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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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寶名門,為什麼 為什麼她甘心如野獸一般被困在這裡,如此屈辱地去赴那婚禮,不,不是婚禮,是葬送她一生的葬禮! 遠遠地,水面上傳來了躁動,似乎岸上、别的船隻上已發覺有異。

    有個響亮渾厚的嗓音道:李公子!船上出了事?可需我過來? 李歆嚴想提氣回話,可是剛一張嘴,卻已被李歆慈的聲音蓋過:有小亂,但已無礙,不必勞陳總管大駕,請安睡無妨。

     這個聲音顯然有些出乎對方意料,然而陳總管卻也隻是略微猶豫,便道:這便好,請少夫人早些安歇。

     獵天鷹從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指着這精制的鋼籠,道:我以為你是被逼的。

     大小姐!一片疑惑不安的呼喚聲,自吳嘯子而始,漫過了那梯道中塞滿了的人們。

     李歆慈緩緩道:本來是的。

     她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漱雪,漱雪眼中流露着極為恐懼的神情,拼了最後的氣力搖動着腦袋。

    咀霜死的時候不曾瞑目,你不要像她。

    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撫平了她的雙眼,然後扶了飲冰起來,憂郁地望着她道,不值得,不值得為了我如此拼命。

     飲冰愕然地盯着她,她卻又往下走,扶起含露,扶起吳嘯子每扶起一個人,都說:不值得,不值得如此。

    一直到又站在李歆嚴的面前。

     這姐弟倆的目光再度相遇,然而李歆慈沒有去扶他,也沒有再說什麼話,隻是輕輕歎了一聲,走回到獵天鷹的身前。

     獵天鷹拾起地上的斷劍,陰沉着道:就算他是你弟弟,我也不容許他如此對你。

    他踏下一步,你要嫁給誰我或許無可阻擋,然而我要殺了這個人,卻也無人能攔我。

     何必呢?李歆慈回瞥了李歆嚴一眼,細不可聞地一歎,他是為了誰呢? 獵天鷹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見李歆嚴翻起來的衣袍内,霍然掉出一根紅縧子,上面有暗淡的珠光閃動,那繁複之極的花結,便似織着些糾纏不清的世事。

     一時思緒也被織成那不可解的一團,他不堪其苦地低号一聲,五指緊了松,松了又緊,最終那柄斷劍嗆啷墜地。

     他明白,其實早該明白的 四個月以前,我這在瓜洲渡口抓到了私奔而走的弟弟和莺莺,我毀了莺莺的容顔,十多天後,弟弟娶了我為他聘定的女子,在同一天,莺莺跳河自盡。

    今日,又是這瓜洲渡,又是這麼一輪無瑕明月,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因果麼?這是報應麼? 獵天鷹眼中的她漸漸模糊,變成泛着瑩瑩白光的一團,離他越來越遙遠,再用力地伸出手去,也無法抓緊。

     獵天鷹想說,我不想再聽了,什麼都不想了。

     然而那聲音仿若來自極深的寰宇之上,有種無可挽回的沉靜,在這小小船艙中流淌着。

     我自生以來便是李家的長女,受父母長輩千百般愛寵呵護,享有着李家、李家轄下所有江湖中人供奉的一切。

    父親死後,我理所當然地維護着這個江湖道為了這個,我從不曾對任何人施過慈悲,從不曾成全過任何人的幸福,包括我自己的親弟弟和親叔叔我從未猶豫!然而,我若是放棄,那我過去半生是一種什麼樣的罪孽?我手上染滿着的鮮血要如何洗去?我肩上背負着的那些罪孽,要怎麼還得清? 李歆慈瑟縮不止,仿佛正在被無形的刀刃刺砍。

    若這江湖道是善世,讓我繼續維系它;若是地獄,這地獄本是我造,我又能逃到哪裡去? 不!獵天鷹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的身軀終于動起來,沖上去扯着她,你,你這是什麼傻念頭無論你怎麼做,過去的事都不可挽回!莺莺不能重活,我的兄弟們也不能重活除了讓你你和我痛苦一生,還有什麼用處? 李歆慈抱緊了他,他感到自己的胸壁上怦怦的撞擊,她的心跳得如此劇烈。

     上天予我以懲罰,讓我與你相識,讓我在往後無窮無盡的年月裡受着煎熬然而我還是慶幸那一夜我曾投入你懷中,我這一生我隻在那一刻活過! 你,你聽說我獵天鷹腦子裡其實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然而卻還是努力地想說點兒什麼。

     李歆慈吻在他唇上,淚水已是簌簌地沾了他滿面。

     這名門留給我吧!她聲音細微,隻有獵天鷹一人能聽見,叫我記得我是聶熔之妻,我死的時候要握着它,要記得來世去尋你,續這段前緣! 他眼前猛地一黑,李歆慈已是掙開他的手,一步踏入籠中。

     門在她身後合上,那被剖斷的鎖振起,又敲擊在鋼柱上,哐一聲悠長的顫響,便如洪鐘亮磬,餘音袅袅,直敲進人心至深處。

     所有聽到的人,都仿佛在一刹那瞥到了天運的莫測,聽到了星辰的隕碎,嗅到了衰亡的異味,生出一股莫名的畏懼。

     那個自願步入囚籠的女子,她披發跣足而坐,緊閉雙眼,摒棄了所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