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白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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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彼處有司火速提解來京究問,房考文舉直着革職,正副主考分别降級罰俸。

    旨下之日,逢貴欣欣得意,對舜英說知,拍手道:“今日才出得我這口氣。

    ”舜英聽了,吃驚不小,想道:“我兄如何這般狠心?他罵汪直,也是他的氣骨;你附汪直,不是你的長策。

    一旦冰山失勢,不知後事如何,怎生把個有才的文人平白地坑陷了?”心中愁痛,寸腸如割。

    有一曲《啄木兒》單說舜英此時的心事: 心私痛,淚暗零,難将吳越諧秦晉。

    正相期蘿茑歡聯,恨無端賓主分争。

    鹿鳴幸報秋風信,隻道鸾交從此堪重訂。

    又誰知頓起戈矛陷俊英。

     卻說陸逢貴傾陷了呂玉,汪直喜歡他會獻媚,就升他做了四川指揮使。

    逢貴大喜,即日謝過了汪直,領了家小出京赴任,迤逦望四川進發。

    行個多日,路經陝西北界,時值陝西分防北路總兵尚士豪為克減軍糧,以緻兵變,标下将校殺了總兵,結連土賊流民一齊作亂,鹹一陽一一帶地方都被殺掠。

    這裡陸逢貴不知高低,同了妻子嶽氏、妹子舜英并車仗人馬正到鹹一陽一界口。

    逢貴乘馬先走,教家眷随後慢慢而行,不提防亂兵沖殺過來,逢貴竟為亂兵所殺,從人各自逃命。

    舜英與嶽氏見不是頭,慌忙棄了車仗,步行望山谷小路逃奔。

    嶽氏又為流矢所中而死,單隻剩舜英一人,也顧不得山路崎岖,盡力爬到一個山岩之上,隻聞四面喊聲漸近,又聽得賊人喊道:“不要放箭,看有少年女子,活捉将來。

    ”舜英度不能免,不如先死,免至受辱。

    轉過嶺後,見一懸崖峭壁,下臨深潭,乃仰天歎道:“此我盡命之處矣”卻又想道:“以我之才貌,豈可死得冥冥無聞,待我留個蹤迹在此,也使後人知有陸舜英名字。

    ”便咬破舌尖,将指蘸着鮮血去石壁上大書九字道: 陸氏女舜英于此投崖 寫罷,大哭了一場,望着那千尺深潭踴身一跳。

    正是: 玉折能離垢,蘭摧幸潔身。

     投崖今日女,仿佛堕樓人。

     看官你道舜英拼命投崖,這踴身一跳,便有一百條性命也不能再活了。

    誰知天下偏有稀奇作怪的事,舜英正跳之時,隻見身邊忽起一道白光,狀如長虹,把舜英渾身裹住,耳邊但聞波濤風雨之聲,兩腳好像在空中行走一般。

    約有一盞茶時,白光漸漸收斂,舜英已腳踏實地。

    那白光收到衣帶之間,化成一物,看時,卻原來就是自幼懸佩的這個白玉鈎兒。

    舜英心中驚怪,擡頭定晴細看,卻見自己立在一個洞府門前,洞門匾額上題着“蛟神之府”四個大字。

    正看間,呀的一聲,洞門早開,走出一個白衣童子,見了舜英,說道:“恩人來了,我奉老母之命,特來相請。

    ”說罷,引着舜英直入洞内。

    隻見洞中奇花異草,怪石流泉,非複人間景緻。

    中堂石榻之上,坐着一個白衣道姑,仔細看時,依稀像是昔年贈鈎的老妪。

    那道姑起身笑道:“小姐還認得我麼?小兒曾蒙活命之恩,故我今日特來相救,以報大德。

    ”舜英愕然,不解其故。

    道姑指着那白衣童子道:“小姐,你十年前池邊所放小白蛇,便是此兒,如何忘了?”舜英方才省悟。

    正是: 别有洞天非人世,似曾相識在何處? 回思昔日贈鈎時,始記當年池畔事。

     當下舜英伏地再拜,道姑忙扶起道:“你且休拜,可随我到洞後來。

    ”舜英随着道姑走至洞後,出了一頭小角門,來到一個去處,隻見一周遭樹木寥雜,卻是一所茂林之内,隐隐聽得隔林有鐘磬之聲。

    道姑對舜英道:“我送你到此處,還你三日内便有親人相見。

