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明月照禅關 千尺高林騰蛇影 遙空馳雪羽 一聲長嘯落胎仙

關燈
峰南三裡大山坡上松林以内,極容易認。

    我看前面山形均與相符,莫說快到了吧?” 黑摩勒道:“由浙江去黃山,我去過好幾次,但是,每次都是随了師長前輩同行,起身之處不同,所取道路也不一樣,有兩次還是空中飛行。

    彼時年紀又小,不曾留意。

     隻去年有一次,獨自往文殊院代司空叔與人送信,是由這條路經過。

    先并不知那裡是兵書峽,還是歸途聽人說起兵書峽這條路要近好幾百裡,隻是險阻荒涼,四無人蹤,毒蟲猛獸甚多,恐我到了環螺口把路走錯,誤走峽中,無地食宿等語。

    說話的是個老和尚,人甚絮叨,總嫌我年幼膽大。

    我口中答應,卻未照辦,回時想抄點近,自恃身輕,故意取道兵書峽。

    行近環螺口外橫嶺,兵書峽已然在望,忽然遇上三虎一豹,吃我連殺兩虎一豹。

    一隻大虎負了镖傷逃走,我仍窮追不舍。

    後來追進一個山洞裡去,因那虎吼得奇怪,我恐裡面還有同類,在洞外稍微一停,就便歇息。

    忽然覺出洞中虎嘯之聲甚遠,好似深極。

     “正待入探,忽由洞内跑出兩個山童,大的一個年約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十四五歲,見面便問我怎會到此。

    我把殺虎之事一說,小的一個立時大怒,說:‘那虎并不傷生,為何無故殺害?’話未說完,跟着動手。

    先以為山中村童有什本領,還想給他一點教訓。

     哪知手法精奇,竟是得有高明傳授。

    打了一陣,未分勝敗,又換大的一個。

    雖不兩打一,卻也夠受,何況我先前獨鬥三虎一豹,又急追了二三十裡路,耗去不少氣力。

    敵人是生力軍,又是車輪戰法,我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時候久了自然吃虧。

    退又不甘心。

    正在忿怒大罵,忽聽洞内有人發話,說:‘徒兒們不許這等取巧,由他去吧。

    ’我聽那口音,甚是耳熟,怒火頭上也未留意。

    隻和敵人說了幾句氣話,定準我回浙江覆命回來,必尋對頭兄弟二人單打獨鬥,分作兩天,決一勝負存亡。

    本心以為這兩兄弟那等蠻野,必不輸口。

    哪知我說我的,他隻嘻皮笑臉,油腔滑調。

    由一上手,連問幾次姓名和師長是誰,也無回答。

    等我把話說完,忽然一同向我認錯賠禮,說我本領實比他們高,隻為走了長路,和虎豹鬥久力乏,他弟兄又用車輪戰法取巧,才得勉強打個平手。

    如憑真實本領,決非我敵。

    并說他二人住家離那洞尚遠,雙方無仇本無怨,所争不過一口閑氣,現在便甘拜下風,請我就此寬容,不必二次在駕登門。

    既免來了尋他不到,徒勞跋涉,又免家中尊長知道,怪他弟兄在外惹事,受責不起。

    我吃他鬧得又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想再盤問姓名根腳時,忽又對使了個眼色,說了兩句‘多多原諒,恕不遠送’的話,把手一拱,一東一北,分頭往洞側危崖和澗壁上,攀着藤蘿,援壁跑去,身法又快又熟,好似日常精練。

    以我所練輕功,如在平日,自信也還勉強能夠追上。

    偏是鬥久力乏,路又沒有他熟,知道決追不上。

    ” “正要起身,想起洞中發話人的口音,極似昨晚文殊院後茅棚中打坐的老和尚,雖然今日起身時他正坐禅入定,又曾聽司空叔說,此人雖是有道高僧,但并不會武功,再看昨日相見神情言動,也決不是一個武家。

