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關燈
冊老掉牙了,"帕迪說道。

    "澳大利亞跟美洲一樣,發展得很快。

    我敢肯定,現在那裡的城鎮要多得多。

    " 他們打算坐統艙去,好在畢竟隻有三天的路程,還不算太糟糕。

    不象從英國到南半球那樣,得走好幾個星期。

    他們能出得起錢。

    帶走的東西是衣物、磁器、刀叉、被單、床單、炊具和那幾格珍貴的書籍。

    家具不得不賣掉,以償付菲卧室裡的那幾件東西--古鋼琴、小地毯和椅子--的運費。

     "我不願意聽你說把它們留下來的話。

    "帕迪堅決地跟菲說道。

     "你肯定我們花得起這份錢嗎?" "沒問題。

    至于其它的家具嘛:瑪麗說她為我們準備下了牧場工頭的房子,我們可能需要的那裡都一應俱全。

    我很高興,我們用不着和瑪麗住在同一座房子裡。

    " "我也很高興。

    "菲說道。

     帕迪到旺加努伊給他們在"韋漢"号上訂了八張統艙的鋪位。

    令人奇怪的是,這艘船和離他們最近的鎮子同名。

    他們定在八月底上路,因此,一到八月初,每個人都開始感到他們真的就要進行這次關系重大的冒險了。

    那幾隻狗得送人,馬匹和輕便馬車賣掉了,家具裝上了老安梅斯·麥克懷爾特家的大車,運到旺加努伊去拍賣;菲的那幾件東西和磁器、床單和被單、書籍以及廚房用具一起裝進了闆條箱。

     弗蘭克發現他母親站在那架漂亮而陳舊的古鋼琴旁,撫摸着那淡粉色的帶條紋的飾闆,呆呆地望着沾在指尖上的金粉。

     "媽,它一直就是你的嗎?"他問道。

     "是的。

    是我結婚的時候,他們不能從我這兒拿走的東西。

    這架古鋼琴、波斯小地毯、路易十五時期的沙發和椅子、還有攝政時期①的寫字台。

    東西不多,不過它們理所當然地是屬于我的。

    "那雙灰色、憂郁的眼睛越赤他的肩頭,凝視着挂在他身後牆上的那張油畫;由于年深日久,那畫的色彩有些暗淡了,但那穿着鑲有淺粉色花邊、周圍有107個褶邊的長裙的金發女人卻依然清晰可見。

    ①英國攝政時期為1810年至1820年。

    --譯注 "她是誰?"他轉過頭去,好奇地問道。

    "我一直想知道。

    " "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 "哦,她準定和你有親屬關系,她和你有點兒象呢。

    " "她?我的親戚?"那雙沉思的眼睛離開了畫像,譏諷地落在了兒子的臉上。

    "哦,我看上去象有她這樣一位親戚嗎?" "象。

    " "你糊塗了,仔細想想吧。

    "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媽。

    " 她歎了口氣,合上了古鋼琴,抹掉了手指上的金粉。

    "沒什麼可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說的。

    得了,幫我把這些東西挪到屋子中間去,這樣你爸就好包裝了。

    " 這次航程是一場惡夢。

    "韋漢"号還沒出惠靈頓港,他們就全嘔吐了;在狂風大作,風雪交加的1200英裡的海程中,他們吐了一路。

    帕迪也顧不上刺骨的寒風和飛濺不停的海水,把男孩子們都帶到了甲闆上,讓他們呆在那裡,隻是在有好心人自願照看那四個可憐巴巴的、幹嘔着的小子們時,他才下到底艙裡去看他的女眷和嬰兒。

