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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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她端着茶到她主人面前,當他們視線相遇的時候,她哆嗦得那麼厲害,以緻手裡的碗盞都跟着磕得直響。

     瑪裡奧朝她走過去,接過盤子放到桌上,當她垂下了眼簾的時候,他對她說: “瞧着我,小寶貝。

    ” 她看着他,睫毛裡沾滿了淚水。

     他又說: “我不願意你哭。

    ” 當他把她摟緊了的時候,他覺察到她從頭到腳都在發顫;她一邊喃喃地說:“啊!我的天哪!”他知道這不是由于痛苦,不是由于懊惱,也不是由于悔恨使她低聲說出了這幾個字;而是出于幸福感,真正的幸福感。

    這使他生出一種奇怪而自私的滿足,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肉體上的,感到這個小人兒終于愛上了他,她緊緊貼在他的胸前。

    他像一個在路旁受傷、得到了一個女人搭救的人那樣感謝她;他以他在無效沖動中被人抛棄、被另一個女人無情冷待的饑餓的心,一顆百孔千瘡的心謝謝她;而在思想深處為她歎息。

    看到她這樣蒼白而令人心酸的臉,雙眼燃燒着愛情的火焰,他決然地對自己說:“她多麼動人!女人變化得太快,按照她心頭的欲望或者生活中的需要遂心如意地變!” “你坐下。

    ”他對她說。

     她坐下了。

    他拉住她已經為他變白變細了的可憐女工的手,于是很慢地,用詞技巧地對她說,他們彼此之間應當保持的态度。

    她已經不是他的女傭,但是表面上得保持一點,免得在村子裡流言蜚語。

    她在他的身邊将作為一個管家的,還常常給他朗讀點書,這可以作為新局面的一種借口。

    而且再隔些時候,她作為女朗讀的身份确立了以後,他就讓她上桌吃飯。

     等到他說完,她樸實地回答他說: “不,先生,我是您的傭人,而且仍将是您的傭人。

    我不要人家說閑話,也不想人家知道有過什麼事。

    ” 雖然他一再堅持,她一步不讓,當他喝過了茶,直到她端走盤子時,他一直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她。

     等她走了,他想:“這是個女人,當她們使我們喜歡的時候,所有的女人都一樣。

    我讓我的女傭成了我的情婦。

    她漂亮,也許還會變得楚楚動人!無論怎麼說,她比那些上流社會的女人和風騷婦女們新鮮年輕。

    再說,這又有什麼關系!好多名角不也是門房的女兒嗎?可是現在人家把她們當貴婦人似地接待,捧得像小說裡的女英雄,還有些王公把她們當作女王接待。

    難道這是由于她們常是不能置信的才能嗎?或者常有争議的美貌嗎?不。

    可是實際上,一個女人常能接她巧妙安排的幻像,造成她所強加的局面。

     這天,他散步走得很遠,雖然在他心靈深處始終一樣沉痛,兩條腿變得好像痛苦已經使得他功能器官全洩了勁,但在他心裡像有什麼東西在啁啾,仿佛有隻鳥兒在低聲歌唱。

    他不再感到那樣孤單,那樣茫然,那樣孤獨無主。

    樹林好像也不那樣荒蕪,那樣寂靜,那樣空虛。

    他回來的時候,叨念着要看到伊麗莎白迎着他過來用充滿了愛情的眼光,微笑着看他走近。

     将近一個月,在那條小河邊上,過的真是田園詩似的生活,瑪裡奧被愛之深大概很少男人曾體味過;那是瘋狂的、獸性的愛、愛得像個母親愛她的孩子,像條狗愛它的主人。

     對她說來,他是一切,是天是地,是歡樂,是幸福。

    他對她天真熾熱的女性期待作出了反應,用一個吻就足以使她感到心醉神迷。

    在她的眼睛裡,在她靈魂裡、心裡和肉體裡都隻有他,她陶醉得像一個初次飲酒的青少年。

    他躺在她的懷裡入睡,他醒着任她撫摸,她則盡情敞懷地縱身相就。

    他驚喜忘形地品味這種毫無保留的獻身,他的感受以為這是在愛的源頭,于是用自然的雙唇痛飲愛情。

     然而他仍然在傷心,處在一種消沉恒在的幻滅心情裡。

    他的小情婦使他喜歡,但是他失去了另外那位。

    當他在草地裡、在盧瓦恩河邊散步時,他問自己:“為什麼我總放不開這份煩惱呢?”一想起巴黎,他就覺得心中煩躁得無法忍受,他就回家,免得一個人孤單。

     于是他躺到吊床裡晃晃搖搖,而伊麗莎白則坐在一張折椅上朗讀。

    就在聽着她讀,看着她的時候,他又想起了在黃昏時,在他那位女朋友沙龍裡單獨陪着她談話的時刻。

    于是一陣可恨的想笑心情潤濕了他的眼簾;一陣焦心炙肺的悔恨叫他揪心,使他不斷感到想立刻走開,回巴黎去的難忘願望。

    要不就從此浪迹天涯。

     看到他陰沉憂郁,伊麗莎白問他道: “您是不是難過?我看到您眼睛裡有眼淚。

    ” 他回答說: “親親我,小姑娘,你不會懂的。

    ” 她心情不甯地吻了他,一面感到有些什麼她毫不知情的悲劇。

    可是在她的撫受下,他得到了點兒寬解,心裡想:“唉!要是有個二者得兼的女人,她既有這個的愛又有另一個的妩媚!為什麼總找不到夢中人,總隻能碰到些大緻差不多的呢?” 他再也聽不見她在談什麼,隻在單調的聲音催眠裡無止無休地遐想那位他離棄了的情婦,她曾使他着迷、使他傾心、使他被征服的種種。

    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