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爾的本堂神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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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辦呢?&rdquo 丢開皮羅多不管是不成問題的,這是三位參謀心照不宣的先決條件。

     特·波旁納先生回答說:&ldquo最高明的将領,拿手傑作就是在退兵的時候能保住面子。

    向脫羅倍低頭吧:他的仇恨心倘若沒有虛榮心強,你們可以化敵為友;可是過分屈服了,他會踩在你們頭上的;蒲阿羅說得好:斬草除根,就是教會的精神。

    男爵,你對外隻說預備退伍,這樣可以逃過他的魔掌。

    &mdash&mdash太太,你把副堂長打發掉,讓迦瑪小姐争回面子吧。

    再在總主教那兒問問脫羅倍神甫會不會打韋斯脫,他一定說會。

    你就請他到這間客廳裡來湊一局。

    他久已要你招待了,準會上門來。

    你是個女人家,你該想法叫脫羅倍為府上效勞。

    等男爵升了海軍中校,他老叔進了貴族院,脫羅倍做了主教,你要提拔皮羅多當教區委員就輕而易舉了。

    眼前還是低頭的好;可是低頭要低得有風度,還得帶着威吓。

    府上能給脫羅倍的幫襯,不比脫羅倍能給你們的少;你們一定會如魚得水,相處得很好。

    &mdash&mdash再說,男爵,您是水手,應當随身帶着測水的錘子!&rdquo 男爵夫人叫道:&ldquo可憐的皮羅多!&rdquo 地主一邊告辭一邊說:&ldquo噢!趕快解決他。

    萬一撞出一個厲害的進步黨把那個沒有腦子的家夥抓在手裡,你們可受累了。

    歸根結底,皮羅多在法院裡還是會占上風,脫羅倍也不能不怕法院的判決。

    你們動手開火,他還肯原諒;吃過敗仗,他可死不甘休了。

    我的話完啦。

    &rdquo 特·波旁納先生啪的一聲蓋上鼻煙壺,過去穿上套鞋,走了。

     下一天吃過早飯,男爵夫人單獨陪着副堂長,明擺着一副尴尬面孔,說道: &ldquo親愛的皮羅多先生,你一定會覺得我的要求太不公道,自相矛盾;可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第一要撤回你告迦瑪小姐的案子,放棄你的要求;接着你得離開這兒。

    &rdquo 可憐的神甫聽着面無人色。

     男爵夫人又道:&ldquo我無意之間造成了你的不幸,我知道沒有我的侄兒,你不會發動官司,使你和我們一同為難的。

    可是你聽我說&hellip&hellip&rdquo 她把事情所牽涉的範圍之廣,後果之嚴重,簡單扼要告訴皮羅多。

    特·李斯多曼太太隔夜細細想過一番,猜到脫羅倍過去的曆史大概是怎麼回事,所以她很正确的向皮羅多指出那個包圍他的天羅地網,告訴他敵人的雄才大略,權勢,仇恨和仇恨的原因;說脫羅倍在夏波羅面前屈服了十二年,對夏波羅咬牙切齒,如今算計夏波羅的朋友實際仍是向夏波羅出氣。

