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會花村 群英打擂 誅惡黨 異丐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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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俠彭謙同來的康同笑道:“那是金家六虎,乃湖廣路上有名的綠林人物,本領也還不弱,這都是向例輕易不與同道交往、隻兄弟兵同出同入的,不知怎會來此?六賊在江湖上仇人甚多,行事狠毒,橫惡無忌,此番恐是自投羅網,快遭報了。

    ” 話剛說完,旁坐新來的蒲青、蒲紅,一聽說是湖廣路上的金家六虎,早走了過來,向諸老讨令道:“諸位伯叔、大老前輩,這六個惡賊貪财好色,忘恩負義。

    前數年二家伯因不知那兩個矮賊來曆,見他二人被一夥兇僧圍困,仗義拔刀相助,殺死為首兇僧和德,救了他的性命。

    隻為問出是金家三、四兩虎,當時勸他幾句,面上略有悔色。

    二賊竟自恩将仇報,乘家伯在衡山祝融峰玄真觀卧病,使出人來兩次毒計暗算,又乘雪夜親身前往行刺。

    幸是家伯為人機智,事先覺出警兆,故布疑陣,假作人已早走,藏在廟側石窟以内,未遭毒手。

    候到第三日,雲開雪弄,二賊兩次撲空,去了疑心,誤信家伯真走,才強自掙紮,改裝一教書先生帶病下山,連夜走往江南,方脫毒手。

    因家伯一向獨來獨往,不肯找人相助報仇,隐忍至今。

    後來傳到家中,始知此賊惡迹,久意約同弟兄叔伯前往尋他,家伯不許遠離,未得其便。

    湊巧今日遇上,意欲上台取那兩賊狗命,不知可否?”馬玄子見蒲氏兄弟彬彬有禮,故人之孫,甚是喜歡。

    但知敵人厲害,蒲氏兄弟年輕,不知武功如何,又不知是否能敵那兩個使地趟刀的對手,便笑道:“賢侄孫隻管上前,我老頭子給你看場,不愁你二伯之仇不報。

    ” 蒲紅接口微笑道:“太世伯厚意,侄孫感謝。

    不過雙方講好單打獨鬥,這類毛賊不值大世伯污手,甯可他們不講理,我們打不過,怨自己武功不到家,請大世伯看哈哈好了。

    ”馬玄子聽他不願自己暗中助力,一想乃祖在同輩中有名的智勇深沉,他的愛孫如無幾分家傳真實本領,怎會叫他千裡遠來,人前丢醜,自己因見賊黨人多逞強,先自違約背禮,又見此子年幼英武,未免心存偏護,不料反被問住。

    想不到多年未見的老友竟有這等好子孫,勝負不論,即此氣概,已不愧英俠之後,非但不以為忤,反倒歡喜,掀髯哈哈大笑道:“好娃子,真有志氣,不愧名人之後,你弟兄兩個上場去吧,你家傳‘中’字決不要忘了。

    ”蒲青覺兄弟不應如此說法,恐馬玄子怪他少年狂妄,勁敵當前,勝了還好,如若受傷敗退,拿什顔面見人?方想數責幾句,聽馬玄子如此說法,又是滿面笑容,便沒再出口,隻瞪了蒲紅一眼;恭謝指教,同往台下走去。

     馬玄子雖喜蒲氏弟兄膽勇,心終關切,在台上暗中查看。

    見二人年紀雖幼,走起路來點塵不揚。

    腳底也頗穩實,步法雖快,神态卻極從容,到了台下,轉往正面,順着台階走上,不似别人那樣聚精會神,前進直跳,往台上縱去,可是人還未到,全神便已遙注台上敵人。

    行家眼裡,一望而知精力彌滿,内蘊待發,深得乃祖不矜不浮、守氣惜神、不輕耗費真力、以靜制動、以動擾靜、藏勢蓄機、臨敵戒備、舉輕若重、難敗易勝的家傳心法,固然年輕功候還差,始基已固,就便不勝,也不易敗在敵人手裡。

