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深機密阱 伏莽刺清官 除暴安良 中途驚醜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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嗎、一個貓叫罷咧,您那麼多心!” 前一人答道:“你别把事情太看容易。

    咱們這回出來辦事,正經對頭都是幾個文人,倒沒什麼,不過怕給咱們主子找麻煩,省裡不好下手,隻一過仙霞關,到了浙江境内,不論什麼時候,說宰就宰,倒是這兩隻老肥羊,别看人不多,他既帶着那麼貴重的紅貨,決不能不留神。

    近年湖、廣路上,是走紅貨,都講究保暗镖,内中最紮手的是譚鎮南。

     按說人家也真講交情,有氣派。

    别瞧他是南蠻子,他的镖稱得起四通八達,走遍天下,哪裡都能借條道。

    這走暗镖的法子也是他興的,表面上是保的沒有三斤半重的東西,犯不着喊趟子叫字号,驚動高親貴友,主客兩便,實在還是為了謹慎省事,省挑費。

    真遇上事,再投他家獨門火印竹柬,平日把交情留在那裡,各處都有照應,真人物有個不好意思。

    那派出保暗镖的雖至多不過三四人,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

    并且内中還有一個快腿,遇上事,夾帶藏掖,閃轉騰挪,更是拿手活。

    講究有力使力,無力使智,恩威并用,軟硬都來。

    真要遇上新出道的愣頭青,不說情理,翻臉動手,輕易也真不是人家對手,即便占了上風,人家一見風緊,早由那腿快的一個把紅貨帶了逃走,剩下一點不相幹的皮面貨讓你奪去。

    人家還決不栽這跟鬥,當時打不過退走,拿镖頭竹柬尋那就近有名望本領的水旱英雄,把柬一投,不用回去搬兵,準能有人出馬,代他把失的東西原封要回。

     此外還有一樣長處,不是萬分不得已,永不傷人。

    遇那不知事務的毛頭小夥,隻管占先把人打倒,或是擒住,必定以恩相結,化仇為友,用好話再三盤問下風有什難處,你多有骨頭,也必強送你一點盤川,真姓名一報,以後少長缺短,隻找到他們镖局,真是有求必應,所以道路越走越寬,從沒失風的事。

    那兩老肥羊所帶紅貨,在院衙裡我們遇見,準不會走眼,倒是他那同行的幾個,一個小孩,兩個像他們用的夥計,沒什麼,隻那穿青綢大褂、腳登快鞋的那兩小子,不但看去紮手,看那神氣,弄巧就許是他媽南勝镖局保暗镖的。

    要不是玩票的買賣,順手牽羊,官私兩面全行的話,真還不便下手呢。

    否則憑咱們這兩老哥們,打準打得過人家,就是當時占了上風,能把人一齊毀掉還好,隻被他逃回二個活口,這漏子就不在小處。

    現時到了地頭,隻消一殺一搶,出事地方在浙江境内,他們決想不到我們外路來的,不是本行,必當新出道的綠林朋友所為,托那附近一些瓢把子相助查訪,咱們卻往撫台衙門一忍,悶上三月五月,抽冷子回北京,到京再憑素日人緣,把東西賣給各王府裡,叫他連影子也沒處找去。

    照那天他那估價,這些東西,哪一件至少也值個三千五千、萬兒八千的,不有百十萬銀子好賣麼,這要是順順當當,大夥一分,夠多麼美!” 另一人答道:“管他什麼镖局,架不住咱們官私兩面都沒說的。

    即便有點風聲,撫台大人既叫咱們替他當刺客,去殺虞桌台道,多大亂子他也得擔着不是、依我想,镖局這兩小于雖然紮手,還沒什麼,倒是咱們今兒早上跟進店前,遇見說北方話、瘦得跟猴一樣的那家夥,不是玩意,老沖我樂。