    天真的皮羅多合着手,仿佛為着人間的醜惡向天祈禱,痛哭流涕;在他純潔的心中,從來沒想到有這樣卑鄙的事。

    他像面臨萬丈深淵一樣的恐怖,聽着保護人的長篇大論,濕漉漉的眼睛一動不動,也不表示什麼感想。

    特·李斯多曼太太結束的時候說: &ldquo撇下你不管是多麼講不過去,我完全知道。

    可是,親愛的神甫,對家庭的責任比對朋友的責任更重要。

    請你像我一樣在大風暴前面退下來,我會表示我的感激的。

    你的損失用不着提,我一定負責。

    你生活決無問題。

    我将來經波旁納的手,想法使你照樣生活,什麼都不短少;至于面子,波旁納也會替你顧到。

    朋友,請你允許我做一樁對你不起的事。

    我盡管服從社會的慣例,可始終是你的朋友。

    請你決定吧。

    &rdquo 可憐的神甫呆住了,叫道: &ldquo夏波羅說過,要是脫羅倍能把他從墳墓裡倒拖出來,他一定拖!這話果然不錯。

    他此刻就躺在夏波羅床上。

    &rdquo 特·李斯多曼太太道:&ldquo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

    形勢緊急,你說怎麼樣?&rdquo 皮羅多心腸太好了,在危急的關頭不會不憑着一時的義氣馬上答應下來。

    何況他的生活已經變成垂死的掙紮。

    他回答保護人的時候,傷心絕望的眼神叫男爵夫人看了很難過。

    他說: &ldquo我完全信托你。

    如今我隻不過是街頭巷尾的一根爛梗子了!&rdquo 這句都蘭的鄉談隻有我們說的一根幹草的意義可以相比。

    不過幹草還有好玩的,黃湛湛的,又光又亮,孩子們拾到了當作寶貝一般;不比爛梗子是褪了顔色,沾着泥漿,卷在陰溝裡翻騰,風吹雨打,被行人踩得不成模樣的枯草。

     &ldquo可是,太太,夏波羅的肖像我不願意留給脫羅倍神甫;那是特意為我畫的,屬于我的,希望替我要回,其餘的東西我都放棄就是了。

    &rdquo 特·李斯多曼太太道:&ldquo既然這樣,我就上迦瑪小姐家走一趟吧。

    &rdquo 說這句話的口吻顯出特·李斯多曼男爵夫人花了很大的勁硬逼自己,預備忍着委屈去滿足老姑娘的虛榮心。

     她又補上兩句:&ldquo我要想法把樣樣事情安排妥帖,可是沒有把握。

    你去找特·波旁納先生,讓他替你把撤回訴訟的呈子正式辦起來,寫好了交給我。

    再托總主教幫幫忙,或許事情可以了結。

    &rdquo 皮羅多心驚膽戰的出去了。

    脫羅倍在他眼中變得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樣大:一雙手在巴黎,胳膊肘子在聖·迦西安大堂的迥廊底下。

     皮羅多心上想:&ldquo他!他竟有本領不讓特·李斯多曼侯爵進貴族院?&hellip&hellip托總主教幫幫忙,或許事情可以了結!&rdquo 在這樣重大的利害關系前面,皮羅多好像隻是一個虱子:他自己也承認了。

     皮羅多搬走的消息特别令人奇怪,因為大家摸不到底情。

    特·李斯多曼太太說侄兒打算成家,退出海軍,她要擴充上房,不能不收回副堂長住的屋子。

    至于皮羅多撤回訴訟,外面還無人得知。

     特·波旁納先生出的主意就這樣乖巧的執行了。

    兩個消息傳到副主教耳朵裡,他的自尊心定會滿足,知道特·李斯多曼家即使不投降,至少已經保持中立,對堅信會的勢力也表示默認了:默認對方的權勢不就等于認輸了嗎?但案子還在法院裡懸而未決。

