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關燈
少理解,尤其是對您的女兒。

    ” 他沉默了一會兒,有點兒意外也有點兒尴尬,後來慢慢地說: “是的,那事我是弄錯了。

    可是,對我現在所負的與父職有關的意見,我有把握不會弄錯。

    ” “您随時都請說。

    對的我就選用。

    ” “你正處于危害自己的邊緣。

    ” 她笑了起來,一陣過分的大笑,于是把他的話說完: “和瑪裡奧先生,大概是吧?” “是的,和瑪裡奧先生。

    ” “您忘了吧,”她接着說,“我已經連累過自己,先是和喬治-德-麻爾特裡,還有馬西瓦先生,加士東-德-拉馬特,還有十來個别的人。

    您妒嫉他們,因為我無法在找到一個體貼忠心的男人的同時,而不至引起我那支隊伍的忿忿不平,其中以您為首,您是大自然派給我的崇高的父親和總監。

    ” 他激動地回答說: “沒有,沒有,你從不曾讓您和誰瓜葛不清。

    相反的,你在和你的朋友相處之間,很有分寸。

    ” 她大膽地回答說: “我親愛的爸爸,我已經不是個小女孩子了。

    我答應您,我和瑪裡奧先生的關系不會超過别的人。

    沒有什麼可怕的。

    然而我向您招供,是我約他來的。

    我發現他可愛,也機智,而且比起其餘的人來不那麼自私。

    一直到您自以為發現我有點看中他的時候之前,您也是這麼看的。

    唉!您的機靈也就如此!我也告訴您,要是我願意,我還可以說上一大堆。

    總之,瑪裡奧先生讓我喜歡,我心裡想,偶爾和他一起作一次美好的郊遊,他是會很讨人喜歡的。

    當毫無危險時,卻不讓自己去幹能使自己快活的事,那未免太傻。

    何況還有您在場,我有什麼危險可言?” 她爽朗地笑起來,清楚地知道她的每句話都擊中了要害。

    她長期以來就從他身上嗅出來了一點兒可疑的吃醋味道,這回,她利用他因吃醋而産生的多疑把他逮住了,于是她抱着一種秘密的、不可明言而大膽的風騷心情,以這種發現為樂。

     他不響了,尴尬不樂,有點惱火,也感到她猜到了在他凄涼的父愛深處,潛存着一種他自己也不知來自何處的怨氣。

     她接着說: “别害怕。

    在這樣的季節,夥着舅舅、舅媽、您——我的爸爸再加上一個朋友到聖-米歇爾山上去走走是最自然不過的。

    而且也不會有人知道。

    而且即使知道了,對此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等我們回到巴黎的時候,我會把這位朋友歸還到其他朋友的行列之中去的。

    ” “行啦,”他回答說,“就當我沒有說過。

    ” 他們又走了幾步。

    德-帕拉東先生問道: “我們是不是回屋裡去?我困了,我想去睡。

    ” “不,我不,我還想走走。

    夜色這樣美麗!” 他含意深沉地說: “你别走遠了。

    晚上會碰到什麼人很難說。

    ” “啊!我就在窗前走走。

    ” “那麼,再見了,我的寶貝女兒。

    ” 他在她的額頭上快快地親一下,回去了。

     她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坐到一張安裝在橡樹根旁的椅子上。

    晚上熱,到處浮飄着田野的氣息、海的氣息和霧氣沉沉的光。

    在滿天的月光下,海灣挂上了一幅薄紗。

     蒸氣像白色的煙似的爬上來,遮住了現在該已經被漲潮淹沒了的沙丘。

     米歇爾-德-比爾娜夫人雙手交叉擱在膝上,凝視着遠方,在竭力檢視自己的心靈。

    它像那些沙丘似的,掩在一層穿不透的白色雲霧下面。

     在巴黎的時候,她曾有過許多次坐在自己起居室的梳妝台前,就像現在一樣,坐着扪心自問:“我愛的是什麼?我的願望又是什麼?我在期待什麼?我要什麼?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除開滿足自娛自足的樂趣和對取悅于人的深切追求(這種追求是她的極大享受)以外,在她心裡隻有瞬息即逝的好奇心,從不曾有過什麼别的感觸。

    她也決不曾因為過分審視自己的容顔和身材以緻忽略審視自己的心靈。

    直到現在為止,對于所有能感動别人的那種說不清的情趣她已經死了心,它們無力使她感動,至多使她分心而已。

     然而每當她感到心裡對某個男人産生了親切操心的時候,每當有對手來争奪現在她掌握中的男人,而且過分激動了她女性本能,在她的血管中燃起一點兒眷戀之情的時刻,她會從這種虛假愛情的起始裡,發現一種比單純的成功喜悅更為熾烈的感情,但那從來不會持久。

