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回 舐犢情深 空山強俠女 原鴿念切 暗語托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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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年紀雖有三十多歲,早就該出閣,但她心高氣大,差一點人還看不上眼,再說女兒家要到男家來相親,也失點身份,因此我叫徒弟把你兒子抱走,明早趕到南京給那丫頭看看。

    怕你老夾纏别人,多費氣力,特意告訴一聲。

    話雖這樣,你先不必高興,女家看你兒子沒出息,還不定情願不情願呢!情願更好,要是不情願的話,包退回人,請你放心。

    再會吧!”說罷便要轉身。

     金紅原因看出來人不是好相與,打算問出來曆再行相機應付,一聽兒子竟真被人劫走,難怪沒有應聲,這一急真非同小可!來時丈夫說:“這樣行徑有傷體面,一個不成,傳出去是笑話。

    ”再三攔阻。

    負氣同了兒子出來埋伏堵截,不料會遇上這類逆事,想不叫知道也不行了。

    當時急怒攻心,一撮口,先是一聲極尖長的口哨,一面怒喝:“醉鬼休走,還我人來!”話随身起,搶上前攔腰就是一鞭。

    因覺強敵當前,特把實招虛用,等敵人縱避才将絕招使出,同時再發手中燕尾梭,自料絕無敗理。

    誰知葛鷹好似醉後疏神并未躲閃。

    金紅見鞭已打中,越認為必勝,使足力量,右手一抖,以為這下敵人勢非倒地不可,誰知竟是紋絲不動,心中一慌,趕忙手一緩勁将鞭掣轉,腳底一點勁退縱出去,落地時又将右手燕尾梭似雪片一般朝葛鷹打去。

     葛鷹立在當地并未追趕,見梭飛到,将手往前一探,接連撮了十來下,一片嗆嗆微響過處,全被接去,哈哈笑道:“你為什麼這樣心急、人家不一定願意不願意,你就要我把定禮帶了去麼?有心還你一樣,又怕你吃不消,算了吧。

    ”說罷回身,步履歪斜又要走去。

    金紅知遇魔頭,打了兩聲哨子,救兵不到,這一來沒了主意。

    要打決非對手,想退下去,愛子尚在人手,如何能舍?急得通體汗流,心和油煎一樣。

    眼看敵人已将走出林外,如被走脫,姓名來曆全不曉得,以後何處追尋?想了想,隻得老着面皮高喊道: “老英雄請留一步!我有話說。

    ”葛鷹先未答理,金紅且追且喊,又喊了幾聲。

    快要追上,葛鷹才回頭答問道:“你喊我作什,莫非你嫌那定禮太輕,想換一樣帶去麼?”金紅強耐着心氣,賠笑答道:“老英雄不要取笑,适才恕我眼生,多有冒犯。

    到底你老人家貴姓大名,因何與我母子為難?還望說個明白。

    ”葛鷹笑道:“有什不明白?剛才不都說過了麼?親事說成,少不得明媒正娶,此時間我姓名,難道怕我把你兒子拐走了麼?” 金紅見他隻是一味诙諧,又不述說姓名,忍不住發急道:“我夫妻隐居多年,自問與你無仇無怨。

    就照你所說,是真給我兒子做媒,也須兩廂情願。

    這樣硬做,将人搶去,是什麼道理?”葛鷹哈哈笑道:“這還不是跟你學的麼?你說我硬做,那麼剛才你為什麼攔住人家孤身女子,強說親事呢?”金紅料定敵人是小妹一面,不是适才逞強提親,決無這場波折。

    被人間住,無話可答,方自發急。

    葛鷹道:“你既不願,也倒好說,不過兒女的事須問本人,你的兒子如若願意,你卻做主不得。

    ”金紅想不到他轉口如此容易,慌不疊答道:“那個自然。

    我兒子不願。

    不信你把他叫來,當你面問。

    ” 葛鷹還未開口,那小孩又在樹後答話道:“師父,這種繡花枕頭,什人肯嫁他?剛才我才問幾句,便急得要哭,大約這樣大還吃奶奶呢,一刻離娘不得。

    你叫我帶他上南京,你自家又不去,走到路上要哭起來,實在讨厭,我已放他逃走。

    師父就這樣拉倒吧。

     隻要現在兩廂情願,将來踩子梅醬不要緊,送上門去相親,人家看不中再送轉來,往返須兩千裡,何苦叫小囡坍台,罰我吃這種白累!”葛鷹喝道:“小鬼這懶骨頭!也不告訴一聲就将人放掉,停歇再來問你。