    側顧彭謙、淩風、祝三立、司空曉星諸大俠,也在注視點首,相互一笑,默契無言,暗中贊賞不提。

     這時擂台上四六對打,幾成混戰。

    黑摩勒等四人大罵:“鼠賊背約犯規,倚仗人多,一樣送死!”金家六虎也厲聲答罵:“我們初來,不知什樣規矩。

    我弟兄兵照例同上,你有一萬人,也是我六人對付。

    如嫌死不夠數,不會再叫幾個鼠輩上來送死?”黑摩勒早就想把新寶劍取出一試,因事先諸老告誡,此劍神物,不到夜來雙方拼鬥混戰,對陣會劍術的妖人已吃諸老分頭敵住,更有師長同在一起,暗中照護之中,不可随便取用。

     一則不到時機,恐引衆妖人先發;二則恐引妖邪觊觎,有了疏失難于挽救;再者于理也有不合,所以幾次動念,俱未取用,及見金家六虎倚衆猖狂,意欲乘機取用,拿話擠住敵人,令江明、童興、祖存周三人下去,由己一人應戰,索性讓他六打一,看個厲害,徑将寶劍取出,一兩照面将六虎殺死,再行相機進退。

    方想開口,蒲氏弟兄恰好走上,一聽六虎正在發狂,蒲紅首先接口道:“誰有你們那麼不要臉!小太爺給你們湊個對兒如何?”說罷,二人早把兵器持在手内,各朝兩個使地趟刀的走去。

    金氏弟兄見有人上來,也大喝道:“這樣一對一,你們不能再說我欺淩孤寡了吧?” 黑摩勒知道蒲青武功不弱,見他弟兄二人斯斯文文走了上來,一個手持一柄寶劍,一個手持一件似劍非劍似矛非矛的三尖兩刃烏金紮,心想借此看看蒲氏家傳武藝,便大喝道:“六賊且慢動手!既是一對一,休看我們小弟兄義氣,宰起賊羔子來向例誰不讓誰,索性雙方各尋對手,分開了來再打,省得到時争論。

    ”金家六虎中,大虎名叫金剛,最是兇暴,怒喝:“放你媽的屁!我先把你這小黑鬼分屍!”黑摩勒笑道:“狗賊莫急,我和你到台後一角清靜地方打去。

    ”說罷,雙腳一點地便自縱去。

    金剛不知是計,立即跟縱趕過。

    二虎金強本和祖存周做對,也被引向東南角上。

    蒲青、蒲紅一邊和三虎、四虎交手,一邊喊道:“那兩位哥哥也把兩小賊引開吧!省這兩個滿地爬的小賊在台中間礙手礙腳。

    ”江明、童興聞言,應聲也把五虎、六虎引走。

     四對人各占一角,立空出當中大部台面。

    蒲氏兄弟一想:黑摩勒等四人這樣擡舉自己,如若不能取勝,少時何以見人?于是便把家傳本領齊使出來。

    一個手持長劍,一個手持烏金紮,都是齊胸平端,直持正中,觑定敵人來勢,招架還攻。

    三虎金康、四虎金健,先還不知來了仇人,一見上來的是一個二十以内少年、一個十幾歲的小孩,順着台梯走上,生得那麼秀氣,神态又極溫文,乍看直似兩個大仕官家少爺公子,平日驕橫已慣,心方失笑:這等嫩雞子也來送死。

    猛一想:邢黨一場還未敗過,對方頗有成名人物,如無真實本領,怎會令這兩個無知幼童出場?弟兄六人,三、四兩人武功最好,竟敢指名索戰,并且先交手這四人也都是小孩,無一弱手。

