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托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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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歸心似箭,立起說了幾句轉緻葛鷹原諒的套話,便即起身。

    何異也沒聽出葛鷹語意,親身送到樓下悄告小妹說:“此人于你用處甚大,黑摩勒又在他門下。

    看今日神氣甚好,歸告令堂,說我數日之後,葛鷹一走,即去請安,并與虞氏兄弟相聚。

    見着陶世叔,代我緻候,異日必去黃山拜望。

    老葛今天先後吃了兩大壇陳酒。

    我那酒量比他少吃兩倍,都幾乎醉了。

    此時酒性逐漸發作,定然大醉無疑,昨晚未睡,恰可安歇。

    你無庸再到裡面,各自走吧。

    如騎原馬,走過橋去,有人在彼相候。

    否則明早我仍令人送往虞家好了。

    ”小妹說,“騎馬不如步行迅速,恐陶世叔到來,須要早去,仍由世叔明早命人送還吧。

    ”說罷重又禮别,由小童領路走出月亮門,回顧假山亭内,姜氏不在,方以為回轉上房。

     剛往外走,忽聽路側有一女子呼喚:“鋤煙!客由我送,你回去吧。

    ”定睛一看,路側桂花樹下閃出一個急裝女子,正是姜氏。

    笑問:“嫂嫂,怎這客氣?”姜氏笑道: “不是我客氣,怕你路上不大好走呢。

    ”小妹忙着回家,知道姜氏性情直拗,看她打扮是準備遠送一程,定攔不住。

    山徑不熟,有人引路也好。

    聞言當是笑談,未做理會。

    小童鋤煙自去,小妹便與姜氏同行。

    有人領導,徑由屋旁菜圃中走出,幾個轉折,便即過橋出村。

    小妹笑道:“還是世嫂送我要快得多。

    世叔花園地方真大,布置得又那麼好法。

     天已不早,請世嫂指點抄近的路,請自回吧。

    免得回去晚了,世嬸世哥懸念。

    ”姜氏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兩歲,要人懸念作什?安心送客,須到地頭。

    實不相瞞,你的武功我已心服。

    但有一層,我因從小生長山中,我母家後園緊靠着本山險要地方,從小我便在上面扒上跳下,自信腳程也還将就。

    我想妹妹輕功一定滿好,我沒試過終不算數,今晚借着送你,還要試上一試,索性都輸給你,也好讓我佩服到底。

    到了分手地頭,你叫我送我也不肯。

    自家妹妹不必客氣,你就拿出來吧。

    ” 小妹勸姜氏回去,本為一人可以加急速行,不知姜氏含有深意,當她真個想和自己比賽腳程,暗忖:“這位世嫂真個有趣,明明比我不過,還要不知進退。

    按照客禮本應相讓,不應屢占上風,無如歸心忒急,也就說不得了。

    ”想了想笑答道:“小妹雖然練過輕功,以前終日江邊打魚,實練得少,未必比得上世嫂。

    好在世嫂對我甚好,處處都能原諒,我又回家心急,且陪着世嫂試一試吧。

    ”說罷,問明去途,腳底加勁,各道一“請”,雙雙飛步往前馳去。

     小妹猶存客氣,不肯使姜氏一上來便落了後;加以所行不是原路,與其等她追到再問,何如稍慢一些,給她留點面子。

    初上路并未盡力施展,及見姜氏腳程果然迅速,走得飛快,晴自吃驚,忙即加速飛馳。

    起初二人或先或後,兩下相差至多不過十丈以内,後來小妹見姜氏路熟行速,也恐落後,一見前面隻一條路,無什轉折,不緻走錯,便把全身本領施展出來,不消頓飯光景,便搶先了一裡多地。

    這時小妹之處左有崇山有有峻嶺,月光恰被峰頭擋住,陰陰暗地,回顧不見人影,以為姜氏落後不會很遠,依然加急前馳,打算跑到有月光處再把腳步放慢。

    誰知中間應該穿行一片野草地,越過一條橫嶺方是出山正路,無巧不巧,二人偏在此時分隔。

    姜氏在後面,料她到此必然走錯,又不便喊,也是着刍 小妹隻管順着山徑曲折向前行走,剛把那片陰暗地走完,地下有了月光,隻見松影橫斜,清陰在地,兩邊山巒仿佛蒙了一層白霜,矗立于月光之下。

    到處松杉稷稷,發為清韻,四山秋蟲卿卿,鳴和如潮。

    碧綠的天空,隻有幾簇白雲緩緩移動,雲邊映月都成彩暈,方覺夜色幽清,佳景難得。

    左側山麓,忽然閃出數十點燈光,似有人家莊舍在彼。

     暗忖:“聞說此山隻有何、姜兩家莊舍,看這氣派,房舍不少,難道那是姜家不成?” 心才動念,忽然兩條人影,由右面脊嶺上疾馳而下,柏隔五六丈倏地停住,交頭接耳說了兩句。

