欲尾追,祖存周說:“葛老前輩好似在死屍和樹枝上塗抹了些東西。

    反正他必往妖道竹林,不愁尋找不見,何不看明再走?” 随上樹一看,所塗之物俱是用硝磺松香秘制的火藥膏,另外還灑了些幹松香未,這才明白,笑對黑摩勒說:“令師果是準備在此放火,調虎離山。

    少時火發以後,繩斷屍落,雖可誘敵,還不十分離奇。

    再者此索乃麻筋、弓弦、頭發擰成,原是令師自備,又細又結實,甚是得用,燒了可惜。

    前面演武場側牢洞外放着好些細鐵鍊,請黑兄取來,将索換下帶走。

    我再給它添上花樣,使這死屍在火裡遠看跟活人一樣,就許能将妖道引來了。

    ” 黑摩勒連聲贊“好”,依言趕往,見牢旁還有一些鐵絲,便連鐵鍊一齊取到。

    上樹一看,死人臉皮已被存周用小刀齊頸問往上生剝了去,變成一個血球;見有鐵絲,笑道: “這樣少時更像活的了。

    ”當下二人合力,先把長索換下,用鐵鍊齊頸吊起,再用樹枝将鐵絲絞成螺旋形軟簧,把死屍雙手一高一下吊向樹枝之上。

    臂肩兩處的筋掘斷,免緻僵硬。

    另用幾根鐵絲将屍縮住,不會旋轉,弄好一看,果是靈活非常。

     祖存周道:“少時火發風生,手腳亂動,近看都像活人,再如遠看,更像一個渾身發火的怪人在鬧鬼。

    ”黑摩勒笑道:“這狗賊不知造了多大罪孽,死後還要遭此惡報,身受火燒,連面皮都被撕去。

    ”祖存周道:“我花家已來過三次,死的這兩狗賊,我都知道來曆,這樣收拾他,實在不多。

    不過葛老前輩本領高強,神出鬼沒。

    他這隻是未曾下手,到處安根,備而不用。

    我們費了些事,少時是否用它,還不一定呢。

    ” 黑摩勒道:“用不上多麼可惜。

    我這裡有個新交的老朋友,好歹你和師父走後,我也把它點燃,看看你火裡跳死人是什樣子。

    ”存周笑道:“那老花婆甚是厲害,防範更嚴,遇上事一點不亂。

    我用了很大心機才得巧混進來。

    少時火隻管放,千萬小心。

    尤其那兩個妖道,雖然号稱不和不會法術飛劍的人交手,真要來人厲害,照樣說了不算。

    他們内行已極,專留心暗處,故意閃出兩條僻靜的路給人上當。

    越是看着容易藏伏逃走的地方,暗中越有人埋伏。

    昨夜我們便有人在此吃虧。

    我适給令師把風,便是為此。

    你放火後,最好先閃在附近明顯之處,相機掩藏,不要心慌,等亂過一陣再想法逃走。

    我暫時不想和令師見面,妖道所住樓側有一座人工堆成的假山,洞穴甚多,得手以後,如被妖道發覺,劍遁迅速,隻一逃,不論跑出多遠必被追上。

    也是最好暫時不逃,藏在山洞以内,妖道萬不會想到來人得手不走,反在他耳目之下潛伏。

    這就從容多了。

    ” 黑摩勒見存周不僅本領高強,心思尤為細密,不禁佩服。

    随同往竹林内趕去。

    由此始終尾随在葛鷹的身後。

    葛鷹那樣高明的高手,竟未覺察。

    後來二人看出葛鷹掩前掩後,沒法下手,意似焦躁。

    二人也知非俟妖道回房不知法寶藏處,可是下手更難,此時冒險乘虛而入雖較容易,偏生樓内耳目大衆,門窗四啟,一出竹林便被發現,代為了一陣難。

     忽聽苗成傳谕:置酒山亭賞月。

    葛鷹急匆匆繞到廳後,面有喜色。

    存周猛觸靈機,偷告黑摩勒道:“快下手了!你快放火,我在此接應,越快越好!”黑摩勒忙往後園奔去,到了崖下,縱身上樹将火點燃。