    就說内家好手,常人難于識透,我年紀雖輕,從小便得師傳,又有司空叔攜帶,見識了這兩年,任他怎麼深藏不露也看得出。

    就算真未看出,他嫌我自負,說話不檢點,想法給我一點苦吃。

    一則這位老和尚的道行甚高,佛家戒打诳語,并戒嗔怒,再說他又是司空叔的好友,我有不是,盡可當面教訓,無須弄此狡桧;二則打了一陣,我并未輸,對頭還落個兩打一,未了自甘服輸,于我無傷,不能算是挫折。

    怎麼想,也不應是老和尚暗中趕來,偏巧口音又那等相似,令人可疑。

     還有那兩兄弟說話時神情,好些不實不盡。

    我明見虎逃人洞,他二人由洞走出,卻說住家離洞尚遠。

    走時又分道急馳,明是防我尾追。

    那虎和發話人也始終不曾走出。

    越想越怪走進洞去一看,洞并不大,深也隻得十多丈,中間一段鐘乳怪石甚多,後半卻是整面石壁。

    休說出口,連個縫隙俱無。

    可是人和那虎全無蹤影。

    怎麼細心查找,也查不出他的通路。

    我和兩山童打時,并未見他走出,真似遇見鬼怪一樣。

    回顧天色将晚,急于趕路,隻得退出。

    因為追虎,把往兵書峽的路走岔,上了正路一看,再繞回去,要多翻好些險路,并近不了多少。

    ” “由昔日走過的舊路回趕,見了司空叔,覆命之後,談起此行經過,才知洞中老人乃老和尚的同姓孿生兄弟,隻是一僧一道,性情也大不相同,古怪已極。

    那兩兒童,不是他的徒兒,便是他的徒孫。

    此老昔年出了名的手辣心狠,人犯了他的一草一木,決不輕饒。

    那虎必是他師徒所養,照初鬥時,我因殺了二虎一豹,處境頗險,居然不打不罰,從容命二山童自退,不是見我年幼生了愛惜,便是看出我武功是先恩師和司空叔的傳授所緻。

    此老向例不重情面,一對上敵便不問親疏,一體待承。

    何況我隻是見虎豹遊行,恐防傷害山中行客,自恃本領,意欲斬盡殺絕,為近山居民除害。

    其實遇時,隻小豹子對我略微吼嘯發威,虎并無有傷我之意,見人反而轉身欲退。

    是我先殺那豹,飛镖傷了一隻小虎,方始激怒,合力反身撲來,其咎完全在我,看來恐還是頭一層的意思居多。

     不過,事完不肯現身相見,恐仍有不快之意,事尚難說。

    論班輩,他是我的師父,論本領,我一百個也非他的對手,隻一變臉,便須忍受,這類怪人更得罪他不得。

    誡我以後再往黃山,切忌前往。

    上次探那石洞,大是犯惡,尚可說是年幼無知好奇所緻。

    已然見過司空叔,不會不知他的來曆,再如前往,便是有心冒犯,無可推倭。

    去了定找無趣。

     最好過時繞着路走,避得越遠越好。