    這豈不是一邊低頭一邊威脅嗎? 這麼一來,特·李斯多曼家在鬥争中所處的地位跟副主教完全相同:置身局外而能操縱一切。

    不料忽然出了一樁大事,使特·波旁納和特·李斯多曼緩和敵人的計劃越發難于成功。

    迦瑪小姐隔天從大堂出來受了涼,上了床,說是病勢兇險。

    城裡人就沸沸揚揚,假仁假義的對她表示同情。

    &ldquo迦瑪小姐一生清白,這場官司侮辱了她,她受不了。

    她雖然理直,一氣之下也快氣死了。

    皮羅多害了恩人性命&hellip&hellip&rdquo那個無孔不入的女人幫口所放的空氣,内容就是這幾句話,都爾城裡的人挺高興的争相傳說。

     特·李斯多曼太太到了老姑娘家得不到結果,下不了台,便恭恭敬敬要求見副主教。

    脫羅倍一向被這位太太輕視,如今能在夏波羅的書房中壁爐架旁邊接見她,大概心中很得意;雙方所争的兩幅名畫就挂在壁爐架高頭。

    脫羅倍讓男爵夫人等了一會才答應接見。

    朝臣也罷,外交家也罷,不論是談判私人利益還是國家大事,從來沒有比男爵夫人和神甫兩個出台照面的時候手段更高明,說話更虛假,心計更深的了。

     中世紀的騎士進場比武之前,副手總幫他穿戴盔甲,指點幾句,替他打氣;同樣,老狐狸事先也囑咐男爵夫人: &ldquo别忘了你扮的角色是和事佬,不是當事人。

    脫羅倍也是中間人。

    你每句話都要掂斤估兩。

    副主教的聲音語調值得細細推敲。

    隻要他拿手去摸下巴颏兒,你就得手了。

    &rdquo 某些素描家喜歡用漫畫來表現心裡想的跟嘴裡說的不一緻,那是談話之中常有的現象。

    現在神甫和貴族太太舌劍唇槍交起鋒來,若要體會其中的妙處,必須在表面上平淡無奇的說話之下,揭露出雙方隐藏的思想。

    特·李斯多曼太太先表示皮羅多的訴訟使她感到遺憾,然後說希望這件事能在雙方都滿意的情形之下宣告結束。

     神甫口氣很嚴重地說:&ldquo太太,禍已經闖下了。

    賢德的迦瑪小姐快死了。

    (他心上想:那蠢姑娘跟約翰教士一樣不在我心上;可是我要把送她性命的責任推在你們頭上,叫你們良心不得安甯,隻要你們發傻把事情當真。

    )&rdquo 男爵夫人回答說:&ldquo先生,我知道了迦瑪小姐的病,就要副堂長撤回訴訟,公事我特意帶來,交給那位賢德的小姐。

    (她心上想:壞東西!你的心思我猜到了。

    現在我們撇清了自己,看你還能不能誣蔑我們!可是你呀,你要收下了撤回的公事,你就不打自招,承認是同黨!)&rdquo 雙方不出一聲,靜默了一會。

     終于神甫低下大眼皮蓋住他的老鷹眼睛,免得洩露心中的情緒,一邊說:&ldquo迦瑪小姐的俗務與我不相幹。

    (嘿!我不上你的當!可是謝謝上帝!那般混賬律師不會再把官司打下去帶累我了。

    利斯多曼家這樣奉承我有什麼作用呢?)&rdquo 男爵夫人回答說:&ldquo我對皮羅多先生的事正如先生和迦瑪小姐的利益一樣渺不相關;不幸他們的争執會影響到教會,我出來調解,認為先生也是個中間人&hellip&hellip(她想:脫羅倍先生,咱們都心中有數。

    我話中帶刺,你感覺到沒有?)&rdquo 副主教說:&ldquo太太,怎麼談得上影響教會呢?宗教高高在上,不是凡人所能侵犯的。

    (他想:教會就是我啊!)&rdquo又道:&ldquo太太,上帝對我們的判斷才不會錯誤,我心目中隻有上帝的法庭。

    &rdquo 男爵夫人道:&ldquo那麼讓我們使人間的判決和上帝的判決歸于一緻吧。

    (對,教會就是你。

    )&rdquo 脫羅倍神甫換了一種口吻,說道: &ldquo令侄不是去過巴黎嗎?(他想:你該知道我的顔色了吧?以前你瞧我不起,我可是能壓倒你們。

    你是來投降的。

    )&rdquo &ldquo是的,先生,多謝你關切。

    他今晚就得回巴黎,部長對我們太好了,特意召他去,不願意他退伍。

    (她想:陰私鬼,你壓不倒我們的,你開的玩笑,我知道了。

    )&rdquo 兩人靜默了一會。

     男爵夫人往下說道:&ldquo他在這樁糾紛中的行動,我認為不大得體;不過當水手的不懂法律也還可以原諒。

    (她想:咱們還是聯合起來吧,打架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rdquo 神甫臉上掠過一絲輕微的笑意。

     他望着兩幅畫說道:&ldquo令侄要能告訴我們這兩件作品的價值,對我們倒大有幫助;這些畫挂在聖母堂裡也是挺好的裝飾品。

    (他想:你對我放一支冷箭,我回敬你兩支;咱們兩訖了,太太。

    )&rdquo &ldquo要是神甫把畫送給聖·迦西安大堂,請允許我捐獻兩個框子,絕不辱沒作品和挂畫的場所。

    (她想:我正要你承認看中皮羅多的家具。

    )&rdquo 神甫提防得很緊,回答說:&ldquo畫不是我的。

    &rdquo 特·李斯多曼太太把撤回訴訟的公事往桌上一放,說道:&ldquo對啦,這個文件把一切争執都解決了,畫也還給迦瑪小姐了。

    (你瞧,先生,我多麼信托你。

    )&rdquo接着又道:&ldquo先生,像你這樣的人,這樣高尚的品性,着實有資格出來給兩個基督徒排難解紛;雖則我現在不大關切皮羅多先生&hellip&hellip&rdquo 神甫打斷了她的話,說道:&ldquo不過他寄宿在府上呢。