    我老疑心他媽存心耍骨頭,連早上你掉在屎坑裡,都許是他在鬧鬼。

    明兒再要遇上,總得留點神才好。

    ” 前一人答道:“對啦,那小子真混賬透頂啦。

    乍一見,我就瞅他不得人心。

    趕後來,我瞧出他會兩下子。

    正有事的時候,誰跟他怄那份氣,當時沒跟他較真,想不到他倒得理啦。

    咱們也真粗心,要不也不會得那苦子,天氣又熱,這會想起,這臭烘烘的,真他媽的糟心!這還得虧你在拉屎,沒跟我追去,要都掉裡,那更壞啦。

    其實也是你招出來的事,趕早上路,沒走多遠,看見一個野茶館,你又渴啦,說早起水沒喝好。

    喝就喝吧,正趕上那小子也來喝茶,嘴裡盡帶零碎。

    你要不理他,各走各路,也就完啦,偏咂滋味,打算拾掇人家。

    要不是有這一股子氣,怎會遇上又追他去哩?” 另一人答道:“二哥,人争一口氣。

    那小子說話夠多不通情理!趕第二回遇上,咱們拉屎,他也對面拉屎,自言自語,直說閑話,還說咱們屎往裡拉,他沖咱們拉屎,為的是拉完好勞咱們駕給他帶走,省得滿地拉屎挨罵,這還有不揍他的?事也真巧,我要不是這兩天火大沒拉完,當那小子窩囊,也跟着追下去啦,誰又知道他輕身功夫那麼好哩?傍黑他又在店門口出現,剛喊你,他往人堆裡一擠,一晃眼他就躲啦,這事也真怪,說他是線上朋友吧,點子黑話一句不懂,打扮像窮酸,又有那身功夫,咱們無仇無怨,又不是受吃的主,這是怎麼說的?别是對頭那一面成心來找碴的吧?” 前一人答道:“你這倒是多慮。

    對頭家怎麼會事,咱們都打聽清楚,沒這一号。

    這小子剛進茶館,咱們兩人正喝着茶沒張口。

    事情都打他作幕,受了本家北方護院的氣,賭氣不幹,懷恨在心,在茶館裡破口大罵而起。

    先并不知道咱們是北方人,于哪一行當,再聽他口氣,也是往浙江謀小事的,直跟店家打聽,想趁便船,省得起早太累。

    他連這條路都不怎知道,怎會和對頭一起?部走的這一條官道,自然容易遇上。

    據我細想,照今晚看,他見了我們就躲,也許就會那兩下子,沒什真招。

    好在還有幾天才到關口,且等兩天看吧。

    大事在身,以事為重,再遇上,咱們也别理他。

    事情完了,趕巧狹路相逢,自不饒他。

    遇不上,算他便宜。

    真要是找咱爺們的晦氣,不用人多,就憑老趙,還不先把他給劈啦、不值一提。

    天不早啦,明兒還得早起,咱們睡吧。

    ” 玉麟聽到中間,知二人在路上已吃那位瘦人戲耍了個不亦樂乎,直忍不住要笑。

    聽完一想,這兩人武功也頗不弱,還有許多同黨,又是撫台差出來的刺客,幸而有人洩機,引到此地偷聽,得知底細,否則非人貨兩丢不可。

    那姓趙的不知是什來曆,手底想必了得,保镖的行當,最怕是遇上這等不明不暗的假強盜。

    越想越擔心,先想給他打一個到再走,又因敵人雖是粗心狂妄,照那口音,定非庸手,又有官家勢力,目前虛實不知,一個不巧,在當地動起手來,許多不便。

    有心到了延平府停住,專人向镖局告急,或就沿途投帖,尋找能人相助,偏生這附近無什出奇人物,真正好手都在仙霞關外,萬一敵人仗着大官護庇,人還未到就下了手,又當如何、兩條主意,都遠水不救近火。

    再說镖局威名遠鎮,即便出事,也都事前小心,事後再往回找場,沒有這麼辦過。

    怎麼都不妥,好生為難。

    一聽敵人漸漸沒了聲息,諒已入睡,隻得回房再打主意。

     剛要上房,又聽一聲貓叫,猛然觸動靈機,暗付:适才來時,憑自己那麼輕的身法,敵人竟會警覺,全仗貓叫混過,想必又是那位瘦朋友所為無疑,否則事情哪有這巧,看他行徑,分明是敵人克星,安心作對。

    照他本領,如能聯在一起,豈非絕好幫手?想到這裡,算計瘦人故作貓叫相喚,忙縱上房去,四外一看,哪有人影?也不見貓的蹤迹,隻得趕回房去。

     到時,見房内昏燈如豆,靜悄悄的,方笑盧整真個粗心大意,睡得這死,自己都出去探了一次敵回來,他這一點影響不知,及至進門,将桌燈剔亮,回頭一,看床上,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盧-臉上被人畫了一個三花臉,仰卧床上,人似睡熟未醒,一見便知受了人家暗算。

    心懸裡間客貨,恐怕出事,顧不得先喚醒人,忙即跑進暗間挑燈一看,黃。

    李二人依舊安眠未醒,室中并無異狀,那存放紅貨的屋角僻處也好好的,怎麼看也不似有人進去過。

    心想:外屋桌上放有竹柬,來人如是惡意,必然拿走,或是将它翻轉毀損。

    奔出一看,也在原處未動,心才略放。

    走向床前,正要将盧-喚醒,一低頭,又看見他額上還寫有“懶泥鳅”三字,猛然想起夜來盧-口頭傷人之事,方始明白,來人此舉專為尋他過節,作此惡劇,以示儆戒,與大體無幹。

