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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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吃了許多酒,口裡隻管夾七帶八嘈。

    正在那裡張家長,李家短,白說綠道。

    有詩為證: 假意虛脾卻似真,花言巧語弄精神。

     幾多伶俐遭他陷,死後應知拔舌根。

     卻有郓城縣一個買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兒,如常在街上隻是幫閑,常常得宋江赍助他。

    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幾貫錢使。

    宋江要用他時,死命向前。

    這一日晚,正賭錢輸了,沒做道理處,卻去縣前尋宋江。

    奔到下處尋不見。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尋誰這般忙?”唐牛兒道:“我喉急了,要尋孤老。

    一地裡不見他。

    ”衆人道:“你的孤老是誰?”唐牛兒道:“便是縣裡宋押司。

    ”衆人道:“我方才見他和閻婆兩個過去,一路走着。

    ”唐牛兒道:“是了。

    這閻婆惜賊賤蟲,他自和張三兩個打得火塊也似熱,隻瞞着宋押司一個。

    他敢也知些風聲,好幾時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蟲假意兒纏了去。

    我正沒錢使,喉急了,胡亂去那裡尋幾貫錢使,就幫兩碗酒吃。

    ”一徑奔到閻婆門前,見裡面燈明,門卻不關。

    入到胡梯邊,聽的閻婆在樓上呵呵地笑。

    唐牛兒捏腳捏手,上到樓上,闆壁縫裡張時,見宋江和婆惜兩個,都低着頭;那婆子坐在橫頭桌子邊,口裡七十三八十四隻顧嘈。

    唐牛兒閃将入來,看着閻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個喏,立在邊頭。

    宋江尋思道:“這厮來的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兒是個乖的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說道:“小人何處不尋過,原來卻在這裡吃酒耍。

    好吃得安穩!”宋江道:“莫不是縣裡有甚麼要緊事?”唐牛兒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間那件公事,知縣相公在廳上發作,着四五替公人來下處尋押司,一地裡又沒尋處。

    相公焦躁做一片。

    押司便可動身。

    ”宋江道:“恁地要緊,隻得去。

    ”便起身要下樓。

    吃那婆子攔住道:“押司不要使這科段。

    這唐牛兒撚泛過來,你這精賊也瞞老娘,正是魯般手裡調大斧。

    這早晚知縣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樂,有甚麼事務得發作?你這般道兒,隻好瞞魍魉,老娘手裡說不過去。

    ”唐牛兒便道:“真個是知縣相公緊等的勾當,我卻不會說謊。

    ”閻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雙眼,卻似琉璃葫蘆兒一般。

    卻才見押司努嘴過來,叫你發科,你倒不撺掇押司來我屋裡,颠倒打抹他去。

    常言道: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這婆子跳起身來,便把那唐牛兒劈脖子隻一叉,踉踉跄跄直從房裡叉下樓來。

    唐牛兒道:“你做甚麼便叉我?”婆子喝道:“你不曉得,破人買賣衣飯,如殺父母妻子。

    你高做聲,便打你這賊乞丐!”唐牛兒鑽将過來道:“你打!”這婆子乘着酒興,叉開五指,去那唐牛兒臉上連打兩掌,直攧出簾子外去。

    婆子便扯簾子,撇放門背後,卻把兩扇門關上,拿拴拴了,口裡隻顧罵。

    那唐牛兒吃了這兩掌,立在門前大叫道:“賊老咬蟲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這屋裡粉碎,教你雙日不單日着。

    我不結果了你,不姓唐!”拍着胸,大罵了去。

     婆子再到樓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沒事采那乞丐做甚麼。

    那厮一地裡去搪酒吃,隻是搬是搬非。

    這等倒街卧巷的橫死賊,也來上門上戶欺負人。

    ”宋江是個真實的人,吃這婆子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裡見責老身,隻恁地知重得了。

    我兒,和押司隻吃這杯。

    我猜着你兩個多時不見,以定要早睡,收拾了罷休。

    ”婆子又勸宋江吃兩杯,收拾杯盤下樓來,自去竈下去。

    宋江在樓上自肚裡尋思說:“這婆子女兒和張三兩個有事,我心裡半信不信,眼裡不曾見真實。

    待要去來,隻道我村。

    況且夜深了,我隻得權睡一睡。

    且看這婆娘怎地,今夜與我情分如何?”隻見那婆子又上樓來,說道:“夜深了,我叫押司兩口兒早睡。

    ”那婆娘應道:“不幹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樓來,口裡道:“押司安置。

    今夜多歡,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樓來,收拾了竈上,洗了腳手,吹滅燈,自去睡了。

     卻說宋江坐在杌子上,隻指望那婆娘似比先時,先來偎倚陪話,胡亂又将就幾時。

    誰想婆惜心裡尋思道:“我隻思量張三,吃他攪了,卻似眼中釘一般。

    那厮倒直指望我一似先時前來下氣,老娘如今卻不要耍。

    隻見說撐船就岸,幾曾有撐岸就船。

    你不來采我,老娘倒落得。

    ”看官聽說,原來這色最是怕人。

    若是他有心戀你時。

    身上便有刀劍水火也攔他不住,他也不怕。

    若是他無心戀你時,你便身坐在金銀堆裡,他也不采你。

    常言道:佳人有意村夫俏,紅粉無心浪子村。

    宋公明是個勇烈大丈夫,為女色的手段卻不會。

    這閻婆惜被那張三小意兒百依百随,輕憐重惜,賣俏迎奸,引亂這婆娘的心,如何肯戀宋江。

    當夜兩個在燈下坐着,對面都不做聲,各自肚裡躊躇,卻似等泥幹掇入廟。

    看看天色夜深,隻見窗上月光。

    但見: 銀河耿耿,玉漏迢迢。

    穿窗斜月映寒光,透戶涼風吹夜氣。

    雁聲嘹亮,孤眠才子夢魂驚;蛩韻凄涼,獨宿佳人情緒苦。

    谯樓禁鼓,一更未盡一更催;别院寒砧,千搗将殘千搗起。

    畫檐間叮當鐵馬,敲碎旅客孤懷;銀台上閃爍清燈,偏照離人長歎。

    貪淫妓女心如鐵,仗義英雄氣似虹。

     當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時,複地歎口氣。

    約莫也是二更天氣,那婆娘不脫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繡枕,扭過身,朝裡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尋思道:“可奈這賤人全不采我些個,他自睡了。

    我今日吃這婆子言來語去,央了幾杯酒,打熬不得夜深,隻得睡了罷。

    ”把頭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脫下上蓋衣裳,搭在衣架上。

    腰裡解下銮帶,上有一把壓衣刀和招文袋,卻挂在床邊欄幹子上。

    脫去了絲鞋淨襪,便上床去那婆娘腳後睡了。

    半個更次,聽得婆惜在腳後冷笑。

    宋江心裡氣悶,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看看三更交半夜,酒卻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來,面桶裡洗了臉,便穿了上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