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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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版,讀了又重讀,感到乏味就又出門去。

     去哪兒呢?他回到吊床上,又重新在吊床裡躺下。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猛然感到必須換換地方。

    去林子裡?是的,林子很美,可是那兒好像比家裡還要沉深寂寞,也比村子裡深沉。

    村子裡偶然還有些生活的嘈雜聲音。

    這種樹和樹葉叢中的寂寞無聲會把他浸漬在憂郁和悔恨裡,使他沉湎于痛苦之中。

    他重新開始追憶他昨天的長時間散步;于是他想起了在柯羅飯店看見的那個動作靈活的小女傭,他對自己說:“對了!我就到那兒去,在那兒吃飯!”這想頭對他很有幫助,這是件事,一個花費掉幾個鐘頭的方法;于是他立刻出發。

     村子裡的長道,筆直地通到那個有兩排矮矮白色瓦房的溪谷裡,有的就沿着路邊,有的坐落在一個有棵開着花的丁香樹的小院深處,院子裡一群群母雞在熱騰騰的糞肥上走來走去,還有些架在露天的木扶手梯子通到開在牆上的門裡。

    有些農民在他們的房子前面慢吞吞地做家務活。

    一個勾着腰的老太婆從他的身邊走過,雖然年紀已老,卻仍然是灰黃夾雜的頭發,因為鄉下人幾乎很少有真正白頭發的。

    她身子裹在一件鄉下老太婆的破爛短上衣裡,在一條襯出了臀部棱骨的羊毛裙下面,露出兩條幹瘦多節的腿。

    她一對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這雙眼睛向來隻能看見些對她可憐生活有用的幾件簡陋東西。

     另外一個年輕點的女人,在她的門前晾衣服。

    胳膊的動作提高了裙子,露出穿在粗大踝骨上面的藍色短襪和襪統以上的骨頭,沒有肉的骨頭;腰身和胸脯又寬又平,像男人的胸膛,顯出了這是一個沒有身段的身體一定很難看的女人。

     瑪裡奧想:“這些女人!這些女人!瞧瞧這些女人!”德-比爾娜夫人的輪廓呈顯到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她出色的風度和美貌,真是打扮裝飾了供男人眼福的人體傑作,他為自己無可補償的過失痛苦得心裡發抖。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為的是振作心情和思緒。

     當他走進馬爾洛特飯店時,那個年輕女仆立刻認出了他,于是用幾乎是熟稔的口氣對他說: “您好先生。

    ” “您好小姐。

    ” “您想喝點什麼嗎?” “是的,先喝點,我而後在這兒吃飯。

    ” 他們商量了一陣先喝什麼,接着又說好了吃點什麼。

    他和她商量為的是讓她說說話,因為她口齒清楚,帶着巴黎的簡潔聲調,用詞表達自如,和她動作的輕巧自如可以媲美。

     他一邊聽一邊想:“她很可愛,這個小姑娘;我看這是一個風流女人的坯料。

    ” 他問她說: “您是巴黎姑娘?” “是的,先生。

    ” “您到這兒很久了?” “十五天,先生。

    ” “您喜歡這兒嗎?” “現在還說不上,可是要說‘不’字,時間還太早一點;而且巴黎的空氣使我勞累,而鄉下使我恢複健康;主要是這一點我才決定來的。

    我給您去拿杯苦艾酒來好嗎,先生?” “好的,小姐。

    還請您告訴廚師或者廚娘,把我的菜做好一點。

    ” “您放心,先生。

    ” 她走開了,讓他一個人呆着。

     他走到飯店的園子裡,坐到一個葡萄藤架子下面,在那兒品味他的苦艾酒。

    他在那兒一直坐到天黑,一邊聽一隻關在籠子裡的烏鴉叫,一邊看着那個小女傭人偶爾走過。

    她看出了他喜歡她,就在這位先生前面裝做文雅,賣弄風情。

     他和昨天一樣,喝過一瓶香槟酒下肚以後走了;可是黑沉沉的道路和夜晚的涼意很快就驅散了他輕微的醉意,一股壓不住的凄涼重新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我該幹什麼呢?就在這兒呆下去?我是不是要老呆在這種慘兮兮的生活裡受罪呢?”他弄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他重又到繩床裡搖搖晃晃,那個一直在眼前撒網的男人勾起了他去釣魚的念頭,一個賣釣線的雜貨商教他怎樣從事這種安安靜靜的運動,甚至自薦指導他頭幾次的試釣。

    這個建議被采納了,從九點開始到十二點,瑪裡奧作了很大的努力,始終緊緊張張,結果釣到了三條小魚。

     吃過了飯,他重新又到馬爾洛特去。

    為什麼?去消磨時光。

     那個飯店小女侍見到他就嘻開了嘴。

     他也微笑,對這份交情感到高興,于是設法同她聊天。

     比昨天更熟了些,她搭話了。

    她叫伊麗莎白-勒德麗。

     她的母親是個散戶縫紉工,去年過世的;父親是個會計員,經常酗酒,失業,靠妻女勞動過日子。

    他已經跑掉了,因為隻剩下小姑娘整天一個人在閣樓裡縫紉收入,對付不了兩個人的繳用。

    于是輪到她倦厭了這種冷清的活計,她就到一家便餐店裡當女侍,在那兒呆了将近一年,因為她覺得太累,她服伺過馬爾洛特柯羅飯店的創辦人,他就雇了她,晚些時候還有兩個年輕人要來做一個夏天。

    這個老闆肯定很懂得招徕顧客。

     這段故事很使瑪裡奧感到興趣,他一邊像對待小姐一樣對待她,一邊很技巧地問她,使她說出了被一個醉鬼毀了的凄慘貧窮家庭希奇古怪的細節。

    她無依無靠,到處流浪,一無親戚,但仍然快活,因為她還年青。

    她感到這個陌生人确實關切和熱心注意她,于是敞開心扉放心談,她幾乎說得不能自己,言談不亞于她四肢的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