    一個立住不動,一個仍由斜刺裡飛馳下來,恰當小妹去路。

    兩下跑得正急,山徑又厭,幾乎撞個滿杯。

    小妹身靈眼快,一照面便看出是個中年婦人,當是人家夫妻夜遊經此,無意相遇,仗着身法輕靈,身子微側,剛讓過去。

    來人也自立定,喚道:“江家小姐,請留貴步。

    前面不遠便是我家,同往一談如何?”小妹聽那婦人邀往家中談話,穿着又似富家,猛想起姜氏所說之事,忽然省悟。

    心想:“彼此如通名姓,因親及親,有何家面子,反倒難說,莫如裝作不知,一上來便給她硬碰回去,還省麻煩。

    ”随把臉一繃道:“我和你素不相識,有什話說,況且此時有要緊事急于趕回,也沒工夫和人說什閑話。

    對不住,我要走了!”那婦人聞言忙道:“江小姐不要怪我冒失,說出來你就明白了,我們不是外人。

    ”說時見小妹仍然不理要走,一着急,伸手便拉。

     小妹已料定她是冉金紅無疑,忙把手一甩道:“我是路過,這裡沒有親友。

    你不要錯認了人,鬧得無趣。

    ”冉金紅還當小妹不知她是誰,連吃搶白,仍就前趕,攔路說道: “江小姐不要忙,聽我說完,再走不遲。

    我姓姜,是何家的兒女親家。

    因慕江小姐的才貌賢孝,知道今晚要趕回去,前山乃是必由之路,特地趕往相候。

    不知哪個壞人從中破壞,深怕我和你親近,明明前山路好走,卻教你抄小路。

    明是想躲開我們,不想我早料到,分出一人在山頭上盼望,反正兩條路總有一條要過。

    我家明是住在山後,其實隻隔一條高山,等人最是方便。

    适才我正等得心焦,有人看見月亮底下遠遠跑來一人,和我打招呼,連忙趕來,果然不錯。

    你的輕功真好,差一點沒被跑掉。

    如今話已說明,可知我不是外人。

    快請到我家去,我還有幾句心腹話要對你談哩。

    ” 小妹先因姜氏領路改道,緻與金紅相遇,她又落後未到,還在有點疑心她存心捉弄。

     聞言才知姜氏是早見及此,特意使己避開,不料仍舊遇上。

    見金紅攔路堵截,絮絮叨叨糾纏不休,好生不快,不等說完便變臉答道:“休說我在何家沒聽說起過你。

    就算你是何家親戚,怎不到何家去與我相見?似這樣半夜三更攔路拉扯,還說差一點被我跑脫。

     我又不該不欠,像什麼話!我和你素昧平生,談不到說心腹話。

    我去你家也須憑我願意,再者我有急事回家,也無工夫與人閑談,各自請吧。

    ”說罷一閃身,奪路要走。

     金紅一聽口氣不善,想起避道行徑,分明胸有成見,早已受人蠱惑,對己厭惡。

    人家連親戚友情一概不認,話怎說得進去?再看小妹,本領不說,單那人品,竟比耳聞還強得多,月光底下看去,真和天仙一般美麗,如何舍得放過?偏自己被人間住,說不出一點理來,又恨又急,又氣又愛,不禁惱羞成怒,也把身子縱向前面,雙手把路一攔,忍着忿恨對小妹道:“江小姐,你當真聽人一面之詞,定要給我難堪,不留一點情面麼?”小妹見她如此強蠻,沒好氣答道:“你說的話叫人全不明白。

    我和你風馬牛兩不相幹,無緣無故,有什一面之詞可聽?有什麼情面可講?半夜三更攔路纏夾不清,真個笑話!”金紅聞言,立即變臉怒道:“我留你少停,說幾句話再走,全是彼此為好。

    你偏上了人當,狗咬呂洞賓,不知好歹。

    乖乖跟我到家商量一樁事,隻容我把話說完,願與不願随你自家的便。

    否則你叫我這樣坍台,我就不客氣了!”小妹也自怒道:“真不講理也倒好哩。

    你不客氣,又當如何?”金紅笑道:“實不相瞞,我聽人說你能幹标緻,隻為父仇在身不肯嫁人。

    一時可憐,想起我兒與你年貌相當,要娶你做個媳婦。

    休說我丈夫六指飛俠姜繼尚天下聞名,便我冉金紅的鴨嘴軟鞭和三支燕尾梭,也沒遇見幾個敵手。

    隻你答應親事,不但我夫妻幫你大報父仇,還把你老娘請到我家養老,終身受用。

     你如不知好歹,我便親自把你抱了回去。

    ”底下話說沒完,小妹已氣得手抖,怒喝道: “你這潑婦,還要亂說什麼!小姐有事在身,不與你一般見識,改日相遇,再要你的好看!”說罷,将身一縱,便由金紅肩側飛躍出去,飛步待走。