    ”随對金紅道:“你那寶貝兒子連我徒弟都看不上眼,這媒我也懶得做了。

    照你所說,你夫妻好像有點名氣,像這種有人養無人教的兒子,要想攀親,最好量量自己家是什麼作料,不要仗勢欺人。

    隻要兒子教得好,我既管了這場閑事,早晚給你做個好媒便了。

    ” 金紅聽他師徒一明一暗互相譏嘲,愛子未見,所說虛實難知,即不便過于示怯追問真假,又不敢發作,正生着悶氣,暗中憂急,忽聽對方又拖尾巴,将來還要做媒,又自驚心,慌不疊氣忿忿答道:“我兒子沒出息,讓他去,礙不着你們什事,這個免勞照顧。

     我夫妻也沒什名氣,不過向來敢做敢當,從不藏頭露尾,鬼頭鬼腦,暗放陰刁。

    我知你們必與江家丫頭一黨,才出來幫一腔。

    好的将姓名來曆留下,便佩服你。

    ”葛鷹笑道: “你當我怕你夫妻不說麼?我的姓名本想不說,就一定不說。

    好在我的脾氣什人都曉得,什事都自己做,與人無幹。

    今晚原想隐過,到底仍隐不住。

    你是自家糊塗,你剛才吹了幾回哨子,為什不見一個救兵,回去問你丈夫,就曉得你寶貝兒子已然回家。

    這些小鐵片還你,以後少用為妙。

    幸碰着我,要是别人,坍台更大了!”說罷,将所接燕尾梭擲向地下,轉身便走。

    跟着便見樹後縱出一條小黑影,追上前去,微聞嘲笑之聲,其行如箭,轉瞬沒入前面黑暗影之中。

     金紅眼看敵人從容同行,無可奈何,生平幾曾吃過這般大虧?越想越恨。

    呆了一會,猛想起兒子始終未見,丈夫也未出援,又驚又急,不顧生氣,忙急往家飛跑。

    剛一轉身,便聽愛子在喊“姆媽”。

    定睛一看,果是愛子姜紹祖,由回路小徑上如飛跑來,忙迎上前去,一把摟在懷裡,間道:“乖兒子你在哪裡?怎喊你聽不見?當真被老醉鬼捉去了麼?你從家裡跑來,可曾見你爹麼?”紹祖聞言淚眼直轉,忿然答道:“姆媽,說出來真個丢人,都是我自家不肯學好用功,累得爹娘惹氣,丢人吃虧。

