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戲镖師 掣電飛芒 諸劍客荒山殲巨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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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一歪,跟着右手又吃敵人用兵器打了一下,刀握不住,随手松落,頭往側倒,正撞在石角上,當時跌暈過去。

    穿青的見他忽然丢下自己向前縱去,情知未必讨好,想攔已自無及,隻得随着前縱。

    因較高長子狡猾,隻管随縱,目光卻注定洞口出路,又往石後探頭,準備高長子勝不了敵人,乘隙逃走,見勢不佳,吓得往外飛縱。

     周平見他想跑,忙從石後縱出,方欲攔阻,忽聽黑摩勒道:“送死的來了,這倒省事。

    ”随聽門外呼哨之聲。

    穿青的一聽,如得救星,一面揮刀迎敵周平,口中大叫: “黃、餘二位兄台快來,這裡面有賊了!”一言甫畢,黑摩勒由後面一躍而至,罵道,“不要臉的狗強盜!你打不過,亂叫什麼?”穿青的見面前來了一個小黑人,心方吃驚,眼睛一花。

    黑摩勒已縱身跳起,劈手一把,将刀奪去,跟着一跺腿,将他腿骨踹折,“嗳呀”一聲,倒于就地,随對周平道:“把他殺了,我對付那兩個去。

    ” 洞外盜黨聞得同黨在内呼喚,循聲趕進。

    為首一個忙從石條上躍過,由明入暗,尚未看清,黑摩勒已縱過去喊道:“小黃鼠狼!今天你是跑不脫了,拿命來吧。

    ”那盜黨名叫黃騰,先是北方綠林中人,為人最是刁狡狠毒,自趙連城将他引到閩撫門下做了走狗,益發無惡不作,勾結伊商,一切籌謀俱是他一人的詭計。

    因在路上屢吃泥中人和黑摩勒戲侮,雖然到了仙霞便不再見,似是事出偶然,終存戒心。

    自忖本領有限,又知湖廣路上保暗镖的俱不大好惹,安心取巧。

    明知有伊商等能手相助,敵人萬跑不脫,故意讨這後路差使,假作斷後,以防走漏活口,遺下禍患。

    趙、伊二人卻認了真,好在手下盜黨甚多,足敷分派,便命他和趙連壁,同了伊商兩個同黨防守山口,另又派了三名伊黨,防堵來路上一處要口。

     适才四盜在伏處查見對頭過時,衆人好似少了一人,坐轎的幾個都改了騎馬。

    黃騰便慫恿趙連壁和一個名叫何勝的前往探看。

    走不一會,忽見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孩,拿了何勝一隻鋼镖如飛跑來,說是本山采草藥的小孩,因往山口内崖洞後壁采藥,看見四人打架,一個已被打倒,還有三人正動着手。

    内中有一姓何的将小孩喚住,命來報信,催去相助。

    井說馬已被敵人推往洞裡,以镖為證,須要快去。

    黃騰一聽對頭兩人,一個已被打倒,也沒細想,便跑了來。

    跑到洞口,何勝果在對面叫喊。

    一時貪功心盛,忙着縱身人内,腳才點地,便聽出黑摩勒口音甚熟,極似沿途所遇穿黑衣戴面具的對頭小鬼,同時又聽何勝在地下一聲慘呼,似已被人殺死,方道不妙,舉刀護住面門。

    待要觀看,猛覺近面風來甚勁,想躲已自不及,面上似着了一下鐵錘,鼻梁打斷,牙齒迸落,頭暈眼花,疼痛非常,身搖後退,剛喊得半聲“嗳”,“呀”字不曾出口,跟着心窩裡又着了一下重的,立時震傷心肺,氣斷血逆,死于就地。

     餘天雄進得稍遲,才入門便聽出不妙,方欲退回,無奈洞口窄狹,又不甚高,身還未及旋轉,童興在洞口内窺見,飛身縱出,手起騰蛇軟架,隻一下便打中胸膛,仰身跌倒,過去再一下打死,将屍首倒拽進洞。

    黑摩勒随命周平解下三條腰帶,将趙連壁馄饨般綁起,撕下一塊衣襟将嘴塞上,将三盜屍身拖往後洞口外,用藤缒到壑底,人再縱落,尋了一僻處藏好,斬去首級,脫下一件長衣包上,堆上一堆石塊,一同縱上。