     小妹原是急于回家,又因金紅是何家至戚,甯甘忍氣讓退,不與硬争。

    誰知金紅固執成見,看中小妹,非娶來做兒媳不可,自信本領不弱,哪裡能容小妹走去?一面高喊: “江小姐不要走!”一面早将多年随身不離的看家兵器鴨嘴軟鞭由腰間解下,縱身追去。

     小妹聽她追來,暗忖:“這潑婦橫不講理,今夜如不叫她死心,早晚仍免不了糾纏,就此跑去也太示弱。

    ”一眼瞥見路旁疏林以内地頗平曠,忙即縱進,喝道:“你苦纏不歇,當我怕你不成?”金紅笑道:“江小姐,并非我纏夾不清,實在看你人太好了。

    既不願随我回家,如有兵器,可取出來,免得說我當長輩的欺你。

    ”小妹喝道:“好不要臉的潑婦!你配做誰長輩,憑我一雙空手,也能教訓你一頓好的。

    有本領施展出來好了。

    ” 金紅畢竟行家,一見面便看出小妹身法得過高明傳授。

    心想:“此女定是聽了對頭讒言,早知我的心事,今晚事已鬧翻,隻得硬做,休說勝她不了做人不來,便吃溜脫,明日被那賤人知道,也是一場莫大笑話。

    自家多年不曾和人交手,一個不巧立時丢人,全身本領隻憑這條軟鞭,離了它怎能成功?她既嘴狂,樂得承受,反正能勝不能敗,且先擒回家中再說。

    隻一成了我家的人便無所謂了。

    ”心裡打着如意算盤,表面卻故意巧笑道:“聽說江小姐武藝高強,遇敵不用兵器,專以空手赢人。

    我且領教一回,看是如何?”小妹急于打發走了回家,聞言懶得答理,身于往後略退,丁字步立定,雙手一分,左掌齊胸平托,有掌斜立,使一個“托缽渡江”之勢,雙目觑準敵人,靜候進攻。

    金紅見她動作輕靈,娉娉婷婷立在當地,山風吹動,襟袖飄飄,越顯得豐神明嚴,絕世出塵,把愛和恨都到了極處,巴不得一鞭将她撩倒,抱了就往回走,口說:“江小姐,這是你自己說的,不要輸了賴口。

    ”說罷,一抖手中軟鞭,便向小妹胸前點去。

     小妹先頗欺敵,及見敵人軟鞭長達七尺,一出手竟和筆也似直,才知不是庸手,立起戒心,不敢伸手硬奪,假作往右一閃,腳底暗中加勁準備。

    等那鞭頭鴨嘴讓過,倏地舍鞭撲人,朝前縱去,照準金紅右肩就是一掌。

    原來金紅這條軟鞭出自家傳,練得剛柔如意,神出鬼沒。

    這頭一下看是虛招,中藏不少變化,敵人如被點中固是受傷,如若閃避,頭鞭穿空,過了腰身立即拐彎,隻一纏上,十有九跌倒被擒。

    小妹如非臨機變計,幾乎上來就受挫折。

    金紅見小妹往右閃,心還暗笑:“你雖刁滑,欺我軟兵器反手無力,怎知此鞭神妙?”念頭微動,同時手中鞭已用抖勁向橫裡纏去,剛待張口道:“着!” 不料小妹捷如飛鳥,拔地飛來,急風過處,人影已在當頭。

    金紅自思必勝,力全用在鞭上,急收不轉,小妹又自反手方飛來,難于抵禦,不禁大驚,忙即縱避,已自無及,肩頭早被小妹一掌打中,尚幸應變得快。

    卸了點勁,否則這一掌其力甚大,不倒也必受傷。

     就這樣倒縱出去,身子還晃了一晃才得立定。

    當時羞惱急怒,大喝:“不識擡舉的小鬼丫頭,叫你知道老娘厲害!”随罵随将手中長鞭舞動,龍飛蛇掣一般向前打去。

    小妹因何家世交,行蹤又複隐秘,兵器無用,不需攜帶,雖有暗器随身,畢竟想到金紅是何家親戚,不能不留情面,未便施展,雖然本領高強,無奈軟鞭這類長兵器,赤手空拳最是難破。