    立時火光照耀,全樹皆燃。

    緊跟着便見各地号燈晃動傳警,園中各地敵人也分持兵刃暗器,照着本來部署趕來,一面救火,一面搜索奸細。

    黑摩勒得了高明指教,放火之後并不往遠處逃走,隻在火起不遠的大樹後面藏伏窺伺。

    果然敵人俱當火場地曠偏僻,又無房客,奸細隻是聲東擊西,人早竄向别處,決不在此。

     把火救滅,死屍放落,留了兩人看守,以防餘燼重燃,便即招呼着蜂擁而去,對于火場左近看也未看。

     黑摩勒暗中觀察敵人,不僅有條不紊,羅網周密,動作尤極敏練整齊,全由号燈傳達消息,來人多寡強弱,雙方勝負,一望即知。

    來救火的均是附近輪值的專人,敵人首腦一個未至。

    因未發現奸細行蹤,隻管暗中傳令埋伏搜索,表面上一點看不出,如非預有準備,便自己這樣靈巧身手,随意行動也難免不被發覺。

    心頗驚異,自覺無可留戀,仗着偷聽到一些虛實,略知園中布置,偷偷由林中繞越,緊緊尾随在苗秀等為首諸人身後,重返竹林探看。

    一到便遇見祖存周,說起葛鷹果是老手,得寶不逃,現已進入山洞。

     這火放得真巧,雖然得手,可是花家能手甚多,見奸細沒有搜出,少時再發覺死屍是誰,必然戒備。

    要想從容逃出,定非易,事,還得有人大鬧一場,始能混亂敵人耳目。

    适見令師得那兩枚銅環,大是有用。

    可去取來,分帶身旁,以備相機行事。

     黑摩勒見了葛鷹,說完前情,要過銅環信牌,匆匆走去。

    葛鷹見兩少年如此靈智,也頗喜慰。

    耳聽上面山亭妖道敵黨縱酒,笑語喧嘩,全沒發覺失盜之事。

    暗忖:祖存周說,外面把守得緊,難以混出,必然又用調虎離山之計。

    憑自己多年威望,難道還要兩個後輩幫忙?因人成事,太下不去。

    何如趁着敵人未覺,姑且走走試試。

    心念剛動,忽聽對樓有人失聲驚呼,情知不好,連忙止步。

    側耳一聽,果然妖道有一門徒無心走往對樓,發覺法寶不見,隔窗向着郭雲璞禀告。

    山亭上立時一陣大亂,咒罵之聲四起,敵人紛往對樓縱去,随又聽見呼喝搜尋奸細,議論紛紛。

    大意是妖道在赴晚宴時,曾将法寶帶去席前,當衆演習,回來挂在牆上,便即下樓飲宴。

    因呂、郭二人各有一個門徒在樓上守候。

    兩室相連,稍有動靜立被警覺。

    樓廳又坐立中央,門窗四啟,人數很多。

    服役的人往來穿行進出不絕。

    外人走過,一望而知。

     妖道以為敵人無此大膽,直未想到失盜一層,事發之後,想起适才後崖起火并未将人調開,山亭與所居樓房相對,怎會不見敵人?如擅隐形之法,決不會再放那火。

    許是回樓不久就已被人盜去。

    主人倚如靠山,卻在會期前夕被人盜去重寶,不特心血可惜,關系重大,這人先丢不起!不由又愧又急,暴怒如雷,先向二徒厲聲喝問。

    說也湊巧,二徒就在隔壁呂憲明屋内,一時無聊,聚在一處下棋。

    活該葛鷹成功,盜時因敵人精通妖法,俱是能手,雖不知隔壁有人防守,仍然異常戒備,手腳甚輕,容容易易便自盜走。

     二徒恐受重責,心料此事不是常人所能,知道師父心怯峨眉、青城兩派中人,失盜以後早将答話想好,異口同聲說:“适在隔室門内,親見對屋法寶革囊均在牆上挂着,忽然眼前金光一亮,再看牆上,已無蹤迹。