    &rdquo &ldquo不,先生,他不在我家裡了。

    (她想:我小叔要進貴族院,侄兒要升級,害得我對不起人。

    )&rdquo 脫羅倍聽着不動聲色,但他态度越鎮靜,表示他情緒越緊張。

    這種表面上的安定就是瞞不過特·波旁納一個人。

    那時脫羅倍心中才得意呢! &ldquo那麼太太為什麼送撤回訴訟的文件來呢?&rdquo神甫問這一句的心情,跟婦女要人把奉承話再說一遍的心情差不多。

     &ldquo我壓制不住我的同情心。

    皮羅多為人懦弱,想必先生也知道;他央我來看迦瑪小姐,提出一個要求,既然他放棄了&hellip&hellip&rdquo 脫羅倍皺了皺眉頭。

     &ldquo放棄了一般名律師所公認的權利&hellip&hellip&rdquo 神甫拿眼睛直盯着特·李斯多曼太太。

     特·李斯多曼太太往下說:&ldquo&hellip&hellip他希望能收回夏波羅的肖像。

    該怎麼辦,請先生做主吧&hellip&hellip(她心上想:官司打下去,你非輸不可!)&rdquo 男爵夫人說出名律師幾個字的口氣,叫神甫明白她對于敵人的厲害和弱點全知道。

    這種口吻的談話繼續了好一會,特·李斯多曼太太在内行面前拿出全身本領,脫羅倍神甫終于下樓去把談判的條件請示迦瑪小姐。

    一會兒就上來回報說: &ldquo太太,病情兇險的迦瑪小姐話是這樣說的,&lsquo夏波羅神甫待我太好了,我舍不得送掉他的像。

    &rsquo&mdash&mdash老實說,倘若那張像是屬于我的,無論哪個向我要,我都不給。

    我對過世的神甫感情始終不變,絕不肯放棄權利,不保存他的肖像。

    &rdquo &ldquo先生,我們犯不上為一幅不高明的畫鬧意見。

    (你不在乎什麼肖像,我何嘗在乎呢。

    )你們留下吧,日後叫人臨一幅就是了。

    我很高興能把這場令人遺憾的官司了結;借此機會認識了先生,我也心中愉快。

    聽說先生是打韋斯脫的好手。

    &rdquo她又微微笑了笑說:&ldquo請您原諒,女人家總不免好奇。

    倘蒙先生賞光,上我家去打幾回韋斯脫,真是不勝歡迎。

    &rdquo 脫羅倍拿手摸着下巴颏兒。

    &mdash&mdash(特·李斯多曼太太想道:唔!上鈎了!波旁納看得不錯,他也有他的虛榮。

    ) 米拉菩得勢的時期,看見他從前走不進的府第,如今車子一到就大開正門,不由得心裡甜滋滋的十分受用,副主教當時也是這個感覺。

     他回答說:&ldquo太太,我正事都忙不過來,沒有時間出去應酬。

    可是你太太有命,我怎麼能不登門領教呢?(他心上想:老姑娘快斷氣了,還是結交李斯多曼吧;他們要支持我,我也支持他們;與其和他們作對,不如交個朋友。

    )&rdquo 特·李斯多曼太太回去,覺得講和的談判開場很順利,隻消總主教再出一把力,就功德圓滿了。

    可是皮羅多撤回了訴訟,一點好處都不曾到手。

    第二天,特·李斯多曼太太知道迦瑪小姐死了。

    老姑娘的遺囑一拆開,不出衆人所料,果然全部遺産都送給脫羅倍神甫,估計值到三十萬。

    副主教着人送了兩份迦瑪小姐的喪事彌撒和葬禮的通知單給特·李斯多曼太太,一份給她,另外一份給她的侄兒。

     特·李斯多曼太太道:&ldquo那倒是要去的啊。

    &rdquo 特·波旁納先生道:&ldquo還用說麼?脫羅倍大人特意要試試你們。

    &rdquo又轉身對海軍少校說:&ldquo男爵,一直送到公墓吧。

    &rdquo男爵也算倒黴,不曾離開都爾。

     喪事彌撒場面很大。

    隻有一個人掉了眼淚,就是皮羅多。

    他背着人躲在一個偏僻的小堂裡,自以為送了迦瑪小姐性命,誠心誠意為她禱告,超度她的靈魂。

    皮羅多不曾在迦瑪臨終之前得到她的原諒,更是悔恨不疊。

    脫羅倍神甫把亡友的遺體一直送到墓穴,在墓穴旁邊發表一篇悼詞。

    死者一輩子所過的狹窄的生活,靠着他的口才變得偉大得不得了。

    在悼詞的最後一段,送葬的人特别留意到下面幾句: 她的一生,多少歲月都是奉獻給上帝的,奉獻給宗教的,暗中做的善事不知有多少,無人知道的樸實的美德也不知有多少;這個生命卻是被一場無妄之災摧毀了。