    盧-雖不檢點,這位朋友的氣量也未免得小些,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用手一推,盧-隻把雙眼睜開,目閃怒光,似乎要起,手足不能轉身,也說不出話來。

    自己沒有在場,看不出是被人點了什麼穴道,不敢冒昧,又恐驚醒黃、李二人,給镖行丢臉,方自着急,忽聽窗外有人低聲埋怨道: “你這小孩真沒出息,再三叫你不要和人計較,就這送封信的工夫。

    你還是把他啞穴點了。

    他又是我後輩,不知道還當是我量小呢,看你怎麼給人解法。

    ” 玉麟先聽出是那瘦人口音,知道此來必有深意,此人不願露面,身法極快,又追不上,出去徒自将他驚走,幹事無補。

    盧整受了捉弄,未免有些不忿,打算聽完來意,借着這道歉為名,僵他兩句,便在室内側耳靜聽,沒有出現。

    後聽來人口氣,竟是一位前輩英雄,此事也是他的同伴所為,可見暗中相助早出成心,好生欣幸,忙答口道:“今日多蒙老前輩鼎力相助,感激非常,可否暫停貴步,容玉麟拜謝領教?”邊說邊往外跑,出去一看,哪有人影?暗忖:這人真個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不可捉摸。

    他不見人不要緊,盧望現被點倒,點穴功夫雖也學過,但這類最上乘的内家點法,卻是門外漢,如何可以解得?一着急,明知不會追上,依舊往房上縱去。

    身剛立定,未及細看,似聞下邊檐口微響。

     玉麟人本機警,匆匆一看,四無人蹤,便即縱下。

    身才落地,聞得盧-喘氣之聲,似已醒轉。

    就這聞聲一怔,晃眼之間,猛瞥見一條又瘦又小的人影,通體皆黑,頭上好似蒙着一個黑套,看不見一點面目,怪物也似,由房内縱出,“蜻蜓點水”的身法,落到中間門口,微微一沾地,便向外縱起,擦肩飛過。

    忙喊:“請留貴步!”趕緊回頭看時,那人落到院中,身也未回,便行倒背着縱了上去,端的捷逾猿鳥!生平從未見過有這等本領的人物,情知追也無用。

    跟着盧-也氣急敗壞,拔刀追出,見面便問:“那小賊呢?” 玉麟恐他出口傷人又惹亂于,忙即低喝道:“是自己人,老前輩。

    吃了虧還不知道改嘴,也不用鏡子照照你那臉去!這事關系太大,差一點連譚大哥和大家弟兄都要跌翻在人手裡。

    快把臉洗淨了來,我對你細說。

    ” 盧望性情剛暴,出時原是情急拼命,一聽這等厲害,知道玉麟從無虛語,不禁也吓了一跳,又想起敵人曾在臉上亂畫,不知畫些什麼,客店人多,又是深更半夜,鬧起來被人看見,很是不好,聞言醒悟,隻得強忍羞憤,氣匆匆跑回房去。

    恰巧臉盆中水尚未潑去,匆匆還用鏡子就燈下照了照,才行洗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悶氣,差點連腦門子都氣破,卻又無可奈何,做聲不得。

     玉麟早跟了進去,一聽裡間人仍未醒,走過去悄聲寬慰他道:“二哥不必生氣,氣也無用。

    眼前我們就有大亂子出來,還是忍點氣渡過難關要緊。

    好在吃的自己人的虧,又是位老前輩,因見你口太直,容易傷人惹禍,略示警戒,我保他不會傳揚出去。

    ”言還未了,盧-再忍不住,低聲怒答道:“明是一個小孩,暗算欺人,什麼老前輩?不知道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玉麟原知下手的不是本人,但為寬解盧-,故意如此說法。

    聞言想起盧望曾親見本人,早已醒轉,窗外之言也聽了去。

    便答道:“動手的雖不是老前輩,自己總是同他一路,事也因他而起。

    我适見一黑影飛去,隻覺身材瘦小,頭臉蒙住,看他不出,你曾看見來人麼?” 盧-怒道:“怎麼不見、隻沒看清他面貌罷了。

    聽他說話的口音,再看他那身材,至多不過十四五歲,這般捉弄欺負人,你說生氣不生?”玉麟一盤問,原來玉麟聞得窗外有人說話,循聲追出時,盧-也自驚醒,隻覺玉麟出去,不知有事,睡得正香,以為玉麟如若有事,不會不将他喚起,定是出房便解,心裡一懶,沒有起來。