    ”卻把葛鷹所留柬帖藏起不獻出來。

    妖道一聽,分明來人隐形入内,失盜還在放火以後。

    明知來人既有這等法力,絕追不上,追上也未必定能取勝,再一想起,頭次谷外救火,回來在峽谷上空所遇劍仙,越料強敵衆多,難以讨好。

    不迫,法寶可惜,惡氣難消,當着衆人,面子上也下不去,隻得各駕劍光飛起,往谷外追去。

     妖道走後,苗成話也傳到。

    各地号燈招展,搜尋奸細下落。

    葛鷹知道此時更難走出。

     暗罵二妖徒可惡,将柬帖藏起,否則妖道必當早已失盜,敵人走遠,無從追趕,豈不大家省事?這一來,愛徒和祖存周尚在虎穴,豈不易為人所發現?勉強等了一會,心中不耐。

    估量二妖道已然去遠,憑自己本領,除卻妖法無從抵擋,遇上多厲害的能手俱都不怕,先恐出去,敵人發覺,被妖道追上,所以暫避一時,久待這裡終不是事,随又起身欲行。

    葛鷹終是老謀深算,隻管想走,又防到萬一出去,被敵人發現動手,彼此相持之際,恰值妖道回轉。

    自身失陷還有法想,所盜法寶如被奪了回去,卻是日後大害。

    來時寇公邏曾說:“那法寶共有一個主幡,幾面旗門,不論去掉哪一樣,急切間便不能應用。

     如被發覺追來,真個緊急,可将它毀了。

    不能毀時,便設法隐起一樣,給它拆散,到日便失靈效。

    ”知道這類邪法祭煉成的妖旗大多附有兇魂厲魄,毀時難免現出形迹。

    試運真力一扯,果然紋絲不動,越發不敢大意。

     略一盤算,取出一座旗門和那主幡,就在當地山石洞内尋一隐秘之處,将土扒開,埋在其内。

    本心還想将另一革囊打開觀看,因為不知底細,惟恐惹出亂子,便連餘下旗門一齊藏向懷中。

    先由石隙外看,已然一陣亂過,因事情關系太大,都發了急,敵人十九持了器械四出搜索敵蹤。

    樓内隻有二妖徒和執役下人仍在議論不已。

    葛鷹不知二妖徒深淺,看準形勢掩出洞外,乘人不覺,輕悄悄先掩進了竹林以内。

    再順前面,繞着大半圈子,到了側面出口。

    仰望園外山崖上,号燈微微閃動,此外通沒一點聲息,也不見有什麼人走動,各處都是靜沉沉,反比初進園時還要清靜得多。

    情知敵人高明,内有能手主持,一經發覺出事,隻起初略亂了一陣,随即部署停當。

    裡面仿佛無事,暗中四設陷阱,一點不亂。

    越是這樣越難混出。

    藝高人膽大,也沒放在心上。

    由黑暗中跑到回廊前面,便飛身上去,順着廊脊往前飛馳,已快出園,均未遇見一人。

    沿途路口,均有三二黑影潛伏暗處不動,隻一有警,前後十來處立即發動,首尾相銜,地勢既佳,彼此更有呼應。

    方贊老花婆果然不愧老手,應敵如此缜密嚴緊,有條不紊。

    忽聽右側樹後有人低語,便把腳步停住,閃向一株樹後面,暗中窺探。

     那說話的共隻兩人,埋伏路側花畦之内。

    因有暗影擋住,月光不明,附近的燈多已熄滅,隻有一盞紗燈還點着,反更襯得光景昏暗,埋伏的人又是蹲伏花叢以内,多好目力,不是知道藏處,特意走近,決看不出,也決不會想到花中有人。

    葛鷹如非耳目敏銳,老遠就聽出地方遠近,預先掩藏,也幾乎顯露了形迹。

    藏好以後,隻聽内中一人道: “我還當那厮穿着一身道裝,真個飛劍法術厲害呢。

    哪知和二位真人一照面,便把他飛劍鉸斷,障眼法兒破去。

    如今四太婆正在用刑,拷問他的口供呢。

    ”另一個道:“依我看來,奸細既來作賊,人數必不會多。

    就近有一個同黨也早吓跑了。

    偏要叫我們在此呆等,地這麼潮濕,秋蚊子又兇,真叫難受。

    ”前一人又道:“你哪知道,現時各要路口把得緊緊,還有二位真人駕着飛劍在空中往來策應。

    谷中右邊上崖頂的那一條路雖沒埋伏,容易逃走,連我也是今早才聽王三哥和二相公說起,外人如何得知?”前一人又道: “你不要說了,留神被人聽去。

    ”底下便不再說。

     葛鷹暗忖:這被擒的是誰?想必又有什新到朋友人了羅網。

    崖上這條要路,怎的不設埋伏?急于走出,也懶得尋這兩人的晦氣。

    誰知走到花園門口,又聽右側叢樹後有人低聲密語。

    掩将過去一聽,與前兩人所說語氣大同小異。

    隻把被擒人改作小夥。

    葛鷹暗忖:既然埋伏,如何兩處都在說話?意思又多相同,心中起疑,索性再等一會。

    這兩人比較性急,待不一會,又照前言重說了一遍。

    葛鷹聽他們說得和背書一樣,一字不差,不禁好笑。

    知是對方誘敵之策。

    一面在各地設下埋伏,一面故意低聲說話,引人偷聽,好去上當。

    因拿不準盜寶人的形貌,所以一處說老,一處說少,實則一個也未被他擒到。

     崖上那條路當然也是假的。

    這些埋伏一層接一層互相連系,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想過去将那說話人擒住盤問,立即全數發動,有心不理,又氣不過。

    想了想,就地下拾起兩塊幹土,悄悄繞向二人身後,相隔三兩丈遠近,用大中二指捏緊,施展内家勁功,照準二人左右肩打去,同時将身一縱,便到了二人側面不遠另一矮樹叢中蹲下,看他鬧什麼花樣。

     腳才落地,先聽兩聲“哎呀”,跟着叭的一聲,一道火花由二人身畔飛起,直上雲空。

    晃眼工夫,便見十餘個江湖上好手各持兵刃,四面八方飛馳而來,都是身子輕靈,一點聲音都沒有。

    那被土塊打傷的二人立即迎上前去,見面略說兩句,便由身前馳過,同往假山一帶搜去。

    葛鷹看出敵人果是敏捷周密,再鬧下去,蹤迹難免顯露,便乘敵人齊往園内追趕之際,往園門外跑去。

     出門一看,花家門前廣場上,木台燈彩己将竣事。

    适才那多做工的人,此時卻是靜靜的不見一個人影,連危崖上那盞号燈也不見晃動。

    自恃本領高強,目力敏銳,上下四外略一瞻顧,隻一縱便到了危崖底下暗影裡。

    正打算貼着崖壁轉向谷口,忽聽前面有一老人聲音暴喝道:“大膽鼠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