    雖然此老所居遠在甘肅,不會長久在此,這裡許是暫居,終要回去,到底小心些好。

    他與老和尚裝束不同,貌相一樣,同是黑白二眉,分列左右,雙插入鬓,又細又長,極容易認。

    萬一無心相遇,趕即向前禮拜,不可詢問他的行動和上次之事,他有話問,才可以答,一句也假不得。

    我問此老姓名,司空叔卻不肯說,和那老和尚一樣,隻叫我送信,稱他老前輩,别的一概不知。

    可是日前司空叔忽向我談起前事,令我日後如往前洞左近經過,以前的話務要記住。

    如遇那兩山童,不問交談與否,卻要細認他們的年歲容貌,看看内中一個是否女子。

    認出不可說破,也不可問他們師長大人是誰。

    峽中道路雖未走過,卻在高處望見兩次,山形地勢全都記得。

    不當我走的路,又有密林遮掩,不曾在意。

    明弟既然知道,好在路繞不多,趕了這遠一程,到廟中稍微歇息飲食,省得沿途打采山糧,也是一樣。

    ” 說時,衆人己由孤峰側面轉過,走上山坡。

    那山林木異常繁茂,由山腳起,密壓壓直到近頂之處,遠望一片青蒼。

    自頂數十丈以下,不見一點山石土地,形勢也頗靈秀險峻。

    丘壑甚多,但為林蔭所掩。

    不是身經近看,絕難看出它的妙處。

    衆人因是初到,沒尋到路徑,隻憑本領,估量着由密林中穿入。

    林中虬枝盤糾,密葉叢聚,便是日裡,光景也極幽暗。

    到時,天又入夜,月光被山峰擋住,越顯漆黑,路更難走。

    衆人雖是煉就目力,這等陰晦森林,蛇虺毒蟲往往竄伏其中,也不得不加點仔細。

    童興首說:“路怎如此難走?莫要叫毒蛇猛竄出來咬上兩口,才冤呢!江二哥,他既有廟,難道連條上下道路都沒有麼?” 江明道:“彼時未想到會有今日之行,也忘了問。

    可是聽申師兄說,廟前山路甚險,林裡好些地方俱難通行,如是常人,直沒法上,想必是無路的了。

    我們又圖抄近,那廟就在上面,所以照直上來,穿林而過。

    誰知這樣難走呢!” 童興正要答言,黑摩勒忽然側耳一聽,忙打手勢止住,低語道:“你聽什麼聲音? 這廟另有上下道路,主人善惡難知,林中地勢險窄,前行更難。

    速由原路退下,覓到正路再上,看似多了跋涉,反倒快而省力。

    ”說時,人早當先,率衆退走。

    江、童二人邊走邊聽,果有一種似吹竹管的異聲,由林盡頭處隐隐傳來。

    聲甚急迫,但在原處,不曾移動。

     下時自較容易,一晃便到山腳。

    黑摩勒又側耳聽了聽,上面吹竹之聲越發猛急,隻是相隔愈遠,并未追來,忙先尋一僻處,立定說道:“既然有廟,怎會無路可上?我先當明弟聽申師兄說過,以為穿林即至,可以近些,故未留意。