    弗蘭克盡管特别想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還是自願留在了下面,照護女人們。

    船艙很狹小而且令人窒息,散發着油味兒,因為它是在水線以下,靠近船艏,是船隻簸得最劇烈的地方。

     出了惠靈頓之後數小時,弗蘭克和梅吉相信他們的母親快要死了;一個熟悉的乘務員從頭等艙裡叫來了一位醫生,他悲觀地搖着頭。

     "不過,這段航程很短。

    "他說道,吩咐他的護士給嬰兒倒些牛奶來。

     弗蘭克和梅吉在幹嘔的空隙裡,設法用奶瓶喂哈爾,他不肯好好喝奶。

    菲已經不再掙紮着嘔吐,而是陷入了昏迷狀态,他們喚都喚不醒她。

    乘務員幫着弗蘭克把她放到了頂鋪上,那裡的空氣略微新鮮一些。

    弗蘭克把毛巾舉在嘴邊,以便擋住依然在往外翻嘔的稀膽汁。

    他坐在她的鋪邊上,從額頭向後捋着她那黯無光澤的黃頭發。

    他不顧自己的嘔吐,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堅持着。

    帕迪每次進來,都看見他和他母親呆在一起,摩挲着她的頭發,而梅吉則與哈爾蜷縮在下鋪,嘴上捂着一塊毛巾。

     出了悉尼後三個鐘頭,海面變得一平如鏡,霧氣悄悄地從南極飄來,團團地圍住了這艘舊船。

    梅吉的精神稍微恢複了一些。

    她想象着可怕的浪擊已經過去,但海洋仍在有節奏地、痛苦地狂吼着。

    他們緩緩地穿過濃重的灰霧,像一隻被追趕的獵物那樣膽戰心驚地潛行着,直到那深沉而單調浪吼聲又從船的上部傳來,這是一種茫茫然然、凄切切的難以形容的悲苦之聲。

    随後,當他們滑行穿過那幽靈般的水霧進入港口時,他們周圍的空中響起了一片痛苦的号聲。

    梅吉永遠也忘不了那霧号①聲,這是她第一次踏上澳大利亞的序曲。

     ①船在霧中用來提醒其它船注意的号聲。

    --譯注 帕迪抱着菲走下了"韋漢"号,弗蘭克抱着小娃娃跟在後面,梅吉提着一隻箱子,每個男孩都打着一些行李,疲憊不堪地、磕磕絆絆地走着。

    1921年8月底的一個大霧彌漫的冬晨。

    他們進入了皮爾蒙特。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地名。

    碼頭的鐵貨棚外面,出租汽車排成了一排長龍,等在那裡。

    梅吉目瞪口呆地四萬張望着,她還從來沒見過在一個地方一次停這麼多小汽車呢。

    不知怎麼的,帕迪把他們全都塞進了一輛汽車,那司機主動提出把他們送到"人民宮"。

     "夥計,那是适合你們這樣的人的地方。

    "他告訴帕迪。

    "那是薩利夫婦為勞苦大衆開的旅店。

    " 街道上擠滿了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擁來的汽車,馬卻極少。

    他們從出租汽車裡的全神貫注地望着窗外高聳的磚樓,狹窄迂回的街道,擁擠的行人過往匆匆,仿佛是在參加某種稀奇古怪的都市儀禮。

    惠靈頓使他們感到敬畏不已,而與悉尼相比,惠靈頓卻顯得像個農村市鎮了。

     當菲在救世軍①稱之為"人民宮"的許多鳥籠似的小屋中歇憩時,帕迪出門到中心火車站去,看看他們什麼時候能搭乘火車到基蘭博去。

    已經差不多緩過勁兒來的男孩子們吵嚷着要跟他一起去,因為他們聽說車站高得不太遠,而且一路全是商店,其中還有一家賣棒棒糖的呢。

    帕迪真羨慕他們的青春活力,便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經過三天暈船之後,他對自己的兩條腿是否頂得下來,心裡依然沒把握。