    見這兩人一上,又全讓向一旁,好似空出當中之台面,專使對付自己,看起來分明有心做作,決非易與。

    心中一動,剛把輕視之心斂去,敵人已然進攻。

    三虎、四虎原是行家,才兩三照面,便看出敵人打法不同,并不怎縱跳飛躍,連手也不怎動,各把一雙炯炯雙目注定在自己身上,手中兵器老是對準中心,輕不還手,一還手就是厲害的。

    因為不輕耗神耗力,身法步法又堅實準确,還手靈速已極。

    一任自己滿地飛滾,使出各種解數,終是無法取勝,并還老被敵人的目光罩住身影,總在他手圈以内,閃脫不開。

    腳底一點聲息俱無,憑自己刀拐封蔽嚴密,雖不緻敗,似此總在下風,反客為主,敵人倒成了以逸待勞之勢,求勝已難,稍微疏神,現出破綻,似此又穩又準又狠又快的手法,如何當得?不禁大吃一驚,哪裡還敢怠慢! 隻得把氣沉住,将全身本領使将出來,手中一刀一拐耍了個風雨不透。

    蒲氏兄弟一任他們勢疾如風,不予理睬,仍是原樣,以靜制動,随着敵人起落飛滾,用手中兵刃指定中心,架隔撥刺,心、眼、手同時并用,步法、身法一絲不亂。

     三虎地趟刀勢子迅急,晃眼便是二三十個回合。

    四虎金健生得短小精悍,人最機智,一見敵人解數奇特,看其武功沒有先前四人精純,但能以拙勝巧,以守為攻,立于不敗之地,比較起來更難對付。

    年紀又是這輕,名家傳授固不必說,再看二人都是目閃威棱,面有殺氣,下手全是殺着,勢甚狠辣,照着以往經曆,如非隐蓄仇怨,不會這等情景。

     暗忖:自己弟兄六人,縱橫湖、廣、川、湘一帶,自恃武功勢力,從不讓人一步,有名黑手,意狠心毒,江湖上樹敵結怨甚多。

    這兩人的手法仿佛以前見過,适才一上台便指明要和使地趟刀的交手,還叫别人讓開中心之地,底下便以全神貫注,不再說話,好似自己底細早已知悉,定是仇家子弟無疑,偏想不起昔年受害之人是誰,因何結仇。

    越想越怪,邊鬥邊喝問道:“四大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你兩個小狗叫什名字?何人門下?” 對手正是蒲紅,知他驚疑,聞言還罵道:“瞎眼狗賊!你打了半天,還未看出我弟兄來曆麼?說出來也吓你一跳!我知你們六個狗賊,隻你三、四兩賊萬惡滔天,行為狠毒,死有餘辜。

    今日惡貫已滿,且叫你做個明白鬼。

    那年衡山祝融峰玄真觀内,乘人病危,恩将仇報,大雪深夜,前後三次行刺救命恩人之事,就忘了麼!” 三、四兩虎當初行刺未成,放走蒲淵,便知弄巧成拙,樹下強敵,一旦狹路相逢,對頭必不甘休,當時又悔又怕,一連提防了半年多。

    因蒲淵孤身行俠,素不向人提說父兄伯叔威名,三、四兩虎先還不知來曆,事後才聽人說,對頭便是昔年名震西北的老前輩蒲蘆的侄孫。

    此老乃當年西北九大飛俠中傑出人物,現年已過百歲,子侄孫輩不下百人,俱都家學淵源,内外功均有根底,除劍術外,各種兵刃拳腳尤有不傳之秘。

    二十年前忽然失蹤,聽說舉家歸隐江南,所居山靈水秀,出産豐饒,四外崖高路險,外人足迹不至,别有天地,勝似桃源樂土,但隻傳言如是,并無一人到過。

    隻他子侄孫曾,偶然還有兩三人在江湖上往來,作些義舉。

    内中還有一個精通劍術的,本領更高,行蹤卻極隐秘,不輕和人動手。

    老的已有多年無人遇見。

    初遇對頭,自稱姓蔔,沒有留神探詢,隻以為是個有本領的獨行俠士,因他為己解圍,殺死兇僧,問出六虎姓名以後,力勸改邪歸正,就着已成家業,前事不論,即日洗手;否則休看今日拔刀相助,異日再作綠林生涯,濫殺善良,被他撞上,便以敵人相待,決不寬容!說話既不中聽,說完又拂袖而去。