    黑摩勒喊了一聲“徒弟”,跟着洞外跑進一個小孩,見了三人一一行禮。

    周平一看,正是黑摩勒日前路上所救姓田的村童黑牛,笑問道:“小師兄,你這一路辦許多事,難道都帶着他麼?”黑摩勒道:“誰說不是?這真是我一個累贅,老怕我不要他似的,走到哪裡,定要跟到哪裡。

    本事又沒學會,隻跑路快,有點蠻力,那如何行?一路之上,害我費了不少心思。

    還算聽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一點也不偷懶,所以我還喜歡他。

    早知收個徒弟如此麻煩,我也不當這師父了。

    如今已然收下,有什法子?” 周平見這師徒二人,一個是刁鑽精靈,一個是愣頭愣腦、厭裡厭氣,配在一起甚是好笑。

    童興在旁接口道:“我也歡喜他,黑哥哥不要,我收他做徒弟也好。

    ”黑牛把眼一瞪道:“你也配?”童興怒道:“小鬼無禮,等我教訓你一頓,就知道了。

    ”說罷,便要伸手,周平忙将他拉住。

    黑摩勒也喝道:“黑牛不許這樣!他是你師叔,快滾過去磕頭賠禮。

    ” 黑牛也真聽話,朝童興跪下就要叩頭,童興一把拉起,轉怒為笑道:“黑哥哥,你真行,等過天我也學你的樣,收個徒弟玩玩。

    ”黑牛道:“反正我跟我師父,誰也别打算收我。

    ”黑摩勒道:“你還當你是個香包,人人愛呢,除了我,誰也不要。

    這狗強盜,得容他與強盜哥哥見上一面,有個把時辰活命。

    還不過去将他背走!”黑牛應聲走過,就地上拉起趙連壁,往背上就背。

    無奈人小身矮,趙連壁身子本較常人高大,又是手足反剪向後綁着,怎麼也不合适,半截拖地,甚是累贅。

    周平道:“你身子矮小,怎背得了?還是交我夾着走吧。

    ”黑牛死心眼,因師父叫背,執意不讓,好容易半拖半拽的背出洞外。

     趙連壁跌悶過去早已回醒,見身子被綁,同黨皆死,旁立兩小孩和一個镖行中人說笑甚歡,才知敵人不但有備,還有後援,又驚又急,未了吃了黑牛胡亂一背,受了不少跌,氣忿填胸,眼珠怒凸,紅絲外綻,直要冒出火來。

    無奈身落人手,口中塞物不能出聲,隻把身子亂挺。

    這一掙紮,黑牛越背不好,等到拽出洞外,急累了一身的汗,氣他不過,踢了兩腳。

    趙連壁狂做兇頑、趾高氣揚已慣,不料陽溝裡翻船,會落在小孩手裡受盡侮折,當時急怒攻心,身子一挺,雙目緊閉,背過氣去。

    黑摩勒見狀,過去一摸鼻孔沒了氣,埋怨黑牛道:“我因這厮在省城借着官勢欺壓良善,霸占人家媳婦,逼死民女,比他哥哥還要兇橫可惡,想給他多吃點苦頭,不然叫你背他則甚?他已受傷不輕,你怎把他踢死了?”黑牛道:“強盜最會裝死,我看見過,師父莫急,我能救他回來。

    ” 說罷解開褲子照準趙連壁頭上,嘩嘩嘩撒了一泡熱尿。

    趙連壁本已緩過氣來,覺得熱水澆頭,臊氣沖鼻,睜眼一看,小孩正對他頭上撒尿呢。

    這一急真恨不能當時死去,偏死不了,急得鼻子裡怪聲哼哧,以防尿由鼻孔沖人。

    無如口不能透氣,全靠鼻子,越用力往外呼,回吸之力越大,反倒多點享受。

    再一發急用力,傷處越發疼痛,簡直求死不得,無計可施。

    周平見狀大慘,想拉黑牛,尿已撒完。

     童興笑道:“讨厭東西,他這一頭臭尿,看你怎樣背法?”黑牛便向黑摩勒道: “師父,我不背他,拖了去,行麼?”黑摩勒道:“前去有好幾裡路才到地頭,我們又走得快,還不把他拖死?”黑牛道:“我還有法子。

    ”随要過一把小快刀,斫下兩根竹竿,削去枝機,由趙連壁綁處插進,再解下腰帶,将他身子扒伏反繃,腳朝上倒綁竹竿上面,一頭拖地,另一頭,兩手一旁一根,夾在脅下,拖了就跑,竹竿劃在石土地上沙沙亂響,竟比牛馬拖車還快。

