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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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幸事件發生一年之後,在巴黎驿站街區的布洛瓦街,有一座配備家具的客棧的一套客房中,有一位服喪的年輕姑娘,坐在靠爐子的一張桌子旁邊。

    桌子上放着一隻酒杯和剩下半瓶的普通葡萄酒。

    一個上了年紀而背微駝的男人,在屋裡大步走來走去,他着裝跟工人差不多,看相貌,人很開朗爽直。

    他不時走到少女面前站住,帶着慈愛的表情注視她。

    于是,少女伸出手臂,拿起酒瓶,斟滿了酒杯,那殷勤的動作卻攙雜幾分不自覺的反感。

    老人喝一小口酒,重又踱步、邊走邊比比劃劃,那樣子挺怪,頗為可笑,而少女則神态憂傷,微笑着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有人若是在場,很難猜測這兩個是什麼人,隻見一個紋絲不動,冷冰冰的好似大理石雕像,但是渾身又充滿優美和高雅,她的面孔和細小的動作所透出的,超出一般人所說的美;而另一個外表非常粗俗,衣冠不整,在屋裡還戴着帽子,喝着小酒店供應的普通葡萄酒,釘了鐵掌的皮鞋踏得地闆咯咯響。

    這兩個人形成鮮明的對照。

     然而,他們又被相當熱誠而深情的友誼連在一起。

    二人正是卡蜜兒和外叔公吉羅。

    忠厚的老人聞訊趕到夏爾多奈,幫着先把德-阿爾西夫人的遺體送至教堂,然後送到最終的安息之所。

    可憐的姑娘失去母親,父親又旅行在外,她在世上就孤零零一個人了。

    騎士既已離開家,一路又要遊玩,又要辦事,在荷蘭跑了好幾座城市,很晚才得到妻子的死訊,也就是說,在将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卡蜜兒成了孤兒。

    誠然,家裡有一個保姆兼教師,負責照看小姑娘;可是,母親生前絕不肯同人分擔對孩子的照料,因此,保姆形同虛設,不大了解卡蜜兒,遇到這種情況也根本幫不上手。

     小姑娘死了母親,悲痛欲絕,真讓人擔心她也活不久了。

    德-阿爾西夫人的屍體從河裡撈上來,在運回家的路上,卡蜜兒走在旁邊,哭号之聲撕肝裂膽,當地人聽了都有點害怕。

    這姑娘,平日見她總是不聲不響,又溫和又沉靜,現在她面對死者,猛然從沉默裡沖出來,的确給人以莫名的恐懼。

    從她嘴裡喊出來的斷斷續續的聲音,惟獨她本人聽不見,好似野人的腔調,既不是人語,也不是号陶,而像是由痛苦創造出來的一種語言。

    這種可怕的呼号,一天一夜充斥整個别墅。

    卡蜜兒到處狂跑,又是揪自己的頭發,又是捶打牆壁。

    别人怎麼也勸阻不了,甚至動硬的也無濟于事。

    直到生理上筋疲力盡,她才倒在停放她母親遺體的床腳下。

     可是不久,她似乎就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可以說什麼都忘記了。

    有一段時間,她表面很憔悴,心不在焉,終目信步走着,也不拒絕别人對她的照顧;大家以為她鎮定下來了,請來的醫生也同大家一樣判斷錯了:不料她很快發起高燒,神經過敏,症狀極為嚴重。

    她病倒了,必須時刻守護;她仿佛完全喪失了神智。

     正在這節骨眼上,外叔公吉羅不顧一切,決心前來救護侄孫女。

     “既然她現在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對家中的仆人說,“那麼我作為她親外叔公,就要負責照看她,防止她出什麼意外。

    我一直喜歡這孩子,還多次向她父親要她,好逗我歡笑。

    我不忍心看着她身邊沒有親人,這就是我的女兒了,眼下我先帶走。

    等她父親回來,我再把孩子還給他。

    ” 吉羅叔叔有點信不過大夫,有一定道理:他本人從未生過病,也就不大相信會有疾病。

    尤其神經性熱症,在他看來是一種幻覺,完全是思想錯亂,散散心就能治愈。

    因此,他決心帶卡蜜兒去巴黎。

     “你們瞧這孩子,”他還說道,“她很悲傷總是哭,哭得也有道理:一個人的母親不會死第二次的。

    不過,母親走了,女兒不一定也跟着走,應當盡量讓她想别的事兒。

    據說巴黎是最好的地方;我沒到過巴黎,她也一樣;因此,我要帶她去一趟,這樣旅行對我們倆都有好處。

    再說了,哪怕隻是跑跑路,這對她也隻能有益無害。

    我和别人一樣,也有過苦惱,可是,我每次看見驿車車夫副手禮服的燕尾在眼前跳動,心情總是快活起來。

    ” 卡蜜兒和外叔公就這樣來到了巴黎。

    騎士收到吉羅叔叔的一封信,得知這趟旅行,也就同意了。

    他在荷蘭旅行一圈兒回到夏爾多家,心情極度郁結,幾乎不想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