    我這玉鈎仍放你處,另日卻當見還。

    ”說罷,用手指着林外道:“那邊有人來了。

    ”舜英轉顧間,早不見了道姑,連那洞府也不見了。

    舜英恍恍惚惚,想道:“莫非是夢裡麼?若不是夢,或者我身已死,魂魄在此遊蕩麼?”伸手去摸那玉鈎,卻果然原在衣帶上。

    正驚疑間,忽聞林外有人說話響,定睛看時,卻又見兩個道姑走進林子來,一見了舜英,相顧驚訝道:“好奇怪,果然有個女郎在此。

    ”便問舜英是誰家宅眷,因何到此,舜英把上項事細細陳訴,兩個道姑十分歡詫。

    舜英問道:“這裡是什所在?”道姑道:“是白河縣地方。

    我兩個便是這裡瑤芝觀中出家的道姑。

    昨夜我兩人同夢一仙姑,好像白衣觀音模樣,說道:‘明日有個女郎在觀後林子裡,你們可收留她在觀中暫住三日,後來當有好處。

    ’ 因此今日特來林内尋看,不想果然遇見小娘子,應了這奇夢。

    ”舜英聽了,也暗暗稱奇。

    兩個道姑引舜英入觀中,那觀中甚是幽雅,各房共有六七個道姑,都信仙姑脫夢的靈異,敬重舜英,不敢怠慢。

    舜英在觀中住了兩日,到第三日,正在神前燒香拜禱,隻見一個道姑來傳報道:“任家太太來進香,已在門首下轎了。

    ”言未已,早見一個蒼頭齋着香燭,兩個女使随着一個中年婦人走進觀來。

    舜英看那婦人,不是别人,卻是姑娘陸筠操,便叫道:“這不是我姑娘麼?”筠操見了舜英,大驚道:“這是我侄女舜英小姐,如何卻在這裡?”舜英抱着姑娘放聲大哭,筠操詢問來因,舜英把前事述了一遍。

    筠操聽罷,一悲一喜,悲的是侄兒、侄婦都已遇害,喜的是侄女得遇神仙,救了性命。

    當下對舜英道:“你表兄赴京援例,還是五月間起身的,不知為什至今沒有音耗?兩月前我差人到京探問,卻連那家人也不見回來。

    因此我放心不下,特來這觀裡燒香保佑,不想卻遇見了你。

    你今可随我到家中去。

    ”說罷,燒了香,謝了道姑,另喚轎子擡了舜英,一齊回家。

    自此舜英隻在任家與姑娘同住。

    話分兩頭。

    且說呂玉才中舉人,忽奉嚴旨革斥提問,該地方官不敢遲慢,登時起了批文,點差解役兩名,押解呂玉星夜赴京。

    不則一日,來到陝西鹹一陽一地面,早聞路上行人紛紛傳說,前邊亂兵肆行殺掠,有個赴任的四川指揮陸逢貴一家兒都被殺了。

    呂玉聽說,想道:“逢貴被殺不打緊,不知舜英小姐如何下落了?”心下十分驚疑。

    兩個解役押着呂玉,且隻顧望前行走,走不上二三十裡,隻見路上殺得屍橫遍野,呂玉心慌,對解役說道:“我們往小路走罷。

    ”正說間,塵頭起處,一陣亂兵沖将過來,呂玉躲得快,将身鑽入衆死屍中,把死屍遮在身上,兩個解役躲避不及,都被殺死。

    呂玉等賊人去遠,方從死屍中爬出,卻待要走,隻見死屍裡邊有個像秀才打扮的,面上被刀砍傷,胸前卻露出個紙角兒。

    呂玉抽出看時,卻是一角官文書,護封上有陝西提學道印信,外又有路引一紙,上寫道:鹹一陽一縣為懇給路引,以便歸程事:據白河縣生員任蒨禀稱前事,為此合行給付路引,聽歸原籍,所過關津客店,驗引安放,不得阻遏。

    須至引者。

     原來那任蒨自從五月間領了提學道批行的納監文書起身赴京,隻因路上冒了暑氣,生起病來,挨到鹹一陽一縣中,尋下寓所,卧病了兩個多月,始得痊可,把入京援例鄉試的事都錯過了。

    卻聞陝西貢院被燒,場期已改在十月中,他想要仍回本省鄉試,正待行動,不意跟随的兩個家人也都病起來,又延挨了兩月有餘。

     這年是閏八月,此時已是九月中旬,任蒨急欲回去料理考事,卻又聞前途亂兵猖撅,官府防有奸細,凡往來行人都要盤诰,他便在鹹一陽一縣中讨了一紙路引,出城而行。

    行不多路,早遇了亂兵,主仆都被殺害。

    卻不料呂玉恰好在他身邊拾了文書路引,想道:“這任蒨不就是陸逢貴家親戚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