     周、黑、童三人,想不到黑牛憨憨的,也有如此巧思,俱引得哈哈大笑,見他跑得飛快,忙即飛步趕去,晃眼追上,一同行走。

    趙連壁這個活罪卻受大了。

    黑牛為了便于拖走,身子綁得甚低,相距地面不過三兩寸,又是倒懸向下,地面凸凹不平,行到山石磊阿之處,黑牛受了誇獎,一路歡蹦亂跳,趙連璧連震帶控,心都要被抖落,順鼻孔直流苦水。

    再要過有高一點的石塊凸出路面,黑牛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也不看,兩根竹竿徑由當中夾石而馳,頭臉恰由石上擦過,一回皮破肉綻,因此痛極,二回再由破肉碎皮上硬劃過去,更是痛上加痛,哪還禁受得住?忽然走到泥沙地上,路較平坦,震傷雖然稍好,偏又時當秋令,風幹土燥,浮塵随着竿頭飛揚四起,滿頭滿臉都是,微一呼吸,便随破鼻子進了喉嚨,咳又咳不出,隻是一味鼻子幹嗆,再加上尿臊餘味猶存,一惡心,便往外吐,吐到口裡,被塞的滿口衣襟擋住,塞得又多,濕透發漲,哪裡還吐得出?越積越多,呼噜呼噜都聚在咽喉左近,偶然順着鼻孔淌出一些馊水,再與塵土血污相混,難受自不容說,趙連壁外号青竹蛇,又号二劊子,狐假虎威,無惡不作,也是天理昭彰,報應臨頭,單遇上這麼幾位刁鑽古怪、疾惡如仇的小英雄與他作對,臨死還要叫他飽受活罪。

    似這樣走不多一半的途程,頭上已是血肉污泥糊成一片,人也暈死過去好幾次。

     周平終是不忍,邊走邊問道:“前面就是戰場,我們這麼公然前去,不怕被盜黨看見麼?”黑摩勒道:“等我們趕到,也許已然動手。

    原因狗強盜可惡,要他們看看榜樣,還怕他看麼?不過這兩個為首惡人,要他自己見面,說兩句遭受報應的話,徒弟這樣拖法,還是要死,他也拖了好些路,這狗強盜罪已受夠,還是我和興弟擡了他走吧。