    如非新敗之餘勢子稍弱,又看出他不大好惹,彼時便已成仇對敵,取他性命了。

    後來訪出他在衡山看雲,殺一巨蟒,中毒受傷,卧病祝融峰下玄真觀内,覺着留此一人,終是未來隐患,連約能手和自己前往行刺三次未成,不料蔔、蒲同音,竟是蒲家子孫蒲淵。

    自己弟兄才得六人,雖然名震江湖,無人敢惹,對頭都是叔伯子侄,個個能手,雖然退隐山中不出走動,有人在外吃了虧,自然不能善罷。

    單看對頭一人武功已可概見,何況還有好些比他還強得多的,這一大家子,誰惹得起? 越想越膽怯,表面不說,弟兄六人都藏着一塊心病,一提起便受埋怨。

    及見蒲氏弟兄武功神情有異尋常,心中生疑,一發問,恰正是蒲淵之侄。

    自來先聲奪人,本來心病,忽然觸發,不禁心神大震,吃了一驚,料知今日之事既有蒲家子孫出場,決不隻此兩個小孩,後面必還另有能手。

    先因蒲淵久無消息,雖知連害對頭三次,決無如此便宜的事,不過對頭逃時,正當中毒,大病未愈之際,也許叨天之幸,沒有到家便自送命,再不便卧病别處尚未痊愈,隻要在他沒有尋來以前迎頭先堵,請出有面子有名頭的人物代自己求情,再拼舍臉,偷偷前往賠罪,或者能夠解去這場隐患。

    偏是到處尋訪,終不知對頭下落,無計可施。

    今聽敵人指明前事,又知蒲淵不問如何必已回家,将事經過告知全家,弄巧人尚病重未愈,因是恨極,特地命他家中弟侄,專一尋找自己弟兄報仇,都在意中。

     此事已成不解之仇。

    今日花、蔡兩黨如敗,固是難讨公道,即或得勝或是打成平局,就不把兩兄弟牽上,自己遲早同歸于盡。

    知他畏懼蒲氏老少威名,膽怯情虛,雙方對敵,不進則退,斷無長此敷衍下去之理。

    心中一動,方要乘機逃遁,便留了神。

     黑摩勒、祖存周、江明、童興四人卻都不知金家六虎要想乘隙逃遁,見敵人上來,手中兵刃上下翻飛,狂風暴雨一般,來勢既猛且急。

    四人知道這類急三槍的打法,任是武藝多麼精純,内功如無極深的根底,決難持久。

    不過他們變化極多,身手迅疾,解數靈奇,也實不可侮。

    就這開頭數十手也極厲害,稍差一點,決等不到對方真力不濟,已被所殺,其仗以取勝者也在此。

    仗着都得高人傳授,又都練就一雙目力,深知此中厲害,俱想這類敵人難得遇見,正好拿他曆練,看看有什奇妙解數?耗到對方力竭,手法輕緩,然後下手還攻。

    各把目光注定敵人,随同縱躍翻飛,一味遮攔架隔,不看出真有便宜決不還手。

    雖不似蒲氏家傳以靜制動之法,但是封閉極嚴,身手又快。

    八條人影分在台的四角捉對兒滾來滾去,刀光人影融會為一,功力相等,隻聽兵刃相觸,铮铮瓊瓊之聲密如貫珠,誰也無懈可擊,煞是好看。

    四虎弟兄看出對方年紀雖輕,卻是勁敵,又見敵人守多攻少,知道不懷好意,前半不能得手,後半更難,想起素日威名,不願斷送在幾個小孩手裡,也各把看家本領用全力施展出來。

     黑摩勒見敵人越打越猛,勢更迅急,招招俱是殺手,知道江明、祖存周武功不在己下,存周并精劍術,更無敗理,隻有童興年紀最小,氣力較比單薄,照此打法,恐有失閃,暗忖:天已不早,反正非起混戰不可,今日自己這面出場的人僥幸全占着上風,萬一臨了有人受傷,豈非美中不足?何況童興又是結義兄弟。