    弗蘭克和梅吉也想去,但他們更關心媽媽的身體,希望她好起來,于是就留下來陪菲和小孩了。

    确實,一下船,她似乎很快恢複了,她已經喝了一碗湯,慢慢地吃了一片烤面包,這是一位勞苦大衆中的一個頭戴帽子的天便給她送來的。

     ①基督教(新教)的一個社會活動組織,由牧師布斯于1865年創立于倫敦,1880年正式定名。

    --譯注 "菲,要是今天晚上咱們不走的話,那下一次直達車就在一周以後了。

    "帕迪回來以後說道。

    "你覺得你今天晚上走能挺得下來嗎?" 菲坐了起來,身上發着抖。

    "我能挺過去。

    " "我覺得咱們應該等一等,"弗蘭克壯着膽子說道。

    "我想媽的身體還沒緩過來,不能趕路。

    " "弗蘭克,你好像不明白,要是我們誤了今晚的火車,就得整整等上一個星期,我口袋裡的錢可付不起在悉尼呆一個星期的帳。

    這個國家大着哩,咱們要去的那地方可不是每天有火車。

    明天有三趟車,我們坐哪一趟車都隻能到達博。

    這樣,我們就得在那裡等着轉車,他們跟我說,要是我們那樣走的話,那比我們想想辦法趕今晚的車更受罪呢。

    " "我能挺過去,帕迪,"菲又說了一遍。

    "有弗蘭克和梅吉照顧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她兩眼望着弗蘭克,懇求他别再說了。

     "那我現在就去給瑪麗打個電報,告訴她明天晚上等我們。

    " 中心火車站比克利裡家的人所到過的任何建築物都要大,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玻璃大廳似乎在同時回響着、吸收着成千上萬的人的喧聲鬧語。

    他們在橫七豎八的捆着繩子的筐子旁等着,目不轉睛地望着一塊巨大的指示闆,它是由手拿長杆的人調整的。

    在愈來愈暗的暮色中,他們擠在這群人中間,眼巴巴地望着五号站台上的鐵門;門雖然關着,但門上面有手寫的幾個字:"基蘭博郵車"。

    在一号站台和二号站台上,緊張的活動預示着開往布裡斯班和墨爾本的夜班快車即将發車,旅客們正在熙熙攘攘地通過檢票口。

    不久,便輪到他們了。

    五号站台的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了,人們開始急不可待地挪動起來。

     帕迪給他們找了一間空着的二等車廂,把大一些的男孩子安置在靠窗口的座位上,而菲、梅吉和那些小小孩則坐在通往車廂連接處的長過道的滑門旁。

    有人抱着找個空位的希望探進臉來,但一看見車廂裡有那麼多孩子,馬上就被吓退了。

    有時候,家人口多也有它的長處。

     夜裡很冷,他們解下了所有的手提箱外面捆着的花格呢大旅行毛毯;盡管車廂裡沒有供暖,但地闆上放着裝滿了熱灰的鋼箱卻散發着熱氣。

    不管怎麼樣,誰也沒盼着供暖,因為在澳大利亞或新西蘭,任何地方都是從不供暖。

     "爸,還有多遠呐?"當列車起動,車身輕搖,铿铿锵锵地向前方的目的地奔駛時,梅吉問道。

     "比我們那本地圖冊上看到的路程要長得多,梅吉。

    610英裡。

    明天傍晚的時候我們就到了。

    " 男孩子們驚得透不過氣來,可是,窗外燈光初放,萬家燈火所構成的仙境般的畫面使他們把這一點忘在腦後了。

    他們全都湊到了窗前觀看着,在列車駛出的最初幾英裡路程中,房子仍然不見少。

    随着車速的加快,燈光越來越稀少,終于完全消失,代替它們的是不斷地湧向呼号着的疾風的點點火星。

    當帕迪把男孩子們領到外面,以便讓菲給哈爾喂奶的時候,梅吉羨慕地望着他們的背影。

    這些天來,她似乎已經不被看作是男孩子中間的一員了,自從那嬰兒攪亂了她的生活,使她像媽媽一樣被緊緊地拴在家中以來。

    她就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了。

    她一片忠心地對自己說,這倒并不使她真正感到介意;他是一個那麼可愛的小家夥,是她生活中主要的樂趣。

    媽媽把她當成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大姑娘,這使她從心眼裡感到高興。

    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媽媽生兒育女的,這她一點兒也不清楚,可結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