    ”童興笑道:“你心疼徒弟怕他勞累,與我無幹;誰耐煩擡他,怪尿臭的。

    ”黑摩勒道: “你擡前頭,總可以吧。

    ”說罷暫停,将人綁上了些,由周平持着盜黨首級,吩咐黑牛,到時不許上前,老遠避開,自和童興擡走。

     周平心軟,就勢将趙連壁口塞衣襟扯了出來,嫌它臭穢,意欲扔去,黑摩勒說: “等一會。

    ”這一平擡,趙連璧倒了些積嘔之物出來,又漸漸醒轉,嘴皮剛動,黑摩勒便喝道:“今天是你作惡報應!休說出口傷人,你隻一出聲,這塊臭布仍塞你嘴裡,照前處治。

    ”趙連璧百難千災之餘,氣餒心寒,平日兇橫之氣早化烏有,哪敢還言?略待一會,才慘聲哀告:“隻求速死,免得到前面現世。

    ”黑摩勒道:“你如不是害得人多,也不會這樣。

    死罪自是難免,不過還沒到地頭,你如不聽話,到時不叫你張口,偏張口,那就莫怪叫你現世更大,此刻休想。

    ”趙連壁明知難惹,不敢再說,越想越難受,不禁嗚嗚哭了起來。

    童興回頭喝道:“你這狗強盜,怎沒出息?平日欺害善良的氣焰往哪裡去了!我黑哥哥不叫你嗥,再哭,我又來了。

    ”趙連壁無法,隻得嗚咽忍住。

    四人遙望前面塵土上浮,登高一看,玉麟等尚在前面,相隔伏地還有二裡來路。

    黑摩勒道:“我們事情已完,山外要口埋伏的三賊,已有我師叔将他們除掉。

    前面按說沒我們的事,樂得看個熱鬧,到時再說。

    ”随令童興改道,三人先由右面翻上崖頂,緩緩尾随上前不提。

     且說玉麟等一行在山口外見到童興,童興說:“盜黨埋伏在前途雞嗚崗,相離還有好幾裡路。

    山口以内雖然伏有盜黨,多是無用廢物,另有人去處治他,也不會出來堵截。

     須到地頭,盜黨才行發動,好些位能手都等在那邊,隻管前行,無足為慮。

    隻周平另有要事約會,不能随衆同行。

    ”說罷自去。

     玉麟聞言,精神一振,便令盧壟斷後,自己當先領隊,按辔徐行而進。

    進了山口,連走四五裡,果然不見絲毫動靜。

    又行裡許,兩邊山勢突然開展,中間現出大片盆地,右側崇崗隆起,林菁深密,紅牆掩映。

    方算計将要到達,遙聞馬嘶之聲,隐隐銮鈴響動,好似來自後面。

    勒馬回顧,身後不遠,崖坡上跑下四匹馬來。

    馬上人仍是适才所遇騎士打扮,手中俱都持着器械,相隔衆人身後約有十多丈遠近,緩随了半裡,倏地一聲呼哨,徑向路側榕林中馳去,一晃不見。

     玉麟因盜黨雖是輕敵,但他們埋伏設計卻極周詳。

    今日勝了還可,敗就不可收拾,一行上下人等一個也休想活命。

    表面鎮靜,當然也不無戒心,見盜馬一出現,輿夫們各用本行隐語互相告警,忙即分别喝令禁聲:“隻身照常行走,如有變故,守在一處,自有我們的人抵擋,不可冒昧上前送死!”吩咐已畢,暗付:為首敵人現在崗上破廟之内,另着盜黨埋伏堵截,以逸待勞。

    環着這片盆地,除了當中通路,四面皆山,崖高勢峻,菁密林深,準知那裡伏有敵人。

    如不事先覓好地址,遇上事,自己和盧-如若上前應敵,這些客貨交給誰來保護?反正是要拼個死活,莫如不到崗前便覓适當地點停下歇息,等盜黨自出,免得倉猝之中多上一番忙亂。

     主意想定,所行之處已到盆地邊上。

    左側恰有一片危岩,上突下凹深廣約數十丈,一行輿馬正好容下。

    遙望崗上樹林内已有人影出沒,不敢怠慢,忙令衆人速赴崖下歇息,少時再走。

    各人拿出于糧來吃,裝着若無其事神氣。

    自和盧-下馬,站在衆人前面,倚馬談笑。

    正要觀察動靜,忽又聽來路上蹄聲奔踏,銮鈴沖風淩亂,不成音節,仿佛來勢甚驟。

    以為先見四騎盜黨馳馬追來,忙即飛身上馬,手按身佩兵刃,回頭一看,果是适見的四匹馬,人卻一齊伏卧馬上,不見起立,直似戰敗受傷。

    伏馬逃走之狀。

    馬也瘋了一般,一路連蹦帶跳,争先亂跑,如飛而來,晃眼經由身側馳過,徑向高崗一面跑去。

     鐘、盧二人為防不測,已将兵刃暗器持在手裡。

    及至馬由身前馳過,才看那四個盜黨身子都綁伏馬上,頭垂馬頸,側面手正松搭,兵刃全無,似已重傷身死。

    馬認故槽,又吃敵人重打,驚竄回來。

    心方驚異,忽聽“當當”兩聲鐘響,跟着呼哨四起,崗上樹林中,連騎帶步沖下一夥人來,當頭三騎快馬剛沖下坡,喝得一聲:“大膽鼠輩……”微聞飕飕兩聲,忙亂中也沒看見是什暗器,第二騎忽然墜落馬下。

     盜黨本朝鐘、盧二人這一面馳來,前三騎有人落馬,立即一陣大亂,齊聲呐喊: “左邊林内藏有奸細,留神冷箭!”嘩噪未息,盜黨隊裡倏地一聲斷喝,跟着縱走出一人,生得猿臂鸢肩,身材瘦長,頭卻又圓又大,秃頂濃眉,獅鼻鷹眼,兩隻大耳,左邊的削去一隻,青慘慘一張臉,再襯上些黑紅顔色條紋,越顯醜惡;背上背着一把精光耀眼的厚背闊刃大環刀,另外三支長約三尺的梭镖;身法甚是矯健,猛一縱足有七八丈高遠,直落場中。