    迷迷糊糊二次正要入睡,忽覺臉上吹來一股冷氣,睜眼一看,昏燈之下,床前站着一個沒頭沒臉、似人非人的怪物,正朝自己吹氣呢。

    誤以為鬧鬼,當時毛根直豎,一着急,待要縱起一腳踢去,那怪物的手更快,這裡腳一擡,怪物一聲冷笑,手早伸到他的腰間。

    盧-閃躲不及,吃他點中,隻覺被一雙小手戳了一下,立時麻遍全身,不能言動,如夢魇一般,心中于急,百骸懼廢,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自驚急,恐為怪物所傷,誰知怪物将他點倒以後,并不再加傷害,隻附耳低聲說道:“獅兄莫害怕,我不傷你,隻給你換上一個外号。

    請你稍停一會換外号,等我把信送到,辦完正事,再服侍你。

    ”說罷,便往裡間走去。

    盧整一聽是人,知是綠林能手蒙面行動,這一急更非同小可。

    正疑那箱紅貨非失盜不可,晃眼之間,怪物便自走出,手裡并未拿着東西,見面說道,“獅兄,你當我是賊,那就錯了。

    你放心,決不會動你一草一木。

    不過你那小獅子的外号,今晚非換不可了。

    ” 盧-聽來人口帶童音,身材矮小,像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正不知他要鬧什麼把戲。

    隻見那小孩從身後小兜囊内摸出一支筆來,就着筆帽中的墨水,先在盧墊臉上,左一筆,右一筆,畫了十來下。

    移至榻沿,在額上畫了幾十筆。

    盧整隻覺臉上涼陰陰癢酥酥的,後畫這三小團,筆畫不一,似是寫字。

    估量存心戲弄,有意羞辱,不間是字是畫,一定不堪。

    急怒攻心,恨不得一拳把對頭打死。

    偏生身子不能轉動,惟有任憑敵人擺布,無計奈何,眼睜睜看着敵人畫好,把燈移回原處,從容走回床前,笑道:“對不起,這個外号聽去甚是順耳,本來是你給别人起的,無如他老人家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不能承受。

    被我知道,特意壁還,轉送給你。

    我聽說獅于是獸中之王,行事一定光明磊落,不會背地罵人。

    你原來的外号,照你為人,太不稱了,還是你說這個妥當。

    我怕你客氣,不領我的情,給你把大号寫在臉上。

    我點你這穴,于人無傷,也不用解救,半個周時,血脈自會流通,外入也不能解,這樣為的是叫天亮衆人起來,大家瞻仰,我給你這癞蛤蟆傳名,豈不比撒帖請客慶賀揚名省事得多麼?還有我們和你家镖頭無仇無怨,井水不犯河水。

    這是你自己先出口傷人,惹我到此,隻我和你兩人的事,與别人無幹。

    仗着我穿這身衣服面具,隐身蓋臉,看不出面貌,好像鬼鬼祟祟。

    其實那是我喜歡這樣穿戴,做事卻是光明正大。

    就适才冒犯你一點,也是将你弄醒了才下手的。

    如不服氣,我家就住在浙江四明山中,你不妨繞道尋找一回。

    人山六七裡,一進東繡谷,那裡散住着幾十家人,隻打聽黑孩兒神手摩勒,沒有不知道的。

    你那同伴倒還不錯,像個跑江湖的朋友,以後跟着他學一點,要少惹許多麻煩。

    過一兩天,也許還有見面的緣分,失陪了。

    ”說罷走去。

     盧-這才明白,适才罵那瘦人惹出來的亂子。

    但是黃、李二人說那人雖然生相矮小,也有四十多歲年紀,不緻和孩童一般,這對頭語聲身量明是一個小孩,好生奇怪。

    照他本領,如是個成了名的人物,雖然一樣丢人,還稍好些,要是受了頑童侮弄,以後怎能再在江湖上走動?這場笑話落在玉麟眼裡,自家弟兄已是難堪,果如所言,這類點穴外人不能解救,須六個時辰才得回轉,天明被衆圍觀,即便臉上所畫怪樣被玉麟先行擦去,身是镖師,半夜裡吃人點倒,不能言動,豈不是連镖局的人都被丢盡、玉麟此時又不知何往,越想越氣,越着急,妄想掙動。