    及見林中難走,分明素無人行。

    我們雖不怕什蛇獸,到底費事,方想退回覓路,便聽怪聲。

    這東西還不是什好相與,況且荒山暗林之内,怎會有此大廟?不論善惡,均非尋常人物。

    本來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又急于上路,本應避開,不去招惹才是。

    一則此廟已有多年,休看申師兄投過宿,并不能以此斷定他的善惡。

    如是高人異士,失之交臂已是可惜。

    如是極惡窮兇之徒,我們難得走過,由他盤踞此間造孽無盡,不知道不說了,已然發覺,如不暗地除去,問心也實難安。

    二則興弟又正腹饑思食,路也繞走了好些,臨到時忽又避去,未免膽子大小;去是必去,不過,我們務要小心戒備。

    第一步可先把路尋到,然後由你二人前往叩門,讨點水飲。

    我自暗中相機行事,以免出了差錯。

    荒山野廟,無計可施。

    适才怪聲,現已不叫,不知是什猛惡之物?進廟見到,它不傷人,不可出手傷它。

    ”。

    江、童二人聽了,正待轉身欲行,忽聽頭上有人喊道:“你們如是到我廟中尋事的,不必上來,你們也找不到路。

    林中毒蛇惡蟲甚多,見血準死,無藥可醫。

    可等在山坡底下,自有人來和你們交代。

    如是山行迷路,想尋吃住地方,我廟中倒可方便。

    不過來人得自量力,除由樹林梢上飛過,不能繞到廟前,隻好等在下面,我們也會着人送吃的去。

    廟門卻無法走進了。

    如若來人自問能行,我們這廟是倒坐,門朝山開,上下道路都在山頂和山那一面,要繞過去,須爬數十裡險地,也是艱難。

    此外隻有左邊竹林盡頭有一危崖,對着廟的外牆,但是中隔五丈多長一條無底深溝。

    廟牆外面,地又極窄,黑夜之間,稍不留神,立有粉身碎骨之險。

    你們無力飛越,不必說了,就有此本領,也等月亮上來再過,免得送了性命,還怨主人極惡窮兇,不是好人。

    ” 黑摩勒聞言,覺出語有機鋒,底下已不聞聲息,細一推詳,對方話聲發自山半,中隔大片密林。

    聽去卻似近在頭上一樣。

    三人适才所說的話,也似被人聽去,好生奇怪。

     情知對方本領甚高,如無惡意還好,否則必難應付。

    年輕人終是氣盛。

    黑摩勒暗忖:主客異勢,彼暗我明,相隔那遠,低聲說話,對方尚能聽見,别的必瞞不住,如照前策,定被識破,反吃譏笑,還是放大方些,給他明來。

    一行三人雖都年幼,武功均有獨門傳授,自己更有這口新得的神物利器,料不至于挫敗。

    不到此來也就罷了,既已到了門前,如不上前,外人不知是為急于要趕往黃山,還當是被對方幾句話吓退回去,太丢人! 心念一動,見江、童二人也要開口,忙把手一擺,搶口向上答道:“我弟兄三人行路過此,入了歧途,天黑路遠,尚要前趕。

    因聽人說這裡有一廟字,意欲借地稍息,并擾一點飲食。

    隻為初到寶山,不知上下道路,正在作難,不料主人發話指點迷途。

    愚弟兄厚擾已感盛情,送來實不敢當,既有途徑,想必可以來往。

    請主人稍待,容愚弟兄登門拜訪好了。

    ”說完,也無回答。

    山風起處,隐聞笑聲吃吃,自頂上傳來。

     三人俱都有氣,互看了一眼,更不多言,徑照所說,往坡右繞去。

    果有大片竹林,竹粗尺許,甚是繁茂。

    月光被附近峰崖擋住,陰黑異常。

    黑摩勒因一行三人雖是煉就目力,如在平時,自可從容辨路前進,但值敵友尚未分明之際,雙方情勢,近于暗鬥,稍一疏忽,便鬧笑話,何苦受人譏嘲!便把金華北山由祝三立崖洞中所得的那口靈辰劍拔将出來。

    林密地窄,劍本神物,出手便是一道寒光。

    劍尖上原有一二尺的芒尾,拔勢再稍一猛,劍光芒尾立似靈蛇一般,精芒伸縮,閃爍不停,暴長了二三尺,暗林之中,分外光明,劍光照處,纖微畢見。

    當時隻覺眼前霍地一亮,随着劍光出匣略一揮動之勢,耳聽擦擦連聲,臨近前方和右方的碗口粗細的巨竹,吃劍上芒尾掃中了的約有六七根,直似摧枯削腐,全被削斷,倒折下來。

     江、童二人方自驚喜,黑摩勒覺出此舉迹近炫弄耀武,恐對方多心,深悔拔時大意,又不便再事分說,忙使眼色止住江、童二人,不令開口,一面握緊手中仙劍,覓路前行。

     走沒多遠,發現林中有一條上行之路,寬約四尺,蜿蜒前行,上面雖仍林蔭密覆,兩旁竹子排列甚整,路也寬窄如一,地上無什雜草。

    三人循徑盤升,上有數十丈遠,正走之間,地勢忽然中斷,前面絕壑瞑沉,深不見底,形勢峻險非常,不能再進。

    左側卻有一片,似與兩岸相連,高林之中隐現紅燈兩盞。

    月光已由遙峰透出,正照其上。

    三人定睛一看,原來絕壑橫亘半山之中,那地方乃是一個極廣大的石梁,恰将兩岸連住,廟便建在梁上,前後三面俱是密林環繞,隻對三入去路一面,現出兩丈許一段廟牆,牆基緊傍梁邊,僅有半尺左右隙地,相隔三人立處有五六丈遠近。