    盜黨經他一喝,全部靜了聲息,隻搶到側面,将那四匹載有死屍的驚馬截住,環在這大頭長身的盜首後面,站立不動。

     盜首落地之後,先用目光四下一瞟,見鐘、盧二人站在側面,仿佛旁觀神色,意似省悟,忽然“碟碟”怪笑,朝着林内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我雖受人之托,聞說姓虞的做官不錯,如非有南勝镖局之人在内,我也不管這閑事。

    今日之事,你死我活,既敢暗中傷人,别人諒他無此大膽,不是譚鎮南,便是他的爪牙,怎不出來一會?”語聲才住,林内便有一人接話道:“我們除暴安良,去惡務盡,别的都沒相幹。

    适才兩箭,那是給你們送信,自不小心,怪得誰來?如是暗中傷人,你們早都沒命了。

    出來容易,不過我們這壺酒還未吃完呢。

    你既心急,轉請你喝一盅吧。

    ”随說,林内端整整飛出一杯一壺,朝伊商頭上打去。

    伊商一伸手全都接住,方要發話。

    林内跟着閃出兩個蒙面人來,兵刃俱都挂在身旁,沒有取下,從容走至場内,指着伊商道:“你的人多,我們的人卻也少不了哪裡,高下死活一定要分,我們先禮後兵,也許能夠就此拉倒。

    你把姓趙的叫出來,還有幾句活,我們說完,再打不遲。

    ” 伊商一接那酒壺,再聽來人說話,便知不是好相與,在自精密布置,終于反客為主,看镖行和衆客商從容神态,料定敵人必不在少,想叫敵人一齊現身,再行動手,強忍忿怒,正要答話,趙連城已由盜黨隊裡應聲走出。

    兩蒙面人指道:“你就是姓趙的麼?我們遠客到此,無以為敬,昨今兩日,在路上給你二位尋了一點禮物。

    好漢作事好漢當,姓伊的和姓譚的有仇,與我們無于。

    打架不恨幫拳的,看在已故南極老人面上,隻要趙朋友同來諸位了此一段公案,與伊朋友無于,好麼?” 趙連城比較氣浮,聞言大怒,拔刀便要動手。

    兩蒙面入倏地縱開,内中一個年老的怒喝道:“姓趙的!你先莫動,姓伊的還未回話呢,看了我們禮物再說。

    按說他們都覺事類兒戲,不讓我們兩個這樣做的。

    我因老南極曾有舊交,不願他家親丁盡絕,才打你們一個招呼。

    姓伊的正主人還未說話,你忙什麼?”說時,林内又有一個大人,手裡提着一個大麻布口袋,兩個小孩,用竹竿擡着一件東西,上面堆着不少樹葉,如飛而至。

     同時崗上也走下五個盜黨,俱都步行如飛,由盜黨隊中穿過,來到場上。

    伊商因聽來人提起南極老人,心中驚疑,正揣測這兩蒙面人是誰,未及答話,雙方的人都到。

     趙連城雖猜敵人所送禮物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沒料到會有丢臉的事,見竹竿上枝葉披拂,堆得甚高,方自納悶。

    忽聽内中一個小孩喝道,“姓趙的!你哀求了我半天,要想痛快,該你的時候到了!”跟着便聽樹枝堆中有人哀聲慘氣地叫道,“小爺,小祖宗! 這也是我趙氏弟兄平日狐假虎威,奸淫殺搶,橫行霸道,今日遭此惡報,這個活罪我實受不了,請你老人家給我一個痛快吧!”趙連壁連受折磨,嗓音已變,衆盜黨先未聽出是誰,還是伊商久經大敵,知道樹枝底下必定綁有自己這面人在内,不禁勃然大怒,方要喝問,另一小孩已從大人手裡要過麻袋喝道:“我師父和諸位伯叔前輩說我們遠客到此,須送你們一點禮物,不成敬意,請收下吧!”随說,倒提袋底往外一抖,咕噜噜撒了滿地人頭。

     這時趙連城似已聽出兄弟口音,剛舉刀想将蓋身樹枝挑起觀看,伊商倏地警覺,大喝:“趙兄莫動,這等現眼沒骨頭的人看他則甚?送回老家好了!”說罷,揚手就是一梭镖,照準樹枝堆中打去。