    金紅本來家傳絕藝,又橫了心,一條鞭使得風雨不透。

    小妹全仗身輕腿快,縱躍閃避,雖未打中,卻是吃力異常。

     金紅見小妹矯健滑溜,久戰不勝,中間又被打中兩掌,一時情急心狠,竟将身藏燕尾梭取出。

    那梭乃冉家秘制,其形扁薄,長隻兩寸,頭狹尾寬,後有兩須,形如燕尾,分兩極輕,十三片為一套,不用時做一疊放在皮套内。

    可以聯翩同發,傷人不重,隻是梭尖上有兩個小孔,中藏毒粉,隻一見血,立時毒性發作,不出十步以内必要昏迷倒地,仍須本門解藥始能救轉。

    冉氏父女仗以成名。

    金紅手法之準更勝乃父,昔年外号又叫十三燕,便由此得來。

    因是小巧靈便,自幼帶慣,從不去身,平日軟鞭束腰,梭囊便附右邊帶上,成了裝飾,當晚恰好用上。

    滿拟小妹本領任怎高強,這一發十三燕尾梭也難閃躲。

    不過心愛小妹,還想她做兒媳,不願傷她面部,隻想在腿臂等處打中一下,等人一迷倒便由愛子抱回解救,醒過後再用甘言逼她允婚,梭取到手,忙喊:“我兒快來!” 一面揚梭待發。

    不料手才一揚,猛聽對面有人怪聲怪氣的喝道:“我家有個醜丫頭,找不着小老公,恰好你正找媳婦。

    你那乖兒子已被我搶回去,準備做姑爺了。

    ” 說時遲,那時快!金紅手中梭已然發出三片,那發話人也聲随人到,落在當場,手伸處全部接去。

    小妹一聽聲音,便知來者正是葛鷹,好生驚喜。

    這時葛鷹衣衫不整,步履歪斜,說話本就粗聲怪氣,酒後再短着一個舌頭,一身都是醉态。

    尤其是臉上還戴着一副黑面具,頭大面具小,也不知怎麼結束的,臉隻遮住口鼻等處,露出一頭亂發和兩隻的的有光的鹞眼,身相端的又醜又怪。

    金紅倒被他吓了一大跳,知非善與,話未聽清,小妹又未與來人招呼,摸不準是何來路,忙即住手,方要答話。

    葛鷹已指小妹道:“你這女娃兒是什麼人家的?半夜三更出來和人相打。

    鴨子頭是好吃的麼,我招了姑爺,你要在此地耽擱我和親家母講親事,我便對你不客氣。

    還不快走!”小妹一聽口氣,料他隐迹來此解圍,不願對方知底,立即順風收帆道:“是她瞎纏不清,誰願和她動手?老伯伯既要和她攀親,我走了。

    ”說罷将身一躍,便向林外縱去。

     金紅一見發了急,忙喝:“小鬼丫頭往哪裡走?”待要追去。

    葛鷹隻一閃身便攔在前面,笑道:“親家母追她作什?趁此無人,我兩家頭商量親事吧。

    ”金紅又急又怒,大喝:“你這醉鬼,如何來此搗亂!難道你就不知六指飛俠姜繼尚。

    十三燕冉金紅夫妻兩人的厲害麼?”葛鷹還未答言,旁邊樹後又有一小孩口音哈哈笑道:“你夫妻四隻手,才比人多出一個指頭,就要吹牛氣,攔路搶親,那一隻手要生出七八個指頭的老人家,不是人也吃得了麼?你那寶貝兒子,什個好物事!也隻有我師父看他得中。

    要照我看,隻配給人家倒倒馬桶,什人要他?”還要往下說時,葛鷹喝道:“親家母問我話,還沒回答呢,要你小鬼多開口!” 金紅聞言,才想起适才叫兒子暗中相親,後來曾見他掩進林來藏身左側樹後偷看,怎喊他不見答應;這醉鬼行藏詭秘,看身手着實是個會家,所說雖像醉話,多有骨子,莫非我兒真個吃了他虧不成?想到這裡好生惶急,不禁把追小妹的心思全都打掉,忙喝: “你這醉鬼說話颠三倒四,到底你叫什名字?因何來此笑鬧?”葛鷹笑道:“我雖喜歡吃兩盅,人滿明白,不似你糊塗心腸。

    不是對你說過,因我朋友屋裡有個丫頭,本事着實比你兒子強得多,長得醜點。

    适才由此路過,見你正在強讨親,你說得天花亂墜,人家偏不情願,我想你那兒子和那丫頭,一個夯一個醜,兩家頭剛好扯直。

    你這樣着急讨媳婦,對這自送上門來的大媒一定情願。

    不過那丫頭從小沒娘,我朋友一向拿她當女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