    我已和阿爹說了,明早就要出門,尋好師父練本事,家主婆我也不要讨了。

    ” 金紅驚問何故,紹祖拭淚一說前事。

    原來金紅母子算計小妹當晚必歸,埋伏在要路口上。

    後來看出小妹改道出山後,金紅迎頭堵截。

    當争鬥時,紹祖隐身樹後偷看小妹,美麗絕塵。

    正自心愛,猛覺腦後有人摸了他一下,回頭一看,面前站定一個小黑人,頭戴面具,甚是猙獰,身又瘦小,暗影中看去,直和廟裡小鬼相似,不禁失驚,脫口要喊。

     黑人已伸手朝肋下點到,想要抵禦,通體已然麻木,不能言動。

    小黑人便将他抱起,走不多遠,有一醉人在彼等候,也戴着一副面具,說是要給紹祖做媒,明早由小黑人将他送往南京相親,醉人随往林内走去。

    小黑人将他放下,去了一會回轉,又将他拍醒,說那相親地方太遠,女貌奇醜,卻有本事,問是願去不願。

    紹祖先想逃跑,無奈小黑人甚是機警,稍有動作立被點倒,白受一頓極難堪的挖苦,除了就話答話,連想呼救都難。

     最後無法,隻得力說不願,小黑人才将他送回家去。

     走到半路,正值六指飛俠姜繼尚由家跑出,人卻藏在附近樹林以内。

    不知怎的被小黑人看見,告訴紹祖:“你阿爹在路旁樹後,你隻去尋他。

    如往尋娘,我依舊把你點倒帶走。

    ”說罷自去。

    照他所說,果遇乃父,好似又急又氣,聽乃母連打哨子,隻氣得直頓足,也不出援,見了紹祖,舉手要打,歎了口氣,又收回去,紹祖最怕父親,吓得站在一旁不敢作聲。

    姜繼尚随悄聲對他說:“今晚來人名叫七指神偷葛鷹,雖是何家住客,但你姻伯以前與他原無交情,此次留住必有原因。

    此人是我生平第一克星,決鬥他不過。

     都是你娘不好,硬要逼那江家女子做親,才緻惹出這事。

    我如出援,丢人更大,隻好在此幹着急。

    ”紹祖聞言,幾番要往尋母,俱吃乃父阻住,想起事由己起,和适才許多羞辱,越想越愧,立志明日出門尋訪名師,學成武藝以雪此忿。

    正和乃父述說心志,忽聽乃父道:“事情完了,這還是好,快見你娘去吧。

    ”紹祖忙即趕去,果見乃母回轉,母子見面。

    金紅聽完前事,才知醉鬼竟是葛鷹,也吓了一身冷汗。

    回去見着丈夫,自不免一場争論。

    且不說紹祖明日尋師之事。

     再說小妹聽出葛鷹語氣,忙則抽身,順着小徑走不多遠,忽見半山上縱落一人。

    先還疑是金紅家中幫手,定睛一看,正是姜氏,滿面俱是笑容,近前說道:“妹妹你走錯路了,快随我來。

    ”随領小妹上山,越過山脊。

    小妹認明日間來路所經,便問:“世嫂适才何往?”姜氏邊走邊悄聲答道:“我因娘家有人送信,說晚娘要攔路說親。

    心想她雖不好,關系着娘、婆兩家面子,日後你又要常來常往,不願你們傷了和氣。

    打算領你避開,明早我自和家父說去。

    特意叫我那一個在山前正路登高窺探,以備臨時改道,親自送你抄山後小路出去。

    你如走得稍慢,走到适才小山環,翻出山前,渡過一條山澗,略繞裡許,便連前後兩條要路全都避過。

    那裡有峭壁遮眼,他母子雖在山脊睬望,也看不見,不就沒事了麼?偏你有本領,先要客氣,不肯施展,後來又搶在前面。

    我正愁你要把路走錯,你世哥忽然翻山跑來,說我家住的那位葛老先生,同了新收徒弟黑摩勒,為護送你,也相繼追了下來,并還趕在你的前面,叫我夫妻回去。

    我終不放心,獨自悄悄趕來。

    不想我晚娘如此不講理,害我爹爹丢此大人,真叫人難過。

    當她取出燕尾梭時,我躲在一旁偷視,正替你擔心,想縱出去,那位葛老先生已自出現。

    這事絲毫與你無幹,你始終退讓,她苦苦糾纏,連手都未怎還。

    見了家父,我自會說。

    你如因此不常來,卻對不起我了。

    ” 小妹耽擱了一陣,越發歸心似箭,聞言随口應了,便謝姜氏,催她回去。

    姜氏執意不肯,直送小妹到了虞家村口,方始辭别。

    小妹因恐陶元暇見面不便,也沒邀她到家小坐,竟自回轉。

    到家見母,江明已早回轉,陶元暇剛走不久,寶石也取出帶走,行時囑咐小妹住在虞家最好,何家也可常去,不可再行移居他處。

    小妹隻差一腳,沒有遇上,好生後悔。

    再問江明,答說:“師父事情已完,就在當夜取寶石回山。

    我在此也無多日耽擱。

    黑摩勒已然尋到,聚了半日,甚是投緣,約為異姓兄弟。

    他今晚往見新師七指神偷葛鷹,履命之後,明早便來登堂拜母,并見姊姊。

    司空師叔尚有他事,約等葛鷹師徒去後,才能約了何世叔同來。

    小鐵猴侯紹昨日和鐵扇子打了個難解難分,後來因是目光不濟,眼前吃虧,幸得黑摩勒将敵人利器盜去,司空師叔再在暗中相助,将鐵扇子引開,勉強算是占了上風。

    自覺鐵扇子厲害,以後決不甘休,恐他約人尋仇,自己敵不住有誤死友之托,趁着司空師叔在此,料無什事,連夜趕往杭、嘉一帶尋一好友,以備萬一去了。

    ”小妹因未見着陶元曜,好生懊喪不置。

    舜民在座聞得黑摩勒明日要來見江母,因聽堯民說他小小年紀本領高強,直似空空、精精一流人物,好生喜歡,忙命人當時通知堯民、良夫。

    新民三人,一面傳話廚房,準備盛筵相待。

    大家談了一會,分别安眠。

     次日江明見堯民備了酒席,惟恐黑摩勒來晚錯過,自家面子不好看,一早起便趕去送信,一路飛跑,到了何家一打聽,黑摩勒已然出門,料他是往虞家,不知怎的沿途未遇?忙又趕回。

