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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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他像看博物館的珍貴物品那樣看着她,這些物品使得那些愛好者戀戀不舍,但是誰也不能把它帶回家去。

     白天晚上對他都成了痛苦的時辰,因為他總抱着固定的觀念過日子,更因為他在感情上比思想上更感到她隻屬意于他但并不屬于他,她雖被征服卻仍還未受拘束,她動情了,但難以攻下來。

    他圍繞着她生活,很接近她,他以全部本能餍足的貪欲愛着她,但卻未能一直達到她的心裡。

    于是和他們開始聯系時一樣,他又開始給她寫信。

    過去他曾用墨水攻克了她道德上的第一道防線,他也許仍能用墨水再次戰勝她最終的内心秘密抵抗。

    他将拜訪的間距拉大了一點,他幾乎天天用信給她反複申訴他對愛情所作努力的徒然無功。

    當他熱情痛苦文采煥發的時候,她間或也回答他。

    她給他的信技巧地用清晨一點、兩點、或者三點來标明時間,信清晰明确,思路周詳誠摯,令人鼓舞也令人憂傷。

    她在信裡道理說得十分充分,既有機智也有想象。

    他徒然反複頌讀,徒然覺得它們正确、聰明、婉轉、優美,使他的男子漢虛榮心得到滿足,但是它們不能使他心裡覺得高興。

    它們和在奧特伊區房子裡給他的吻一樣,并不能使他感到更多的滿足。

     他想找出為什麼,而且由于他把這些信都背出來了,他終于熟悉到明白其中奧妙,因為人們經常能通過文學更深入到别人心裡。

    語言迷惑人,欺騙人,因為它們是通過臉部來表達的,因為人們看着話從嘴唇裡說出來的,有嘴唇相娛,眼兒相媚。

    可是寫在白紙上的黑字,是赤裸裸的靈魂。

     男人由于掌握修辭上的技能,職業上的熟練,由于對所有生活中的事務用筆來處理的習慣,常常達到了在他的實用或文學的非個人性文章裡掩飾了他的真實性格。

    可是女人幾乎都隻為自己動筆,于是她每個字裡都有她自己,于是她将自己整個兒都交付給遣詞的天真裡,她一點不知道文體的策略。

    他想起了他讀過的那些有名女人的通信集和回憶錄。

    她們有細膩的,有才情橫溢的,也有多情的,都表露得何等鮮明!而在德-比爾娜夫人的那些信裡最使他受到打擊的,是從來沒有一點感情的洩露。

    這個女人思考而沒有感觸。

    他想起一些其他女人的信。

    他曾收到過很多。

    在旅行中遇到過一個小布爾喬亞的女人,他愛過她三個月,她給他寫了一些細膩熱情的短箋,充滿了獨特的和出乎意料的想法。

    他甚至為她的婉約文采和詞句的變化多端感到驚奇。

    她這種天賦是從哪裡來的呢?來自她的易動感情,沒有别的。

    那個女人對她的用詞毫不加工;是她的感情直接使這些辭彙湧上心頭;她沒有翻字典。

    當她感情十分強烈的時候,不需要推敲也毫無困難,她就順着她變幻不定的直率氣質精确地表達了出來。

     他力求從她來信的字裡行間深入探索他這位情婦真實坦率的本性。

    他感到了親切細膩。

    可是她為什麼不能為他寫點别的内容?唉!他,他為了給她寫這些信,曾經找到過多少真誠而且熾如炭火的詞句! 當他的仆人将郵件拿進來時,他擡眼就搜尋到在一個信封上有他所企盼的字迹,而當他看清了時,不由自主地感情激動起來,跟着就是一陣心跳。

    他伸出手去拿了過來。

    他重新細細看看地址而後撕開。

    她會給他說些什麼呢?裡面有“愛”字嗎?她從不曾給他寫過這個字,她從不曾在說這個字時不在前面加上一個“很”字——“我很愛您”——“我十分愛您”——“難道我不愛您嗎?”——他明白這些公式,她加上了這些字以後,它們就毫無意義。

    當一個人愛的時候還能有比例嗎?人能判定他愛得很還是愛得不夠嗎?愛得很就是愛得不多。

    愛就是愛,多不了也少不了。

    愛是無法補足的。

    除了這個字以外沒有什麼可以多想也沒有什麼可多說的。

    字短,但包括了一切,它成了軀體、靈魂、生命,整個兒地存在。

    人們感到它如熱血,人們呼吸它如清風,人們懷着它如思想,因為它就是唯一的思想本身。

    除了它什麼也不存在。

    這不是一個字,這是一種無法表達的,而用幾個字母來象征的狀況。

    不管人做什麼都屬徒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不知味,不會和往日一樣為小事痛苦。

    瑪裡奧成了這個短短動詞的犧牲品;他的目光在字裡行間道巡,想從裡面找到和他自己一樣的愛情顯示。

    他确實從中找到了使他聯想“她很喜歡我”的字眼,但一點沒有使他喊出來:“她愛我!”她在她的通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