    前發話的小孩手裡正拿着一件短兵器,似有防備,一見镖到,右手兵器往上一格,立時斜打出老遠,精光搖曳,斜插草地之上,罵道:“姓伊的,你也不要臉麼?姓趙的快接着你的好兄弟!”跟着将手一扭,往前一推,那兩根竹竿上面樹枝倒散,趙連壁便現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伊商和那後下來的五個盜黨,原均非好惹人物,隻緣伊商見今日形勢不佳,心又忌着一人,想問明虛實再說,一梭镖被小孩隔去,未将趙連璧打死,又見自己這面人頭滾了一地,自覺丢人大甚,不由暴怒非常,回手取下厚背大環刀,手指對面,厲聲喝道:“彼此交手,勝者為強,為何欺人太甚,是好的現出原形,與伊某見個高下。

    藏頭掩面,匹夫之輩!”話聲甫歇,旁邊趙連城一見兄弟滿臉滿身,血淚模糊,泥污狼藉,綁在兩根竹竿上哀号呻吟,形态慘痛,當着衆盜黨實在不好看相,又聽他聲聲求死,知決難活,把心一橫,喝聲:“兄弟太沒骨頭! 你且超生,等愚兄給你報仇吧!”随說,朝他心口刺了一刀,悲憤填膺,追縱過去。

     這一大兩小,正是周平、童興、黑摩勒三人,本意由崖後繞到崗前樹林之中看熱鬧,等雙方殺到酣時,再現身出去。

    不料中途遇見顔尚德,說适才有一個老前輩甘同路過,遇見淩風,得知此事,甘同與伊商之兄有點瓜葛,想保全伊商,淩風不肯。

    後來商定,姑且由甘同先借了面具,和尚德的好友朱文燕出場,吩咐三人,到時将沿途所殺盜黨首級交與盜黨。

    伊商如果見機,隻将趙連城等刺客交出,兩罷于戈,并勸将趙連壁一齊殺死,勿為已甚。

    黑摩勒說這厮兄弟二人罪惡如山,非此難于蔽辜,執意不肯。

     尚德去後,三人随命黑牛藏好,趕到樹林之中,見了甘,朱二人,得知淩、顔諸人俱在附近,另有安排。

    一會四馬馱了盜屍跑過,伊、趙等盜黨出現,便随甘、朱二人出場。

    黑摩勒心恨盜黨,惟恐打不起來,立意要出趙氏兄弟的大醜,老早把趙連壁制服,當場出彩。

    休說伊商豪橫已慣,便諸盜也忍不下這口惡氣。

    趙連城殺弟之仇更不容說,縱過去持刀就斫。

    黑摩勒知他武藝在衆刺客中最為高強,也揮動手中兵刃三棱護手鈎迎上前去。

    伊商發完了話,正要奔過,後來五盜黨争着搶上,後面群盜也都齊聲怒喊,意欲上場。

    伊商知道今日之事,不是憑仗人多可以取勝,忙喝:“諸位兄弟門人,隻須單打獨鬥,不可亂了我們規矩!”喝罷,縱出圈去,留神觀察敵人是何家數,一面盤算應敵之策。

     五盜黨中,一名鐵砂掌劉開邦、一名黑虎胡四的,各持鋼刀鐵鞭,首先通名,向甘、朱二人殺去。

    一名神刀無敵張小福的,想撲周平,吃童興用騰蛇架敵住。

    還有兩盜,一名飛虎施正方,一名蛇王王挺,見對面有兩镖師觀戰,剛在通名叫陣,忽聽樹林内又有兩蒙面人應聲而出。

    童興一聽聲音,一個是顔尚德,一個是尚德師弟八仙劍韓文約,心中大喜,見周平未退,忙喝道:“周大哥,此事與你們镖行無幹!等我們宰不了他,你們再上好了。

    ”這一句話卻将伊商提醒,暗忖:今日之事,一半因為幫助朋友,發洩自己私念;一半還不是為了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紅貨?管他來的是什麼人物,憑自己這些人,也未見不能應付。