    暗中一運力氣,幾乎要脫,知道厲害,一個不好還受内傷,隻得勉強把氣壓下,把眼合上,靜心沉慮。

    打算不再想他,等玉麟回來再說,偏又性暴剛烈,怎麼也寬解不開。

     好容易盼到玉麟回房,又不好意思睜開眼睛看他。

    直到玉麟發覺他臉上畫字驚訝,知不睜眼還當睡着,倘如搖撼稍重,恐有妨害,才不得已把眼睜開。

    見玉麟也不能解救,越發愁急,窗外人所說的話也沒聽真。

    玉麟剛一聞聲追出,忽然一陣風過,适才那黑衣蒙面的小孩,宛如驚鳥飛墜,又在面前現身,帶着笑聲說道:“對不住,叫你受屈,改日相見,再負荊吧。

    ”說罷伸手往他腰間一捏,一縱身又飛出屋去。

    盧-心中忿極,恨不能把那小孩生裂兩半才稱心意。

    一試手足,己能轉動,也不顧腰腿酸麻,翻身坐起,略一緩勁,便追出去,恰與玉麟撞個滿懷。

    盧-原是譚鎮南的外甥,每次出門,鎮南知他莽撞,總是再三叮囑說,“我辛苦半生,盛名不易保持,人丢不起。

    玉麟雖是你的拜弟,但他随我十年闖蕩,智勇雙全,人路都熟,無論大小事均須聽他主持。

    ”盧-因舅父嚴厲,執法不論親疏,玉麟也真幹練,遇上事從無一失,不由不服。

    一聽說事關重大,便把滿腔怒氣吓退回來。

    自己弟兄,也不隐瞞,把适才所遇從實一說。

     玉麟聞言,知道來人果是專和盧-一人過不去,與大體無關,也不是瘦人自己意思。

     照這口氣,分明與自己這一面,不論直接間接,多少總有一點瓜葛。

    那小孩雖惡作劇,小小年紀竟有這等身手,瘦人本領可想而知,心更放寬了些。

    随把前事和自己所料各節告知盧-,勸他忍氣:“适才的事,不是真有外人作對,隻可當作小孩頑皮舉動。

    看這位朋友熱心相助和他言語行動,不是镖頭老友,也是互相聞名的神交,來的又是個小孩,我們怎能和他計較?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照那身手家數,定得過高明人傳授,保不了都有交情關聯。

    既是自己人,莫如趁人不知,見時抹個笑臉了事,免得再鬧笑話。

    凡事須以大體為重,何況自己先就失口。

    其曲在我,怎能怪人?” 盧-聞言一想,事情果是重大,自己本領也未必是人對手,鬧起來徒自去丢人,有壞沒好,自然忍耐為是。

    無如生平從未吃過這等大虧,惡氣實實難消。

    越想越恨,由此與黑衣摩勒結下深仇。

    當時抱愧,勉強應了,事完回去,便留書辭别譚鎮南,遍訪名師,學成一身驚人本領,想報前仇,鬧出好些事故,此是後話不提。

     玉麟把話說完,見天還未亮,裡間住的老少三人也未醒轉。

    盧整因他一夜未眠,再三勸他稍睡片時。

    玉麟一想,強敵暗中尾随不舍,過了延平,山野荒僻之處更多,随時都可出事,乘衆人未醒,略打個盹,養養神也好,便囑咐盧-:“照此情形,也不緻再有什事。

    萬一有了動靜,可速将我喊醒,一同應付,以免又生枝節。

    ”盧-應了。

     玉麟睡到天明,衆人都起,玉麟也自驚醒。

    一聽裡屋黃、李二人正在說話,好似談論什事,暗忖昨晚黃、李睡時俱甚擔心;按說一醒就該出來探間才好,怎和沒事人一般,沒有出來?心中奇怪,悄問盧-:“适才睡這一會,可曾往裡間探看?他們什麼時候醒的?”盧-答說:“沒有入視,裡屋也是才聽聲息,二位想是剛起。