    為什麼?她膩煩了,她倒胃口了,也許她看得太穿了。

    一切男人在開始時曾使她起勁、不安、感動、入迷的東西,對她很快就都變成熟悉、不新鮮、老一套。

    所有的男人無一相同,但卻過于相似;在她看來他們中間還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他具有的天性和品質足以使她長期牽記并将她的心投入一場愛情之中。

     為什麼這樣呢?是出于他們的過錯還是出于她的過錯?是他們缺少她所追求的還是她缺少使人相愛的呢?人們相愛是由于人們有緣相遇,遇到了為之天造地設的人,還是僅僅由于人天生有愛的功能?有時看來,好像所有人的心兒都應當和肉體一樣,有它的胳膊,溫柔的向外伸出去的胳臂,它拉、它抱、它箍,而她的心是個沒有胳膊的殘廢人——它隻有眼睛,她這顆心。

     人們常常看到有些男人,一些出衆的男人發瘋似地愛上了與他不匹配的、沒有靈性、沒有才華甚至沒有容貌的姑娘。

    為什麼?怎麼會的?有什麼奧秘?因此這不僅是由于某種天意安排的邂逅而引起的人們之間的質變,而是某種與生俱來的種子在頃刻之間的怒發。

    她曾聽到過一些知心話,她曾撞見過一些秘事,她也曾親眼見到過來自心靈驟發的陶醉之情;她對此思緒萬千。

     在社交場合裡,在常規的來往拜訪、吵吵鬧鬧和富貴中人沒有意義的零星無聊的傻話裡,她有時會抱着羨慕甚至懷疑的驚奇,發現某些人,某些男人和女人,無疑發生了不同平常的事情。

    那種事完全不是明顯地擺到了桌面上來的,而是憑着她不安分的嗅覺而感到的而猜出來的。

    在他們的臉上,在他們的微笑裡,尤其是他們的眼神中有些什麼說不出的、令人心醉的、美妙幸福的流露、一種精神上的歡愉傳遍了全身,使得身體和眼光都神采飛揚。

     不知為了什麼,她為此怨恨他們。

    那些談情說愛的人總使她生氣。

    這種被熱戀中人暗中挑起的憤恨,被她私下歸之為輕蔑,她相信她能迅速可靠地憑她非凡的洞察力将他們識别出來。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社會還在懷疑他們的時候,她就嗅出乃至揭露了他們的勾勾搭搭。

     當她想到這些,想到這種溫情的鬧劇會将另一個人的每日生活、觀點、語言思想以及我們為之心神颠倒的這位密友的任何作為——我所不知的——加到自己身上時,她就判定這是她辦不到的事。

    然而又有多少次,她對什麼都膩煩,幻想過難以告人的欲望,為這類糾纏不清的思變願望乃至未知願望所苦;這種未知願望也可能僅僅是一種無止境的感情追求的躁動而已。

    她曾抱着源自她傲氣的一件秘密羞慚,祝願碰到一個男人,将她投入這種使全身心颠倒的極端興奮之中,哪伯隻是一段時間,幾個月也好;因為在感情激越的那些階段,生命會對縱情狂熱産生一種奇特的愛好。

     她不僅企盼這種邂逅,而且她也多少追求過這種邂逅,但僅淺嘗而已,采取的是任何事物也長久不了的疲疲沓沓的行動。

     所有在開端時曾使她感到沖動的、那些被視為出衆的男人,都曾使她贊歎了幾個星期,又總是由于不可救藥的失望造成了她心頭熱情的再度死滅。

    她對他們的才智、氣質、性格、體貼和品格期待太高,從她和他們每個人的交往中,她總是得出一個結論:卓越人物的缺點常比他們的優點更為突出。

    才華是一種特殊天賦,一種有别于清晰的視覺和健全的胃口的天賦,一種隻在工作室裡才有用的天賦,一種孤家寡人的天賦;與個人的吸引力無關,後者才使得相互關系真誠動人。

     可是自從她遇到了瑪裡奧以來,不同的東西使她和他聯在了一起。

    雖然她喜歡他,但她愛他嗎?他無權勢、無名氣,他用感情、溫柔、智慧,所有他個人真實樸素的吸引力征服了她。

    他征服了她,因為她對他日思暮想;她随時希望他在身邊,在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可愛,更動心,更不可少。

    這是愛情嗎? 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