    正打算仍用前策,拔出劍來将六賊一齊殺死,再行相機行事,忽聽中央三、四兩虎一說暗語,下餘四虎面上一驚,立即換了打法,也是改攻為守,可是真力一絲未懈,俱疑心自己用意被敵人識破,見猛攻不成,另有詭計兇謀,誰也沒防到敵人會不敗而退,反倒留心暗算。

    同時黑摩勒正想拔劍,又聽耳邊有人發話阻止,隻得罷了。

     自從三、四兩虎自覺形勢不妙,打算逃走,六虎兄弟便互以隐語遙為應答,以便弟兄六人說退全退,一同逃走,免得有人落單,為敵所算。

    獨門自拟的黑話暗号,又是一口上音,說得極快,外人益發難解。

    黑摩勒等六人隻聽六虎且鬥且喊,滿口鈎輪格碟,迸豆也似,此應彼和,一句也聽不懂,方自喝罵:“你們六個狗賊怎不說人話,鬼叫什麼?”六虎忽然相次同聲大叫了兩聲,便不再發話。

    黑摩勒等六人不知六虎弟兄是因敵人封閉嚴密,賣不出破綻,想照預計同時逃走大不容易,顧此失彼,心神一分,反要吃虧,隻得因此改變,再打一會,不問有無機會,同時自行逃退,各顧自身,以免互相牽累。

    又以主人今日決難讨好,索性連頭也不回,徑由台後照直逃出村去,在金華江上遊樹林之中會合,先到先等。

    剛剛約定,三虎金康猛一眼瞥見西客台上去兩老兩少,内中一人正是蒲淵,越發害怕,立告知其餘五虎,重又發一暗号,決計由當時起再打六個照面,借此緩手,準備逃走。

    雙方手法均快,六虎又是以進為退,其勢更急,五六個照面晃眼過去。

    黑摩勒等六人見敵人互相喊了一兩聲,勢子突又轉急,正測不透是什用意。

     五、六兩小虎和江明、童興交手,打得正急,忽然雙雙賣一破綻,飛身一躍兩三丈,往台下縱去。

    那鬥處恰偏在台後,五、六兩虎身腿也真矯捷,腳才點地,緊跟着身子往前一蹿,箭一般往出村路上馳去,到了谷口,才回身遙喝:“小賊等着,一會自有人來取你狗命!”說罷撥頭就跑,一晃不見。

     童興本要追趕,江明因雙方打擂不比破臉兇殺,隻一認輸下台,不能再追,将童興攔住,百忙中再看場上,台中心倒了一個四虎金健,下餘三虎全都無蹤。

    西客台上卻有一條人影自台口飛起,一縱二十餘丈,落向谷口一面,直似蜻蜓點水一般,腳朝地上微微一點,便往谷口内縱去,一晃不見,身法之快,除卻飛仙劍俠,從來未有。

    敵黨方面見六虎弟兄不敗而退,又俱是一陣大亂。

     原來五、六兩虎在台後兩角縱逃時,當中三虎金康也同時借着一個地趟刀法滾向旁邊,假作身子一一挺,刀拐一舉,朝蒲青殺去。

    蒲青以為他又使什殺着,手中兵刃指定心中,正待破他,卻不料三虎使詐,手中刀拐均是花招虛勢,身剛由地挺起,倏地腳跟踏地,上身後仰,一個倒翻便到了台下,如飛往谷口竄去。