    一切的苦難當然都出于上帝之賜;但若我們進入天國之前暫時忘了這一點,那麼她最後一次的痛苦的确是不應該受的。

    朋友們既然知道這位聖潔的女子人格高尚,天真坦白,就不難預料她一切都能忍受,除了誣蔑她整個的為人。

    也許就因為此,上帝才召她歸天,超脫人間的苦難。

    誰要活在世界上能夠良心平安,毫無内疚,像純潔的索菲在極樂的天國中一樣,就是幸福的了! 特·李斯多曼家牌局散了,關上大門,隻有男爵夫人和她侄兒在場,特·波旁納報告了下葬的情形,說道: &ldquo那篇浮誇的演說講完了,穿黑袍子的路易十一拿聖水棒灑了一陣。

    那樣子你們不妨想象一下。

    &rdquo 特·波旁納先生一邊說一邊拿起撥火棒,學着脫羅倍的手勢,神氣活龍活現,男爵和他叔母都看着笑了。

     老年地主還說:&ldquo那時他才露出馬腳來。

    在此以前,他的态度毫無破綻。

    但他對老姑娘厭惡透頂,說不定像恨夏波羅一樣的恨,所以送她進墳墓的時候不能不在舉動之間流露出心中的高興。

    &rdquo 下一天早上,沙羅蒙小姐上特·李斯多曼家吃飯,一進門就很激動的說: &ldquo可憐的皮羅多神甫又受到一個可怕的打擊,可見人家對他的仇恨是處心積慮,經過最周密的計劃的。

    他調到聖&ndash聖福裡昂去做本堂神甫了。

    &rdquo 聖&ndash聖福裡昂是都爾城外一個近郊的小鎮,在大橋的那一邊。

    大橋數得上法國最美的建築之一,長六百十七公尺,橋的兩頭有兩個同式同樣的廣場。

     沙羅蒙小姐停了一會,看見特·李斯多曼太太聽着消息很冷淡,覺得奇怪,又道:&ldquo你明白沒有?皮羅多一到那兒,就好比和都爾,和他的一些朋友,和生活方面的一切,離開了好幾百裡。

    逐出了都爾,天天望見城而進不了城:那樣的充軍不是特别可怕嗎?出事以後,他已經不大走得動了,以後要走四五裡地才能見到我們。

    如今他在床上發燒。

    聖&ndash聖福裡昂的教士住宅又冷又潮濕,那個小教區沒有錢修理。

    可憐的老頭兒從此真是活埋在墳墓裡了。

    唉!這樣毒辣的手段真正想不到!&rdquo 現在隻消簡單的叙述幾樁事情,勾出最後一幅圖畫,就好結束這故事。

     五個月之後,副主教升了主教。

    特·李斯多曼太太死了,留下一千五百法郎年金給皮羅多神甫。

    男爵夫人的遺囑公開的那一天,脫洛阿的主教伊阿桑德正要離開都爾去上任,臨時改動行期。

    他認為男爵夫人一邊同他講和,一邊私下幫助他心目中的仇人,簡直在玩弄他。

    脫羅倍氣惱之下,又來威脅男爵的前途和特·李斯多曼侯爵的貴族院議員的職位了。

    他在總主教客廳裡當衆說了一句殺氣騰騰而聽起來很和軟的話,那種話隻有做教士的會講。

    海軍少校為了前程,隻得去拜訪強硬的神甫;大概神甫提的條件十分苛刻,因為男爵的行事證明他徹頭徹尾服從了堅信會頭目的意志。

    新任主教簽了一份經過公證的筆據,把迦瑪小姐的屋子捐給聖·迦西安的教區委員會,把夏波羅的書櫃和藏書送給神學預備學校,兩幅争執過的畫進了聖母堂;夏波羅的肖像仍舊歸他保存。