    此處俱是危崖削立,無可攀附,廟牆高峻,約有三丈。

    兩株大樹由廟牆内伸将出來,虬枝盤舞,亭亭若蓋,态絕雄奇。

     左側危崖陡險,上半外突,已難上援,崖上下更遍生着極密的毒荊棘藤,直是無法過去。

     黑摩勒暗忖:這樣一座大廟,深藏荒山絕域已是不稱,又占着這樣奇險的地勢,形迹太已詭異。

    主人善惡居心大是難測。

    照此布置,就許廟牆内外還有别的埋伏都不一定。

     江、童二人本領雖都不弱,經曆識見還少,臨機應變也似稍差。

    不如自己飛越過去先往一探,看看主人是否隻較這一點斤兩,還有無别的用意?想到這裡,對二人說道:“主人廟門離此甚遠,我們又不識路,雖然主人命我們這等走法,越牆入見到底失禮。

    你二人可在此稍待,等我過去見了主人間明門徑。

    如若不甚難走,我再出來,領了你們登門拜訪吧。

    ”二人會意應諾。

     五六丈的遠隔本不在黑摩勒的心上,說完了話,便到岸畔,就着月光,把側對面落腳之處連同上下形勢一齊觀察清楚,以防驟入重地,萬一對方心存叵測,廟牆内外有什機關埋伏,變生倉猝,好作應付。

    又以身将入門,照理劍須人匣,不能再用。

    但處此情勢之下,主人真相未明以前,不得不有戒心,防身利器如何可以離手?便把寶劍還匣,右手緊握劍柄,雙足輕輕一點,使一個“飛燕投懷”之勢,朝對崖斜射過去,身卻不往廟外牆腳下落。

    等到臨近,左手往前一揚,化出“金龍探爪”的解數,一把抓緊牆外樹枝,猛把真氣一提,身子就勢倏的起來。

    正打算落在廟牆上面,觑準廟内地勢,再往下縱,猛瞥見廟内另一株大樹上,一條尺許粗的白影,口中發出吹竹之聲,匹練也似,迎面抛将過來。

    聽那叫聲,正與适才在林中所聞怪聲一樣,知是廟中所養蛇蟒之類的惡物。

     黑摩勒以為主人心懷不善,不禁大怒,順手拔劍出匣,照準來勢,往上便撩。

    同時腳也落到廟牆之上,待殺死怪物,再尋廟中敵人動手。

     說時遲,那時快!對面白影來勢本疾,當拔劍時,兩下相去不及兩丈,劍又神物,略一揮動,劍尖上便有青瑩瑩丈許長的芒尾飛出。

    按理兩下非接觸不可,就這事機不容一瞬之際,忽聽一聲斷喝,那白影來得快去更神速,立似電一般往樹上撤了回去,緊跟着又聽那人喝道:“尊客請慢動手!”聲到人到,倏地由下面飛上一個小女尼,落到近側牆上。

    黑摩勒近來連經大敵,已不似以前輕率,見那小尼年約十五六歲,雖生得又醜又瘦,口音與适在林中所聞語聲相似,武功極高,憑自己的目力,竟未看出她發腳之處。

     心想:一個小尼已有如此本領,主人可想而知。

    便不敢造次妄動,決計先禮後兵,問明底細再作打算,忙将劍還匣。

     那小尼也不向黑摩勒說話,先偏頭向那株半伸出牆的大樹戟指喝道:“這是師父叫來的客人。

    因我适才忘了囑咐,不知這牆不能飛越,快些退去,不得無禮!”黑摩勒聞聲側顧,=個粗如盤盂的大蛇頭,二目兇光四射,口中紅信如焰,吞吐不休,另噴出二尺方圓一蓬紅絲,後面還帶着丈許長一段蛇身,正由樹”廠當中大空隙裡待要暴起襲來,相隔自己隻五六尺遠近。