    ”正說之間,李錦章聞得外屋人聲,知已起床,出來解手,把二人叫進。

     玉麟盧整一同入内,見黃學文手裡持着一封書信,面有憂色。

    這時正有下人打進臉水,黃學文便把他支了出去,然後将信交過。

    玉麟才想起小孩曾有送信之言,又到裡間走了一回,因見室中無什形迹,人又未醒,盧墊失閃終是丢人的事,樂得隐過,未便驚動。

    自己守在外屋,人家卻深入裡室,把信交給客人,還不知道一點影子,未免說不下去。

    仗着客人俱是熟友,否則就難堪了。

    一面伸手去接,口中說道:“這寄信的是一位小朋友。

    昨晚我承異人指點,還打聽出了一件機密要事。

    因見二位睡熟,沒有驚吵,此信必然有關的了。

    ” 随說随抽出信紙一看,果是那瘦人的口氣。

    大意說有一夥北方人,一半是北五省镖客打手,一半是綠林舊賊,現在閩撫衙内保镖護院。

    奉主人命,尾随自己三個好友,意欲出了閩境下手行刺。

    自己為保良友,又在暗地跟蹤。

    得知他們因見黃學文派人撫衙賣貨,看見許多珍貴物品,無心相遇,見财起意,打算假公濟私,分出入來,過了仙霞關分頭下手,一半行刺,一半行劫。

    盜黨中頗有幾個能手,所請镖師日内必被看出。

    他知譚鎮南的镖不大好劫,仙霞嶺九龍溝有一隐名大盜甚是了得,與鎮南還有宿仇,和盜黨中為首的兩個至好,必然約他相助,一個活口不留,事完往撫台衙門一忍。

    閩撫受他挾制,必為護符,休說無奈他何,急切間也查不出他的根底,計甚狠毒。

    自己因見黃。

    李二人俱非尋常貪鄙吝刻好商,鎮南又是一個朋友,特在暗中相助一臂。

    不過又要顧這裡,又要顧那三個好友,不能分身,惟恐兩下一走參差,照顧不到。

    自己雖還帶有一個小幫手,終恐年紀太輕,盜黨太多,稍有疏忽,便誤時機。

    最好兩下合一處走,便可應付自如了。

    那三個好友,一個姓虞,是新卸任的桌台。

    另外兩人,一姓錢,一姓魏,還有一個姓張的仆人,什麼形相裝束。

    現正同路,先後腳起身,有時相差不過二三十裡,隻未遇過。

    此時無須急于相見,盜黨也不會在福建省境内動手,盡可放大了膽,從從容容,快到浦城,再尋上前去相見,就說泥中人指點引來,求與同路。

    隻管明說來意,請他們安心前行,到時自知。

    信未義告誡鐘、盧二人,事已緊急,回去求救和請人相助均無用處,也來不及,要裝着一點沒窄神氣方妥。

    盧-尤其以後要諸事謹慎,如肯聽話,必保無礙,否則便難說。

    如有變故,定當随時告警。

    下面并沒具姓名。

     玉麟知信已被黃、李二人看過,信上語氣甚是直率,料定是镖頭的舊友,江湖上一位隐了名的前輩英俠之士。

    事已緻此,也就說不上什麼不好意思來。

    便把昨晚所遇的事說出,隻把來人戲弄盧-一節隐起不提。

    又問:“昨晚那小朋友送信進來,可曾知曉?” 黃學文人極老練,昨晚心中有事,背朝裡卧,并未睡熟。

    迷糊中仿佛聽得外屋窗外有人說了兩句話,沒聽鐘,盧二人答話聲息。

    本想問看,繼一想,江湖上勾當隐秘,二人守在外屋沒出聲,必有原故,如有什事,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出去也無用處。

    正靜聽間,忽聽床側有一童子聲音說道:“你莫出聲,不到天亮人起莫到外屋,床邊有信一封,看後自知。

    ”忙側眼一看,昏燈之下,見一矮小黑影正往床側門外走去,一閃不見,悄悄坐起,就燈光把信一看,料是酒樓異人所為,不由又驚又喜,把信藏向懷内,依舊輕悄卧倒,天明起身,和李錦章一商量,早斷定來人本領高出鐘、盧二人之上,内中必還另有枝節,怎肯掃镖師面子、假說昨晚睡熟,今早起來才見的信,别的一概不知。

