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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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夫事有趨同而勢異者,非事詭也,時之變耳。

    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陳涉起蕲,兵至陳。

    陳豪傑說涉曰:“将軍披堅執銳,帥士卒以誅暴秦,複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

    ”陳涉問陳餘、張耳兩人,兩人對曰:“将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賊。

    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以私。

    願将軍無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一黨一。

    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鹹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

    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 及楚漢時,郦食其為漢謀撓楚權,曰:“昔湯伐桀,封其後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後于宋。

    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亡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

    陛下誠能複立六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風慕義,願為臣妾。

    德義以行,陛下南面稱霸,楚必斂衽而朝。

    ”漢王曰:“善。

    ”張良曰:“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

    ”漢王曰:“何哉?”良因發八難,其略曰:“昔者,湯伐桀,封其後于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釋箕子之囚,封比幹之墓。

    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褒賢者之闾乎?其不可二也。

    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赈貧民。

    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其不可三也。

    殷事已畢,偃草為軒,倒載幹戈,示天下不複用武。

    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複用兵乎?其不可四也。

    放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

    今陛下能放馬不複用乎?其不可五也。

    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複輸積。

    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

    且天下遊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複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餘無複立者,天下遊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

    且楚唯無強,六國者複撓而從之(唯當使楚無強,強則六國弱而從之也。

    ),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

    誠用客之謀,則大事去矣。

    ”時王方食,吐哺,罵郦生曰:“豎儒!幾敗我事!”趣令銷印,此異形者也。

     (荀悅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

    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

    勢者,言其臨時之勢、進退之機也。

    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

    故策同事等者,三術不同也。

    初,張耳說陳涉以複六國後,自為樹一黨一。

    郦生亦用此說漢王,所以說者事同,而得失異者,何哉?當陳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也。

    且項羽力能率從六國,如秦之勢,則不能矣。

    故立六國于陳涉,所謂多己之一黨一,而益秦弊也。

    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土也,所謂取非其有,以德于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

    立六國于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

    此事同而形異者也。

    ) 七國時,秦王謂陳轸曰:“韓、魏相攻,期年不解。

    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決,請為寡人決之。

    ”轸曰:“昔卞莊子方刺虎,管豎子止之,曰:‘兩虎方食牛,牛甘必争,争必鬥,鬥則大者傷、小者死。

    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兩虎之名。

    ’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國傷、小國亡。

    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

    此卞莊刺虎之類也。

    ”惠王曰:“善。

    ”果如其言。

     初,諸侯之叛秦也,秦将軍章邯圍趙王于钜鹿。

    楚懷王使項羽、宋義等北救趙。

    至安陽(今相州安陽縣也),留不進。

    羽謂義曰:“今秦軍圍钜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内,破秦軍必矣。

    ”宋義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虻喻秦也,虱喻章邯也。

    喻今将兵,方欲滅秦,不可盡力與章邯即戰也。

    )。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疲,我承其弊;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

    故不如鬥秦、趙。

    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

    ”羽曰:“将軍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士卒食蔬菜,以菽雜之半。

    ),軍無見糧。

    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并力擊秦,乃曰:‘承其弊’。

    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

    趙舉而秦強,何弊之承?且國兵新破,王不安席,掃境内而屬将軍。

    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

    ”即夜入義帳中斬義。

    悉兵渡河,沉舟破釜,示士卒必死,無還心,大破秦軍。

    此異勢者也。

     (荀悅曰:“宋義待秦、趙之弊,與卞莊刺虎事同而勢異,何也?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

    戰國之立,其來久矣,一戰之勝敗,未必以亡也。

    其勢非能急于亡敵國也。

    進則乘利,退則自保,故蓄力待時,承弊然也。

    今楚、趙新起,其力與秦勢不并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事同而勢異者也。

    ”) 韓信伐趙,軍井陉,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升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

    ”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

    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行出井陉口。

    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

    于是信棄旗鼓,走水上軍。

    水上軍開入之,複疾戰。

    趙空壁争漢旗鼓,逐韓信。

    韓信等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

    信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

    趙軍已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皆已得趙王将矣。

    遂亂,遁走,趙将雖斬之,不能禁也。

    于是漢兵乘擊,大破之,虜趙軍。

    諸将效首虜,皆賀信。

    因問曰:“兵法:背右山陵,前左水澤。

    今者反背水陣,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