     脫羅倍幾乎全部放棄迦瑪小姐的遺産,大家看着莫名其妙。

    特·波旁納先生疑心脫羅倍私下留着現款,好讓他将來以主教資格進貴族院的時候,在巴黎撐起一個場面來。

    直到脫羅倍主教動身上任的前一天,老狐狸才明白他捐獻迦瑪小姐的遺産别有作用:原來最頑強的仇人對最無用的犧牲品還要來一個緻命的打擊。

    特·李斯多曼男爵對叔母給皮羅多的遺贈提出異議,說是皮羅多用不法手段騙取的!告皮羅多的狀子送進法院以後幾天,男爵升了海軍中校。

    聖&ndash聖福裡昂的本堂神甫受到教内的處分,停止聖職。

    上級教會不等法院審理,先判決了。

    害索莎菲·迦瑪的兇手原來是個騙子!倘若脫羅倍主教保留着老姑娘的遺産,要懲戒皮羅多就不容易了。

     脫洛阿的主教伊阿桑德大人坐着驿車上巴黎,經過聖&ndash聖福裡昂河濱道。

    可憐的皮羅多神甫讓人扶在一張靠椅上,在陽台高頭曬太陽。

    教士受了總主教的懲罰,又瘦又蒼白。

    從前那張一團和氣的臉,所有的線條都印上了憂傷的痕迹,整個相貌變了樣。

    本來一無心事,吃着好酒好菜,多麼天真而有精神的眼睛,害病以後變得朦朦胧胧,好像有了思想。

    一年以前在教堂的回廊下打轉的皮羅多,毫無腦子但是心滿意足的皮羅多,此刻隻剩下一副骨骼了。

    主教對他的犧牲品不勝輕蔑的瞟了一眼,才算寬宏大量把他忘了,車子過去了。

     換一個時代,脫羅倍毫無疑問是希爾得布朗特和亞曆山大六世一流的人物。

    今日之下,教會已經不成其為政治力量,不能再給精力充沛的獨身者作為用武之地,獨身生活便暴露出它的主要弱點:所有的才能一朝集中在唯一的情欲&mdash&mdash自私自利上面,獨身者就變得不是有害便是無用。

    現在的政府,缺點是過分要人去适應社會,而不想叫社會去适應人。

    個人想利用制度,制度想剝削個人,兩者之間永遠有鬥争;不像從前的人确實要自由得多,對公共事業更熱心。

     人的活動範圍不知不覺擴大了;能把這個範圍加以綜合和概括的心靈永遠是個了不得的例外;因為不論在精神方面或物質方面,通常總是活動的領域加大,活動的強度跟着減低。

    可是社會不應該建築在一些例外的人身上。

    最初,人僅僅是個家長,心是火熱的,感情集中在家庭的範圍之内。

    後來他為了一個氏族或小小的城邦而生活,希臘或羅馬的某些忠于本土的偉大史迹便是這樣産生的。

    後來人又變為一個階級的一分子或者一個宗教的成員,為了替階級或宗教增光,往往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但那時他的興趣已經大大增加,涉及一切的知識部門了。

    到了今日,人的生活和一個龐大的國家的生活打成一片;據說不久的将來要以世界為家庭了。

    基督教控制之下的羅馬曾經對這種世界主義存過希望,但世界主義本身會不會是一個極大的錯誤呢?相信高尚的美夢能實現,醉心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理想,原是極自然的事。

    無奈人的構造沒有這樣宏偉的器局。

    倘有相當闊大的心靈,能具備唯大人物才能有的熱情,那麼這等心靈絕不是普通公民的心靈,也絕不是家長的心靈。

    某些生理學家認為腦子擴大到這個程度,感情必然要萎縮。

    其實并不然。

    想對一門科學,一個民族,一種法制作出大貢獻的人,他們表面上的自私豈不是最高尚的熱情,等于哺育民衆的母性嗎?他們為了培養新的民族,醞釀新的觀念,不是需要把母性的慈愛和上帝般的力在他們才智過人的頭腦中結合起來嗎?脫羅倍在聖·迦西安的遊廊深處所代表的那種海闊天空的思想,必要時就可用伊諾桑三世和彼得大帝一等人的曆史,還有一切左右時代,領導民族的人的曆史,在很高的階段上加以證實。

     一八三二年四月 作于聖·斐爾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