    蒲青驟出不意,好生悔恨,方要追趕,忽聽衆聲紛噪中有人大喝:“青侄勿須追趕,此賊自有惡報!”隻得罷了。

     另一面,和黑摩勒、祖存周對敵的大虎金剛、二虎金強,也緊接着相繼各照預計,假作猛撲敵人,倏地撤身後退。

    因這五虎差不多同時分頭逃竄,事前未有敗意,祖、黑二人均未覺察,雖然久聞六虎惡名,已被逃走,暫時須守台規,隻得任其遁去。

    四虎金健卻吃了刁狡的虧,本來對手蒲紅,在六個敵人中本領比較稍差,按說逃走自也較易。

     四虎偏是心虛,想起昔日謀害蒲淵全是自己主謀,動手之處恰又偏西,與西台最近,往下一縱,仇人厲害,就許吃他暗算或是公然迎頭阻住,最好能夠避開西面,改向台後面縱逃方妥,勢子還須格外迅速,方可逃走。

    哪知作法自斃,這一遲疑盤算,雖将西面避開,滾向台的後半,雙方交手,不容遲延,六七個照面已然過去,又以隻顧閃避,不及藏機蓄勢。

     蒲紅本領稍差,人卻機智絕倫,見四虎地趟刀勢忽轉疾驟,以後越打越往外閃,漸漸離去中心原鬥之處。

    猛觸靈機,暗忖:六賊初見時何等張狂,自我說出前事,神情立變,不特打法奇特,先是改緩,互相亂喊,說着黑話,這陣勢子隻管加急,盡是花招,虛張聲勢。

    許是想逃也不一定。

    心一生疑防得越緊。

    四虎初意領頭先逃,這一來反倒求速反緩,由易轉難,剛剛擇好逃路,未得變招換勢,忽見弟兄五人轉瞬全都縱起逃走,隻己一人落後,知道詭計已露,如不速逃,敵人縱不好意思合力來攻,但是仇人必定警覺,非特再逃不易,還有性命之憂。

    心裡一急,大叫一聲,施展就地十八滾的殺招,疾風一般朝前卷去。

    不料蒲紅見五虎紛紛逃遁,四虎卻使出地趟刀法,潑風一般就地卷到,益發看準他的心思,暗忖:聽伯父說,此賊最是好刁兇狠,六賊已逃其五,此賊再吃逃走,未免顯得我蒲氏後起無人,盡是乏貨;何況六賊又是不敗而退,後半打時多是花招,似不願仇結太深,有心明讓;不殺他一個做樣,人必說是借着老太祖公威名吓人,占了便宜。

    念頭一轉,計上心來,便把通身真力運向右手臂上,假作敵人手法太快,應付勉強,身手步法微微有些慌亂,以退為進,邊打邊往後閃,一雙銳目卻睹定敵人身上要害之處,以備施展蒲氏家傳最後三招,一舉成功。

     四虎也是該死,明知對方是蒲氏子孫,隻為蒲紅年紀太輕,打到急時,心還暗罵: “無知小狗,還不過仗着老狗的庇護,太爺不肯結仇大深,未下殺手,便這等狂法,逼人大甚,早晚走了單時,狹路相逢,教你知道厲害!”心中存着兩分輕視,卻不知敵人還有不是一發必中、輕易不發的幾下殺着不曾施展,以為伎倆不過如此,功力尚差,真要硬拼,對方終是小孩,未必便能抵敵。

