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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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門,發現所有的燈都是亮着的,所有的八音盒都奏着樂曲,所有的鐘都在沒完沒了地報告時刻;在這亂七八槽的交響樂中,他發現皮埃特羅·克列斯比伏在爪屋的寫字台上--他手腕上的靜脈已給刀子割斷,兩隻手都放在盛滿安息香樹膠的盟洗盆中。

     烏蘇娜吩咐把靈樞放在她的家裡,尼康諾神父既反對為自殺者舉行宗教儀式,也反對把人埋在聖地。

    烏蘇娜跟神父争論起來。

    “這個人成了聖徒,”她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我都不了解。

    不管你想咋辦,我都要把他埋在梅爾加德斯旁邊。

    ”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之後,在全鎮的人一緻同意下,她就那樣做了。

    阿瑪蘭塔沒有走出卧室。

    她從自己的床鋪上,聽到了烏蘇娜的号啕聲、人們的腳步聲和低低的談話聲,以及哭靈女人的數落聲,然後是一片深沉的寂靜,寂靜中充滿了踩爛的花朵的氣味。

    在頗長一段時間裡。

    阿瑪蘭塔每到晚上都還感到薰衣草的味兒,但她竭力不讓自己精神錯亂。

    烏蘇娜不理睬她了。

    那天傍晚,阿瑪蘭塔走進廚房,把一隻手放在爐竈的炭火上,過了一會兒,她感到的已經不隻是疼痛,而是燒焦的肉發出的臭味了,這時,烏蘇娜連眼睛都不揚一揚,一點也不憐憫女兒。

    這是對付良心不安的人最激烈的辦法。

    一連幾天,阿瑪蘭塔都在家中把手放在一隻盛着蛋清的盆子裡,的傷就逐漸痊愈了,而且在蛋清的良好作用下,她心靈的創傷也好了。

    這場悲劇留下的唯一痕迹,是纏在她那的傷的手上的黑色繃帶,她至死都是把它纏在手上的。

     阿卡蒂奧表現了意外的寬厚态度,發布了正式哀悼皮埃特羅·克列斯比的命令。

    烏蘇娜認為這是浪子回頭的舉動,但她想錯了。

    她失去了他,根本不是從他穿上軍服時開始的,而是老早開始的,她認為,她把他當做自己的孫子撫養成人,就象養育雷貝卡一樣,既沒優待他,也沒虧待他。

    然而,阿卡蒂奧卻長成了個乖僻、膽怯的孩子,因為在他童年的時候,正好失眠症廣泛流行,烏蘇娜大興土木,霍·阿·布恩蒂亞精神錯亂,奧雷連諾遁居家門,阿瑪蘭塔和雷貝卡彼此仇視。

    奧雷連諾教他讀書寫字時,仿佛對待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另一碼事。

    他拿自己的衣服給阿卡蒂奧(讓維希塔香加以修改),因為這些衣服準備扔掉了。

    阿卡蒂奧感到苦惱的是一雙不合腳的大鞋、褲子上的補丁以及女人的屁股。

    他跟維希塔香和卡塔烏爾談話時,多半是用他們的語言。

    唯一真正關心他的人是梅爾加德斯:這老頭兒把令人不解的筆記念給他聽,教他照相術。

    誰也沒有猜到,他在大家面前如何掩飾自己的痛苦,如何哀悼老頭兒的去世;他翻閱老頭兒的筆記,拼命尋找使這吉蔔賽人複活的辦法,但是毫無結果。

    在學校裡,他受到大家的尊敬;掌握市鎮大權以後,他穿上神氣的軍服,發布嚴厲的命令,他那經常落落寡歡的感覺才消失了。

    有天晚上在卡塔林諾遊藝場裡,有人大膽地向他說:“你配不上你現在的這個姓。

    ”出乎大家的預料,阿卡蒂奧沒有槍斃這個魯莽的人。

     “我不是布恩蒂亞家的人,”他說,“那倒榮幸得很。

    ” 了解他那出身秘密的人聽了這個回答,以為他一切都明白了,其實他永遠都不知道誰是他的父母。

    象霍·阿卡蒂奧和奧雷連諾一樣,他對自己的母親皮拉·苔列娜感到一種不可遏止的欲望:當她走進他正在修飾照相底版的暗室時,他那血管裡的熱血竟然沸騰起來。

    盡管皮拉·苔列娜已經失去魅力,已經沒有朗朗的笑聲,他還是尋煙的苦味找到她。

    戰前不久,有一天中午,比往常稍遲一些,她到學校裡去找自己的小兒子。

    阿卡蒂奧在房間裡等候她--平常他都在這兒睡午覺,後來他命令把這兒變成把拘留室。

    孩子在院子裡玩耍,他卻躺在吊床上急躁得發顫,因他知道皮拉·苔列娜準會經過這個房間。

    她來了。

    阿卡蒂奧一把抓住她的手,試圖把她拉上吊床。

    “我不能,我不能,”皮拉·苔列娜驚恐地說。

    “你不知道,我多想讓你快活,可是上帝作證,我不能。

    ”阿卡蒂奧用他祖傳的膂力攔腰把她抱住,一接觸她的身體,他的兩眼都開始模糊了,“别裝聖女啦,”他說。

    “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婊子。

    ”皮拉·苔列娜竭力忍受悲慘的命運在她身上引起的厭惡。

     “孩子們會看見的,”她低聲說。

    “今兒晚上你最好不要闩上房門。

    ” 夜裡,他在吊床上等她,火燒火燎地急得直顫。

    他沒合眼,仔細傾聽蟋蟀不住地鳴叫,而且麻鹬象時刻表那樣準時地叫了起來,他越來越相信自己受騙了。

    他的渴望剛要變成憤怒的當兒,房門忽然打開。

    幾個月以後,站在行刑隊面前的時候,阿卡蒂奧将會憶起這些時刻:他首先聽到的是鄰室黑暗中摸摸索索的腳步聲,有人撞到凳子的磕絆聲,然後漆黑裡出現了一個人影,此人怦怦直跳的心髒把空氣都給震動了。

    他伸出一隻手去,碰到了另一隻手,這隻手的一個指頭上戴着兩隻戒指。

    他伸手抓住那一隻手正是時候,要不然,那一隻手又會給黑暗吞沒了。

    他感到了對方手上的筋脈和脈搏的猛烈跳動,覺得這個手掌是濕漉漉的,在大拇指的根部,生命線被一條歪斜的死亡線切斷了。

    他這才明白,這并不是他等待的女人,因為她身上發出的不是煙的苦昧,而是花兒的芳香,她有豐滿的胸脯和男人一樣扁扁的乳頭。

    她的溫存有點兒手忙腳亂,她的興奮顯得缺乏經驗。

    她是個處女,有一個完全不可思議的名字--聖索菲娅·德拉佩德。

    皮拉·苔列娜拿自己的一半積蓄--五十比索給了她,讓她來幹現在所幹的事兒。

    阿卡蒂奧不止一次看見這個姑娘在食品店裡幫助自己的父母,但是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因為她有一種罕見的本領:除非碰上機會,否則你是找不到她的。

    可是從這一夜起,她就象隻小貓似的蜷縮在他那暖和的腋下了。

    她得到父母的同意,經常在午睡時到學校裡來,因為皮拉·苔列娜把自己的另一半積蓄給了她的父母。

    後來,政府軍把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