    聞聲立即把頭一“昂一縮,收了紅絲,往樹蔭深處退下,晃眼無蹤,更沒一點聲息。

    看神氣,小尼如不上前喝止,自己隻顧用劍去敵當前大蛇,此樹乃适才援枝飛躍的來路,對崖還有江、童二人,決防不到身後還有這種厲害的惡物,必為所傷或被毒氣噴中無疑,心方駭異。

     小尼已轉面笑道:“這廟自從去年家師移居,已無外人足迹。

    以前原本住着師父一個相識的朋友,為了靜修,不願與外人交往,蓋廟時,特意找這古怪惹厭的地勢,将山門往後山頂上倒開。

    由前面來,有山頂擋住,人看不見,并且前山雖較有路,也不好上。

     再要翻山到此,中間還有兩三處阻礙。

    再由後山繞越過去,更麻煩了。

    走後山呢,雖然近些,但有森林遮掩。

    不知底的人,路過決看不見。

    就是知道,如未來過,要想穿行那片樹林,外人沒有領導,真是休想。

    漫說彎曲轉折,阻礙橫生,内中更盤踞着不少毒蟲毒蛇,誤入險地,千百成群,一齊來攻,地方又窄,四處盡是好幾抱的林木,老幹糾結,其堅如鐵,多好武功也施展不開,被它咬中便難活命。

    還有毒荊,刺人麻癢欲死,隻有由竹林中穿到對崖再縱過來,比較好些。

    如今林中蟲蛇繁生越多,師父又不大許殺生害命,連我們廟裡的人也嫌過時費事,沒有這裡簡便,不由後門走了。

    但是由這裡過來有一點小忌諱,就是廟裡樹上有兩條大蛇,原是以前廟主人防自己入定時節,徒弟偷空出去淘氣,更防對頭來此侵擾,命兩條蛇在此把守。

    如見有人越牆出入,便将他纏住,聽後發落。

    凡是友人來往,必須由對崖縱到牆下,用手拍牆,将人喚出,主人應諾,方可人内。

    不料日久成了慣例,隻有人不等通報等人應諾,一上牆頭,二蛇便前後來攻。

    其實二蛇聽經年久,你如不想傷它,它也不會傷你,至多将人纏住,師父不說,不肯放開罷了。

    我适才偏少說了兩句,心想你們不會來得這快,正趕上手邊有事走開,沒在此等候,幾乎惹出事來。

    休看這兩條無知蠢蛇,它在這廟裡年代不少,以前很有些出了名的惡人被它咬死呢!你們殺了它倒是無妨。

    要是你們三個人被它咬死,不留神被它咬傷一個,知道的說是無心之過,不知道的還當主人少調教,随便讓它在外頭冒失走動,連個好壞香臭,都分不清,豈不得罪人嗎?” 黑摩勒聽她唠叨了一大片,已是不耐,又聽出未幾句借着說蛇譏刺,隐含輕視之意,雖然未便發作,心中老大不快,冷笑答道:“我原想不到佛門善地會養有這等毒蟲,總算小師父出來得快,稍晚一步,我們黑夜之中輕造寶山,主人面還未見,先将把門的東西殺死,怎對得起?愚弟兄雖然年幼,似這類冷血毒蟲見得還多,向例遇上便殺,免留世上害人。