     二人知未出醜,心才略安。

    玉麟一面着人去櫃房探聽北方客人行徑,一面計議行事。

     事關重大,雖有異人相助,仍不得不小心謹慎。

    此去浦城還有好多站路,那匣紅貨已落在盜黨眼裡,一望而知,照前行路已是無用。

    把貴重物品取出,打在一個小鋪蓋卷裡,原箱内放些不值錢的東西。

    命學文堂侄裝着生病,半躺轎内,箱于也放在他身旁,以為疑兵之計,一旦有事,便着随行健足持了紅貨先逃,以備萬一。

    一切均由鐘、盧等镖師應付主持,黃、李二人隻管照常行動,随心所欲,越随便越好。

    計議走後,便即啟行,次日到了延平府住下,到時天近黃昏。

     玉麟又得趟子手報稱,說另有四北方人在街上東張西望,嘴裡直說“真怪”,似昨日盜黨一夥,現落在北街鴻發棧裡。

    玉麟一聽,覺着那盜黨尾随的如是自己這一行人,決無走失之理,料是追蹑盧、錢、魏三人的另一撥盜黨,不知怎的,會在途中走失。

    那自稱泥中人的老前輩,原說兩行人相差隻三數十裡,追他的盜黨既在延平出現,人也必在延平落店無疑。

    倒是昨晚同住一店的兩盜黨,自清早起一路留神,又命前行趟子手打探,竟未再見,可知敵人也怕自己這一面發覺他的行藏。

    照他這樣隐秘,更料不是容易打發的人物。

    因黃、李二人嫌店中飯食不好,聽店夥說臨江樓酒菜有名,正要出去小飲,兩盜黨曾在店門前見過,此去正好故示無備,遇上時還可就便窺伺對方行迹,便囑咐了二人一套言語。

     二人出店,一路留神,往臨江樓走去。

    快要到時,忽見街旁小巷中踅出兩個北方大漢,正走在二人前頭,邊說邊走,因為人擠,大家都走得慢。

    學文和錦章一使眼色,試湊近那兩北方人身後靜心偷聽。

    内中一人說道:“适才我遇見三弟,說他們一上路就不順心,這票買賣恐怕有人暗中出壞,不能再等過關,一過浦城,就須出手去做了……” 底下的話聲音漸低,聽不清楚。

    學文雖是富商,江湖上也跑了多年,加以事前又得了底細,一聽便知說的是自己,心中大驚,略尋思間,兩大漢仗着臂粗力大,業已擠入人叢之中去了。

    恐被驚覺不利,不敢再跟。

    隻得等候錦章,一同到了臨江樓。

    一問雅座,己然占滿,須要候讓。

    尋了一張堂桌坐下,叫了些酒菜,心中有事,胡亂吃了一飽,便趕回店内,把途中聞見偷愉告知鐘、盧二人。

     玉麟一聽,料知盜黨受了泥中人的玩弄,驚疑慌虛,又恐自己這一面驚覺,意欲先下手為強,免得夜長夢多,别生枝節。

    事雖可慮,但是泥中人既有制勝全策,又在暗中,盜黨狡謀不會不知就裡,如真發動,必來告警。

    事未證實,在未得他警報以前,還是照他意旨行事,到了前途,再行相機應付為是。

    一面答說“無妨”,一面暗中叮囑趟子手,再出探查北街所住北方人是否學文所遇,還是另外兩人。

    去了個把時辰回報,說:“北街店内所住二人,适才帶了随身行李,說是遇見同鄉留住,業已開發店錢走去。

    ”玉麟暗忖泥中人的好友都是文人,如在此地,不會乘夜起程,盜黨趕往前途則甚?想不出是什麼道理,隻得罷了。

    當晚都盼泥中人送點信息,直到天明,蹤迹渺然。

    商量了一陣,反正盜黨要過浦城才下手,路還有一大段,且到浦城再作計較。

    那趟子手早起五更撒了出去。

     衆人行到路上,耳目并用,諸事留心,行約十餘裡路,正停下來就茶攤上買茶飲,忽從道旁榕蔭之下,重過一個十二三歲的短裝小孩,肋下夾着黑色包裹,走向學文轎前說道:“适才我惹了點事,你老人家借我點錢吧。

    ”南中天熱,藤轎兩邊窗格都是空的,下雨時才用油布蓋上,學文這乘轎子停得最後,衆人都各就茶飯攤上打尖,隻學文一人未去,那地方又是小村集,來往商客多在此打尖買茶點心。

    鐘、盧二人因見當地都是本分商民和土著,真正紅貨又在身側,後又留意到學文身上,以為學文喊那小孩問話,不曾過來。

    學文見那小孩身材甚是瘦小,面貌清秀,二目炯炯有神,是個異相,裝束神情頗似個走長路的孤童。

    不知怎的,竟覺投緣,閑着無事,便問道:“你是哪裡人,往哪裡去?惹了什麼、說出來,要多少我都送你。

    ”小孩聽了,不耐煩道:“我看你是個好人,才跟你開口,有借有還,不過暫用一用。

    你問這麼清,我沒法細說。

    借就借,不借拉倒。

    ”這句話如換旁人聽了早已發怒,學文性情和厚,長于世故,反覺他這種理直氣壯的答話,不似什麼無賴頑重,一面伸手往兜囊中取錢,口中答道:“小弟弟,出門人說話不要這樣,我也是好心好意,錢我一定送你,你怎麼這樣不客氣呀?”說時,心原打算給他一二兩散碎銀子,不想兜囊内隻剩兩錠十兩頭的,話已說出,不好意思不算,手本大方,懶得再把下人喊回另取,随手遞過。

     小孩接了說道:“送我卻不敢當,至遲今晚必定原銀送回,再見吧。

    ”說罷,轉身就走,不幾步又跑回問道:“老人家,你姓什麼?”學文方覺他連個謝字俱無,心中不快,見他回問,以為心存感激,想記姓名,笑答“姓黃”,小孩往前一看,見飲茶的一夥人已往回走,忙從身畔摸出一封信來說道:“你這人果然不差,有人寄信給你,幾乎忘了。

