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川不為興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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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徐徐垂落,終于籠罩了荒涼的原野。

     這是大青山脈下一方平原。

    這裡三面環山,巍峨的山峰張開一扇弧形的屏障,阻斷了一切風霜嚴寒。

    屏障的另一面,一條河流靜靜流淌,将這片平原與更廣闊的沃土隔絕開。

     山巒拱衛,平原就靜靜沉睡在蒼穹的懷抱中,遠離紅塵叨擾;河流滋養,上百種不知名的野花燦然盛開,将這片亘古甯靜的土地妝點成無邊花海。

     但一月來,這人間仙境已完全改變模樣。

     焦灰與血腥的氣息在空中彌散,暮色掩映中,铮铮敲擊聲,低沉的呻吟聲,沉悶的挖掘聲此起彼伏,不時夾雜着皮鞭撕裂皮肉的脆響,讓夜色也變得陰森可怖。

     一支支次第火把點亮,瞬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弧,沿着河岸蜿蜒開去,将那片土地照亮。

     幽微火光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們,正在刀斧與皮鞭的催逼下,辛苦而麻木地勞作着。

     他們或艱難地舉起鐵錘,一下下鑿向巨大的石塊;或握着最簡陋的工具,在地上費力挖掘;或兩人一組,擡起一筐筐碎土,踉跄前行。

    他們瞳孔顔色各異,似乎來自不同的民族,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脖子上系着的繩索,和手臂上蛇形的烙印。

     大片的花海與沃土已完全消失,隻剩下土地燒灼後的裂隙,縱橫交布。

    裂隙中央圍拱着一方巨大的深坑,塵土滿身的人們還埋身其中,不住挖掘。

    不知要挖到多廣,也不知要挖到多深,仿佛要将這塊平原整個掘穿。

     深坑旁邊,已經建起了一座巨大的高台。

    高台完全由十人多高的漢白玉巨石砌成,斧鑿成巨大的天之階,伸向蒼茫的天際。

     重劫跪倒在潔白的石階上。

     他一手撫在胸前,虔誠宛如這片大地,恭順地臣服在高遠的夜幕之下。

     那是浩瀚的蒼穹,是時空盡頭的永恒之處,是傳說中神明的栖息之地。

     他每在石階上踏上一步,便深深跪拜一次,每一次跪拜的姿勢都略有不同,象征着不同的供奉與虔誠。

    那是千萬年傳承下來的,隻有寥寥幾個人才懂得的上古之禮,傳說那是非天族裔跪拜永恒的神衹——梵天時所用的禮節。

     他緩緩擡頭,眸子幾乎同腳下的石階一樣蒼白。

     階梯盡頭,那面巨大的亡靈之旗正臨風飛舞。

    墨黑色的旗幟在夜風中張開無盡陰霾,仿佛九重天外的夜色都在此刻崩塌,碎浪般傾瀉下來,将整個大地覆蓋。

     然而,即使是如此深邃的黑暗,仍無法包裹一個清明如月的影子。

     一襲長長的白衣,漠然危坐在亡靈之旗下。

     楊逸之。

     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衣衫從台階的盡頭垂下,仿佛一汪淺淺溪流,同夜空中的迷霧交織在一起,在亡靈旗幟下輕輕浮動。

     這便是黑夜中唯一的皓潔,卻是那麼的孤獨,悲傷。

     重劫終于來到了階梯的盡頭。

     他擡頭,注視着高台頂端的楊逸之,嘴角挑起一抹微笑。

    他并沒有急于完成最後一次叩拜,而是回頭俯瞰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大地。

     那些日夜勞作的人們,此刻顯得那麼渺小,就像一隻隻火光下的蝼蟻,在皮鞭與刀斧的催逼下,苦苦掙紮。

    有人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卻立即被無情的皮鞭撕開血肉,另一些人再也無法承受肩頭的重量,剛一松手,就立即被巨石壓倒,吐出污濁的血。

     穢血在暗紅的土地上濺開,屍體被迅速拖走,抛棄在河水中,瞬間就被湍急的河水帶走,沒有了蹤迹。

     重劫微笑着看着這一切,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在他看來,世間一切之人,都是蝼蟻。

     這些苦工,全部來自于那些歸順的部落。

    在蒙古大軍的武力催逼下,他們燒毀了自己信仰的神明,殺掉所有僧侶和不肯屈服的親人,卻仍然躲不過滅亡的命運。

     既然宣誓效忠梵天,就必須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力量、健康、血肉、生命。

     重劫滿意地看着台階下那片巨大的深坑。

     這便是地基。

     三連城的地基。

    隻有根基足夠深,深到洞穿地脈,才能修造出永恒不破的都城。

     笑容,浮現在重劫通透的眼底。

    他收回目光,重新跪倒在楊逸之腳下,久久伏拜,仿佛要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他腳下冰冷的石階。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擡起頭,注視着楊逸之: “我的供奉,你滿意麼?” 楊逸之不答。

     重劫伸手,輕柔而虔誠地拾起身前的一抹白色——那是楊逸之垂在王座旁的手。

     這隻手宛如白玉一般,呈現出月光般至純顔色,卻在手腕上,镂刻着一縷格格不入的傷痕,蜿蜒如蛇,深可見骨。

     重劫垂下頭,将那隻手握住,輕輕放在自己唇邊。

    蛇形傷痕在月色下透出詭異的微光,返照在重劫蒼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