    既是主人家養,自然不便再有别的舉動。

    我想貴廟必有廟主,令師法号怎麼稱呼,就請告知,并請代為通報。

    愚弟兄趕路心急,拜見之後奉擾一點飲食,還要連夜上路呢。

    ” 小尼翻着一隻三角怪眼,望着黑摩勒把話說完,慢騰騰笑嘻嘻說道:“廟主雖是我師父,但她老人家現在入定,輕易不管閑事,我也還作得一兩分主。

    這兩條蛇原為以前廟主所養,頗通人性,隻是性子倔強,不大聽話,除師父外,誰也不服。

    因重前主情面,又不好意思去掉。

    每日蟠伏樹上,腥氣烘烘。

    有時還喜多事,隔着廟牆探身出去,與近鄰家養看守門戶的東西淘氣,常引了人上門理論。

    家師靜養,不愛和人說話,多是我出去賠話,自從移居以來,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心裡真恨極了,聽你所說,這類毒蟲你們見得多,遇上便殺,那妙極了。

    家師原不一定見客,先前知有客來,已然備下茶水食物,想給你們送去,因你們能縱過來,東西都放在後殿台上。

    家師世外之人,不願留名,你們又亟于上路,更不消問了,可将你那兩個同伴請将過來,吃完之後一同下手,将兩蛇除去,再好沒有,或是殺完蛇再吃也可。

    反正主人決無話說,你們也不必看什情面。

    好在這是明來,三個人殺兩條蛇,不比适才兩蛇一明一暗向你前後來攻,總該手到成功吧?” 黑摩勒一聽,對方竟代那蛇叫陣,雖覺出二蛇不是自己新得這口靈劍的對手。

    據師父婁公明說,此劍乃是古仙人所留神物利器,休說煉成之後威力驚人,便是現在新得,劍術未成,僅照舊日師傳,按着常劍武器使用,差一點異派中的飛劍還不如它遠甚,隻被劍光芒尾撩中,立即斬斷碎裂。

    區區兩條毒蛇,那還不是應手立斷,何足介意?便假笑道:“按理我不應該,但是貴廟長留這類毒蛇終非所宜。

    想是佛門弟子不願殺生,因而假手于我。

    既然小師父有話,那我除去二蛇再行奉擾也是一樣。

    至于我同來的兩個兄弟,先因這等越牆入見有欠恭敬,本想由我問明廟門途徑,然後登門拜見。

    現在小師父說繞越大遠,而又麻煩,令師又不喜見外客,隻好作罷。

    過是要過來,除這二蛇,想還用他二人不着呢。

    ”說罷正待回首招呼,江、童二人見黑摩勒與小尼在牆上隻管絮叨,已自不耐,雙雙飛縱過來。

     小尼始終沒問及三小弟兄姓名來曆,隻對江明打量了兩眼,笑對黑摩勒道:“你想憑你一人殺兩蛇嗎?你本領如何我不曉得,但我廟中規矩,不問是人是畜生,照例隻許一對一,不能為你亂了章法。