    客貨現在對面,看神氣隻有兩個镖師守護。

    還不乘機劫殺,呆在這裡則甚?想到這裡,朝後面衆盜黨把手一揮,再一指前面。

     盜黨會意,連馬帶步,共有十餘人,分兩路跑向崖前沖去。

    鐘、盧二人見四蒙面人和黑衣摩勒、童興等助拳的朋友已然相繼現身,動起手來,正主人還在旁觀,未免說不下去。

    無奈盜黨人衆,聲勢洶洶,如若上前,客貨無人保護。

    想分出一人應敵。

    又恐照顧不周。

    方在為難,一見盜黨馬步奔騰,蜂擁而來,玉麟暗道“不好”,忙囑盧-守住崖口,意欲先擋一陣。

    因嫌馬上動手沒有長兵器,寡不敵衆,縱身下馬,待要迎上前去,按江湖規例,交代幾句過節,不能免去混戰再行動手,好歹也嘲罵敵人幾句。

    盜黨原奉有伊商預示,與镖師動手時,仍是一對一,另命多人劫殺客貨。

    因知譚鎮南手下俱都不弱,準備和镖師對敵的,都是好手,這時為首三個騎馬的盜黨已然馳離玉麟身前不足十丈遠近,人強馬健,一路翻蹄亮掌,其疾如飛。

    玉麟一揮手中刀,縱迎上去,喝道: “來馬且住!容我一言……”誰知盜黨記住譚鎮南的舊仇,并不聽這一套,理也未理,依然飛騎趕來,眼看就到。

     玉麟看出敵人個個厲害,情知寡不敵衆,當時把心一橫,剛罵得一聲“無恥小輩”,猛瞥見日光之下,似有幾點寒光由頭上飛過。

    對面四騎,适才在來路上往返馳驟,耀武揚威,早看清镖行底細,知道能動手的不過三數人,自恃本領高強,驕敵太過,隻顧一味前沖,全沒把敵人放在眼裡,又見玉麟橫刀待敵,隻得一人,盧-已然退回崖口,心還暗笑,萬沒想到會有這麼又準又厲害的暗器飛來。

    馬跑正快,忽覺眼前微微一亮,馬勢迅速,正朝敵人暗器迎去,想躲已自無及。

    頭一騎剛“嗳呀”一聲,被暗器透穿面骨,翻身墜落。

    緊随後面的三騎也同時遭殃。

    有一騎“嗳呀”之聲都未出口,全被傷中要害。

     這裡玉麟連暗器是什形式都未看出,對面四盜黨便自人翻馬竄,一個是身墜馬下,還吃後馬踏了兩腳,兩個腳挂鐐上,身朝後仰,頭搭馬股搖搖欲墜,兩腳兀自夾緊馬肚,不曾松落。

    那些馬俱都受過極好訓練,隻往前竄出丈許,便把頭一偏,馱了受傷主人,往側面飛馳,繞了回去。

     隻有一個手持鐵銅的盜黨,受傷時妄想用锏去擋,不曾擋住,傷重疼極,锏頭往下一落,正套在馬頸上面,那馬如何能吃得住?負痛受驚,徑偏了頭頸,往斜刺裡,連蹦帶跳如飛竄去。

    四盜黨隻他一人傷中左頰,雖将半邊牙齒打碎,牙根全裂,并非緻命所在。

    偏巧驚急痛暈中,馬倏地在跑得飛快之時,一蹦一竄,身不由己,跟勢往側一歪,左足脫镫,翻墜下來,右腳不但未脫,反因歪落,套進镫裡。

    馬也受傷疼極,不暇再顧主人性命,竟由他挂在鏡上,亡命一般往前飛跑。

    盜黨重傷之餘,如何掙紮得起?就這樣性命已在呼吸。

    偏生又值周平看見群盜合攻鐘、盧二人,一時情急,跑回相助,恰巧迎着這匹驚馬,一見便認出所拖盜黨,正是來路上拿馬鞭戲侮自己的仇敵,看他雖然滿面流血,腳挂橙上,頭卻往上昂起,似還未死,馬已自身側馳過;想起前恨,黑摩勒又有“今日群盜一個不留”之言,忙飛步追上,一刀殺死。

     四盜黨手還未交,全都慘死。

    後面十多個步行的,也相次趕上,見狀不由一陣大亂,因沒看清四盜死狀,俱覺玉麟所為,又驚又恨。

    内中兩個,瞥見周平殺了他的同黨正往回跑,如何肯容?忙即返身,向側趕去,餘人仍撲玉麟。

    還未到達面前,也和方才一樣,由岩上飛下十數絲寸來長的寒光,追周平的兩個首先受傷倒地。

    餘下還有十二三個盜黨,步行比較易躲,勢子也沒有騎馬的來得急驟。

    頭前幾人一受傷倒地,後邊的便留了神,除有九人被暗器傷中要害當時畢命外,剩下四人,傷都不曾緻命,一見敵人這等厲害,俱都膽寒,哪裡還敢應戰!吓得手按傷處,回頭就跑。

    鐘、周二人會在一起,也不再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