    ”說罷将信遞過,二次回頭,卻走得快,沒見怎跑,眨眨眼間走入榕蔭深處。

     學文方拆信要看,忽見玉麟由轎前飛跑追了下來。

    原來玉麟同衆人在茶攤上用了些茶點,正往回走,見學文轎子旁那個小孩手内接了一錠銀子,走沒多遠又返回轎前,從身畔取出一個封套遞進轎去,心方一動,又一眼瞥見小孩肋下還夾着一個黑布包裹,頓時醒悟。

    小孩跑時上身不動,腳底飛快,行家遇行家,一望而知是個得過内家真傳的好手,忙和盧望打一暗号,命他留神守護貨物,趕即追去,沒多遠,便追入林内。

    林深葉茂,老幹繁枝着地生根,上下錯綜,連綿延亘,排若城栅,濃蔭蔽日,映面成碧,哪有小孩影于?知已隐藏,莫可蹤迹,忙喚道:“這位弟台昨晚光降,未得接待,難得在此相會,何妨請出,當面領教呢?”喊了兩遍,終于無人應聲,知道不會出見,找也白找,恐衆人疑慮,忙又趕回。

     學文已将來信拆看,往玉麟手中一塞。

    玉麟見學文面有憂色,并不問因何追那小孩。

     料知泥中人寄信,事情緊急,忙背人一一看。

    信内并未具名,隻簡簡單單寫着“同伴在前不遠,速往相會”十個字,字體與泥中人前信一樣,隻墨淡筆秃,字迹潦草,似是匆促中借店家水筆所寫。

    舉目一望,一行業己準備停當,轎夫們都在道旁樹蔭下聚立,靜俟招呼。

    來往停的車與行人甚多,各忙各事,并無一人注目。

    蜇向轎前,與學文略說經過,商量幾句,便命漣仆告知轎夫,前面還有省裡下來的幾個同伴,原同起身,途中相左,反被趕過,如能趕上,另加一班工錢。

    轎夫們早看出客人厚道,貪得重賞,立即應命起身,互相加急趕行。

     走了一段,遇見天明前撒出去的趟于手快腿周平。

    報說從早起身,跑出百十裡路,并未遇見一個神色可疑之人。

    隻過先前衆人歇腳附近,有一群小孩子打架,内中一個年約十歲,生相奇醜,年紀最小,卻有力氣。

    先是一人打三個比他大的小孩,後來左近又跑來幾個比他大的,合力打他一個,齊聲喊說:“打死黑牛這個小雜種,把他丢在草場上喂狗!”那叫黑牛的小孩也不答話,一味啞鬥,到底寡不敵衆。

    這時天才亮,路上人少,有兩個鄉農走過,也不解勸,隻在旁搖頭歎氣。

    周平下馬一間,鄉農說,“那黑牛姓田,父親是個外鄉的讀書人,五六歲上,父母染了疫症,相繼死去。

    當地有一大戶劉實生,見他家還有數十畝田地。

    一幢整齊小房,無親無友,假作好心撫養孤兒,霸占了去。

    頭一二年還不見怎顯,第三年見無人過間,始而刻薄,繼而虐待,每日命黑牛放青。

     黑牛雖小,卻記得父母,知道受人欺辱,自是難過,常時背人往墳上偷哭。

    無奈年紀大小,強不過去,無人敢惹劉家為他伸冤,苦挨了幾年,如今人才十一歲,卻生得一把子蠻力。

    劉家是大戶,子侄甚多,常年打罵欺負,呼來喝去,不當他人待,近來黑牛年長膽大,已知反抗,每當忍受不住,就還手對敵,寡不敵衆,自然吃虧,黑牛也從不向人訴苦,尚幸劉家有一教書的族叔可憐黑牛,每次都是他來喝住,劉實生知道還不願意。

     上回有一路人想将小孩帶走,劉實生說小孩是他十六兩銀子所買,須寫領買字條,将那人氣走以後,便無人再問。

    今天大約教書先生回家,黑牛這頓打一定挨得不輕了。

     周平越聽越看不下眼去,自身正當緊急之際,對方是個上豪,恐怕惹事。

    方在躊躇,忽從身後轉出一個走路的小孩,年才十二三歲,對周平說:“現時我有事,不能和他動手,小人壓不住台。

    我知你也有事,但你那事決不要緊。

    我去将黑牛救出,你隻作為和我一路,别的都不用管,那就有落場了。

    ”說罷,不俟答言,便跑進小孩堆裡,也沒見怎動手,便由人堆裡把黑牛救出。

     衆小孩見黑牛被他救走,上前朝他亂罵踢打。

    他也不還手,隻偶然閃上一下。

    黑牛見恩人為他挨打,大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