    這兩條蛇又極義氣,一個上前,另一條也決不落後。

    你殺完一條再殺一條,決等不及,并還狡猾異常,口裡會噴丹毒。

    我适才看你那口寶劍,倒不象是破銅爛鐵。

    單是劍上前人不上前自可無慮,要是人劍齊上呢,一對一也許不要緊,一對二就難說了。

    假如這條還沒殺死,另外一條和方才一樣突然從後來攻,那怎麼辦呢? 萬一再不留神被它咬中哪裡,就将這兩條蛇一齊殺死,斬成肉泥,當主人的也過意不去呀。

    何況原是瞞住師父的事,這蛇早就該死,隻是師父不肯傷生,我們這幾個徒弟又沒奈它何罷了。

    能把蛇殺死,去了我們的厭惡,自然是好。

    客人如因此出了什差錯,又沒依着這裡規矩,師父知道,我們卻承當不起,請不要一個人上前吧。

    ” 黑摩勒素來滑稽刁鑽,話不讓人,不料遇見這麼一個懈怠鬼,話既噜-,含有譏刺,明指自己不行,卻想不出什話反駁。

    那小尼的生相又和說話一樣,處處不得人心,無如惱在心裡,說不出口。

     這時連江、童二人都覺出這廟中師徒不問來曆如何,決不是尋常人物。

    那蛇對方養有多年,必然看重,怎會随便聽人殺死?小尼如此說法,分明那蛇厲害,非人力之所能敵,有意借此使來客丢醜。

    真要殺死,主人也必不肯甘休。

    趕路正急之際,何苦自惹麻煩,多此一舉? 黑摩勒久經大敵,自比江、童二人還要明白。

    無如适才無意中一句閑話便吃套住,連僵帶激,勢成騎虎,無法收鋒。

    又見對方語言惹厭,面目可憎,心中有氣,又恃有新得的靈辰劍,隻管看出蛇不好殺,人非易與,負氣頭上,也就不暇詳計利害,更未詳查對方語意,接口答道:“小師父不必多絮叨了。

    我們本領有限,雖不一定能除此二蛇,大概還不緻便為所傷。

    既有一對一-的規矩,那麼也好。

    我們走了半日,有點口渴,就請主人引到殿台上去,飲一杯水,再請将蛇喚出,或是指明它盤踞的所在,以便分出兩人為主人效勞。

    你看如何?” 黑摩勒原因那兩條大蛇,後一條自被小尼喝退,潛入樹蔭之内便無蹤影。

    先出現那條,本是下半身盤在院當中一株大枯樹幹上,雖被小尼喝退,未被劍上芒尾掃中,但是并無懼意,縮回以後,依舊前半身突出不下兩丈,昂首夭矯,紅信如焰,猛惡非常。

    先和小尼問答時,還看見它在樹上,不知怎的,就在适才偶然側顧江、童二人瞬息之間,競會失蹤。

    隻顧說話,也未在意。

    說完起身前,忽然想起兩樹雖大,蛇身粗有尺餘,長約數丈,一身白花,又在月光之下,後面來襲的一條,樹蔭枝雜濃密,還猶可說。

    這一條所踞大樹,枯無枝葉,便飛也無如此快法,不禁引起戒心。

    本意借着飲水為由,乘機觀察好了形勢再行下手。

    小尼見他說時,目光斜注枯樹之上,知他心意,也不說破,隻微微一笑,便道:“殿台就在右面,請三位随小尼來吧。

    ”說罷,縱身往斜刺裡正面殿台階上飛去。

     三人循蹤一看,那地方乃是廟中最後一層大殿,四面俱有石欄,殿在當中,台頗寬大,俱是四五尺方圓大塊白石鋪成,甚是平整。

    台前長方院落,大約四五畝,左方不見廟牆,卻有一片三五丈高下形似山石堆積的危崖,自殿台對面後牆根起,順大殿右方空處,往前殿排列過去,雲骨撐空,碧崖綿亘,下面更種着好多修竹雜花,映月搖風,景殊幽麗。

    殿左便是立處廟牆,也是大石堆砌而成,最厚之處竟達六七尺,厚薄不一,因勢而建,越顯錯落有緻。

    當中殿台以下直達後廟牆,有多半是平整石地,寸草不生。

    所有樹木俱在靠牆一帶土地上,内有三株大約五六抱的古樹,一株老槐孤立在前,最為粗大,已然枯死,隻剩三五虬枝盤拿其上,勢甚飛舞。

    頭一條大蛇先便蟠在樹上。

    右面一株老松,樹雖不高,蔭蔽極廣,柯幹蟠糾,枝雜繁茂,郁郁森森,陰陰沉沉,自右崖腳石隙中,夭矯盤舞,斜伸而出。

    偶然一陣山風吹過,便覺鱗雷浮動,風雨欲生,風蓊龍伸,若将化去,端的雄渾蒼古,從來罕見。

    再有一株不知名的古樹,粗與老槐相等,卻沒槐高,樹根生處,離槐不遠,想系日久年深,右半枝幹已然斷折,隻剩左半樹幹,歪歪斜斜,由當中起往左方斜伸出去,直達來路廟牆以外,枝葉也是茂密已極,乍看好似樹在牆側,實即相去根幹甚遠。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