    這時急于逃遁,又是施展生平絕技,把全副看家本領施展出來,正和蒲紅相反,打算以進為退,意欲用小半套地趟刀法急卷過去,敵人決抵不住。

    手法稍微松懈,冷不防一個“魚躍龍門”的身法,反身向後縱起,腳一沾地,再使一個“飛燕掠波”之勢,便可由台後面逃去。

    做夢也想不到,蒲紅會把家傳救命三招的絕手,改用來對付逃敵。

     這連環救命三絕手,本是遇見強敵,形勢危急,準備兩拼,以期轉敗為勝的殺着,用以對付逃敵,自然格外力大勢速。

    何況四虎又估敵人本領隻此,這連環地趟刀又極難破,招架尚且不易,如何還能傷人?一見蒲江神情稍慌,直往後閃,心中一喜,決計就勢逃走,先照着刀法,刀拐并用,急卷過去。

    右手刀一晃,往上一探身,按理連人帶刀飛身挺起,劈面一個刀花,右手拐同時架隔勾撥敵人兵刃,或點敵人要穴緻命之處,緊跟着再就地翻滾過去,手勢疾驟如風,端的點水都難潑進。

    四虎卻是不然,手中刀往上一晃,假作人刀并起,待要前傾,暗中把左臂用足全力,左手就勢一點地,倏地改前為後,身子突向後翻,仰竄出去,身法好看已極,直似一條大人魚吃人在水裡捉住尾巴,猛然掙脫,翻身逃去,勢子迅速更不必說。

    四虎武功精純,就這一翻一逃也下過不少苦功,身後落處早已相準,不差分寸,身雖淩空仰翻,看似甚險,手中刀招緊護頭面全身,依然運用。

    正待身子一挺,一個反撲落地,便可換勢縱逃,準知全身都在敵人心眼手暗中籠罩之下,早料他有此一着,正好上當。

    就在這往後仰挺将要翻起的瞬息之間,猛聽一聲大喝,聲随人到,眼前寒光如雪,閃閃奪目,敵人手中烏金紮已随着飛縱之勢當胸刺到。

    雙方勢子都是急驟非常,另換一人,這一下決措手不及,非就此了賬不可。

     四虎武功也實有根底,在此千鈞一發之下,仍能施展死中逃生的險招,一見形勢不妙,忙将左手拐一擋烏金紮,右手揚刀就砍,百忙中更運用真力,使一“怪蟒翻身”的解數,意欲改縱為撲,往旁邊翻将過去,隻一身落地上,便可保得一命。

    同時敵人兵刃已被鐵拐擋架開去,身又淩空,這一刀就不砍中,至多擦身而過,也無還手之力,身手心思原均靈巧矯捷。

    無如蒲紅專走中盤的家傳絕技隻一用上,在近身三尺以内便休想活命,身雖淩空縱起,手中兵刃卻與心眼身法相應,随着前進之勢變化。

    四虎刀拐隻管力猛勢急,并無用處,僅僅招架得兩下,中心要害仍吃攻進。

    蒲紅胸有成竹,心明眼亮,一見敵人用刀拐格砍,早把勁頭來路觑準,手中烏金紮微微一絞一震,就此蕩開。

    四虎當時情勢急迫,共總一仰一翻的工夫,能有多少變化施展?刀拐發時,人正準備往旁翻落,這一來門戶大開,全身沒個遮攔,心神一緊,暗喊:“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雙方兵刃相觸,铮铮兩三聲過去,烏金紮已向四虎當胸刺穿過去。

    因是雙方用力均猛,四虎性又兇橫狠毒,雖被刺中,身仍向側翻去,自知傷重無幸,急怒攻心,咬牙切齒,怒吼了一聲,那被烏金紮蕩開的右手鋼刀又随手砍來。

    這時蒲紅身尚懸空,猛覺烏金紮随着敵人往側一歪,其力甚大,急中生智,左腿向四虎右膀踹去,烏金紮便自拔出。

    四虎身略翻轉,手中刀也随勢撩來,因是痛急掙命,刀沒準頭。

     蒲紅左腳再就勢一踹,借勁使勁,一個“風吹殘花”之勢,飛縱出去,落地再看,四虎已是鮮血迸灑,翻身倒地,死于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