    到家時已傍午,一間小妹,說:“虞堯民等俱早到來,隻黑摩勒未到。

    ” 江明不好意思往前廳去,急得又到門外觀望,才出村口便見黑摩勒穿着一件長衫,由去方岩那一面匆匆走來。

    心中一喜,忙迎上去,拉住說道:“你往哪裡去了?今早我到白雁峰何家去尋你,說你早走,趕回你也未到。

    虞家舜民二哥,因聽大哥堯民說你如何俠氣,有本領,聽你要來非常高興,今午特備上好酒席,專為請你和我老娘,還約了堯民大哥和一個姓魏、一個姓錢的朋友作陪。

    如今人都齊了,靜等你到吃酒。

    幸虧你來,不然我才丢人呢!”黑摩勒聞言喜道:“虞舜民他請我麼?我今早出了點事,正想去尋他呢。

    ”江明忙問:“什麼事?”黑摩勒道:“這個不忙說,先引我見了老娘,等我見過舜民之後再說。

    ” 江明道:“前面已來催請娘和姊姊兩回了。

    我娘因堯民大哥尚是初見,想你到先見之後,再同出去,免得當衆行禮不便,還在後園等着你呢。

    ”說時忽有虞家心腹人跑出,朝江明請安道:“江少爺,江老太太和小姐已到内花廳,叫小的來看。

    客人到來,不必再到後園,請到花廳入席吧。

    ”江明笑道:“這倒省事。

    ”便對黑摩勒道:“小哥哥,我們一同去吧。

    ”說罷,二人并肩而入。

    下人早跑向前去通報。

    舜民因江氏母女不見外人,這次請宴,還是虞妻再三勸說:“座無外客,除長兄堯民外,魏、錢二人俱是心腹患難、通家之好,況和司空曉星、黑摩勒俱都熟識。

    席又設在花園前廳以内,服役都是近仆,外人不知。

    ”小妹方始允諾。

     花廳隔前門有好幾層院落,黑摩勒見院進既多,房舍陳設無不華麗精美,多半初見,笑道:“虞氏兄弟,幸是預先知道他們世家大族,富而好善。

    如換旁人,我一定當是許多民脂民膏,不偷他兩回代做點好事消災才怪呢。

    ”江明因各院落中多有憧仆往來伺候,恐被聽去,忙悄告道:“哥哥說話當心,不要如此随便。

    ”黑摩勒笑道:“那有何妨、你還說要學我,連說話都小氣,這樣如何能行?本來我就任性,新近師叔又叫我拜了這位賊伯伯做師父,你等過兩年再看,脾氣還要怪呢。

    ”江明雖少曆練,到底在黃山讀了十年書,陶元耀又常指點曉渝外面的事,頗不以黑摩勒之言為然,悄聲笑說道:“黑哥哥,話不是這樣說。

    為人言行,須看地方事體。

    我們隻管遊戲三昧,卻不可任性胡來,毫無檢點。

    聽師父說,天下能人甚多,好壞都有,過于放浪形骸,便成了故意做作,反為識者所笑。

    ” 黑摩勒方笑他酸,未脫頭巾氣。

    花廳諸人聞報,舜民是主人,又都受人救助之德,俱都趕迎出來,分别禮見,迎接進去。

    江明引了黑摩勒拜見江母,并與小妹、虞妻、蘭珍三人一一引見落座。

    黑摩勒幼遭孤寒,小小年紀學成一身驚人本領,在江湖上跑了兩年,不曾遇見過敵手,越發心高志做。

    因在平日喜歡拯濟孤窮,無形中便把富貴中人視若刍狗。

    對于虞氏弟兄,雖有曉星先入之言,知是世宦中通人,富而好善,不同流俗,也不過去了厭惡,本心不怎重視,所以一進門便肆無忌憚,随心開口。

    誰知到了花廳,賓主相見之後,才漸漸覺出在座諸人各有各的言論風度。

    休說堯民弟兄舉止端凝,那一派雍容閑雅的氣家與衆不同,便魏、錢兩人那樣舉止安詳,語言隽雅,也非尋常所遇專一咬文嚼字搖頭晃腦的酸丁腐儒所能夢見。

    至于幾位女主人,更是莊重溫和,端麗娴雅,說不出一種華貴高潔的風标。

    回頭自己,一身都是野氣,由不得把來時的鋒芒收斂起來。

     江明初次出世,見着外人有點口鈍,又受小妹叮囑,恐怕脫節贻笑,不多開口。

    黑摩勒自慚形穢,再一矜持,把一肚皮放肆話全咽了回去,反倒無話可說。

    還是良夫聰明機智,看出黑摩勒矜持之狀,先借稱謝為由,漸漸引到江湖上行徑,談風既好,見識又高,恭維又很得體,甚合黑摩勒的脾胃。

    幾番引逗,黑摩勒大為投機,方始由拘泥難受轉為興高采烈,以往輕視文人之習也全都改去,變成衷心敬服,隻管因話答話,不再似前放肆了。

    談不片刻,下人來報開席,賓主随往中間席次。

    江母以次,男女分别落座。

     虞家酒菜本極精美,黑摩勒和江明俱都愛酒,吃得甚是歡喜。

    席終之後,舜民又把黑摩勒邀至後園江母房中坐談。

    江明問起黑摩勒來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