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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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休命?”臣每讀至此,未嘗不掩卷歎息,以為天下萬幾,一人聽斷,雖甚憂勞,不能盡察。

    堂上遠於百裡,堂下遠於千裡,以九重之深,而欲盡聞四方萬裡之遠,百辟之忠邪賢佞,生民之利害休戚,顧不難哉?是以帝王之德,莫盛於納谏。

    谏行言聽,則膏澤下於民,天下同臻於宴安之域,社稷之利也。

    臣聞陛下臨禦之初,從谏如流,嘗下求言之诏曰:“言而不當,朕不加罪。

    ”於是謇谔之士,冒昧自竭,鹹效愚忠,而憸人欲杜塞言路,竊弄威柄,乃營誤陛下,加以诋誣之罪,遂使陛下負拒谏之謗於天下久矣!比年以來,言事之臣,朝奏夕貶,天下之人,結舌杜口,以言為諱。

    乃者,宦寺專命,交結權臣,共倡北伐之議,思所以蠹國而害民,上自宰執,下至台谏,曾無一人肯為陛下言者,以前車為戒,陛下複何賴焉?臣愚謂燕雲之役興,則邊釁遂開;宦寺之權重,則皇綱不振,此所以日夜為陛下寒心者也。

    臣蝼蟻之微,自頂至踵,不足以膏陛下之斧钺,傥使上冒天威,必罰無赦,臣雖死無悔,何憚而不言哉!願畢其說以獻焉。

    臣聞中國内也,四夷外也。

    憂在内者,本也;憂在外者,末也。

    夫天下有外懼,無内憂,蓋自古夷狄之於中國,有道未必來服,無道未必不來。

    聖人以一身寄於巍巍之上,安而為泰山,危而為累卵,安危之機,不在於夷狄之服叛去來也。

    則有天下國家者,必固本以釋末,未嘗竭内以事外。

    雖羁縻制奭之不失,徒使為中國之藩籬耳,曷嘗與之謀大事,圖大功,俾憂生乎内也。

    昔王蘘說契丹入塞以牽晉兵,定人皆以為後患,可不鑒哉?古者夷狄憂在内,不在外。

    外憂之患,吾能固本以釋末,将賢而虜惰,即剪滅其患,不及中原泰山之安,有足恃者。

    内憂之懼,由吾竭内以事外,邦本凋殘,海内虛耗,累卵之危,指日可待。

    外憂之不去,聖人猶且恥之,内憂而不為之懼,臣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久安而無變,甚可懼也!陛下亦慮之乎?厥今天下之勢,危如累卵,柰何陛下不思所以固本之術,委任奸臣,竭生靈之膏血,欲奉彊胡以取必争之地,使上累聖德,此億兆所同憂也。

    且天生北狄,謂之犬戎,投骨於地,狺然而争,犬之常也。

    今乃搖尾乞憐,非畏吾也,蓋邊境之上,未有可乘之隙。

    狼子野心,安得不蓄其銳而伺吾隙以逞其所大欲耶?将見四夷交侵,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昔秦始皇缵六世之馀烈,既并六國,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馀裡,其意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乃貪利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

    漢孝武資累世之積蓄,财力有馀,士馬彊盛。

    務恢封略,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寇,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于用度不足,算及舟車,因之以兇年,寇盜并起,始?輪台之地,下哀痛之诏,豈非仁聖之所悔哉?宋文帝元嘉中,比西漢文景分命諸将,經略河南,緻拓跋瓜步之師,因而國蹙。

    陳宣帝缵業之後,拓土開疆,志大不已,遂有呂梁之敗,江左日蹙,力殚财竭,旋為隋氏所滅。

    隋炀帝負其富彊之資,志逞無厭之欲,煩出朔方,三駕遼左,旌旗萬裡,賦斂百端,四海騷然,土崩魚爛,喪身滅國。

    唐太宗定海内,時稱英主,然而東有遼海之軍,西有昆邱之役,師旅數動,百姓疲勞,雖未至於禍敗,然不免有中材庸主之譏。

    明皇開元之際,宇内谧如,邊将邀寵,競圖戰伐,西陲青海之戍,遼東天門之師,碛西怛邏之戰,雲南渡泸之役,沒於異域數十萬人,幽寇乘之,天下離潰。

    是皆窮兵貪地,好功勤遠,罔守持盈之道,不顧勞民之弊,孰若周宣中興,猃狁為害,追至太原,及境而止,蓋不欲敝中國怒遠夷也,故享國日久,詩人詠其美。

    孝文專務,以德化民,凡有不便,辄弛以利民,與匈奴結和親,後乃背約,入盜邊,令備守,不發兵深入,恐勞百姓,是以國富刑清,漢祚日永,天下歸仁。

    孝元亦納賈捐之之議,棄珠崖之陋,後世以為美談。

    東漢建武中,人康俗阜,臧宮、馬武請殄匈奴,報曰:“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保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

    ”自是諸将莫敢複言兵事,可謂深達治源者乎!曆觀前世,雖征讨殊類,時有異同,勢有可否,謀有得失,事有成敗,然毒蠹四表,瘡痍兆姓,未嘗不由好大喜功,竭内事外者也。

    昔人謂國雖大,好戰必亡。

    故聖人務德,不務廣土,王者不治夷狄。

    《春秋》亦内諸侯而外夷狄,非謂中國之力不能制之,以其言語不通,贽币不同,種類乖殊,習俗詭異。

    居於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川谷險阻之地。

    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誠不欲竭内以事外故也。

    樊哙嘗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季布謂其可斬;馮奉世矯诏斬莎車王,宣帝議加爵賞,蕭望之謂矯制違命,雖有功不可為法,恐後奉使者為國家生事;陳湯誅郅支,匡衡劾其矯制而颛命;郝靈荃斬默啜,姚崇慮彼邀功者生心,三朝終不加賞,抑有由矣!是故古者天子守在,四夷來則懲而奭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羁縻不絕,使曲在彼,乃聖王制奭夷狄之常道也。

    在昔東胡避李牧,北虜憚郅都,南蠻服孔明,西戎畏郝玭,此四人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君臣同體,固守邊疆,故能威震四夷,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或有僥倖一時,為國生事,興造邊隙,邦憲具在,夫何患雲?我太祖皇帝撥亂反正,躬擐甲胄,總熊罴之衆,當時将相大臣,皆所與取天下者,然卒不能下幽、燕兩州之殘寇,豈勇力智慧不足哉?蓋二州之地,犬戎所必争者,不忍使吾赤子重困鋒镝,乃置而不問;章聖皇帝澶淵之役,以匈奴大舉來寇,不得已而與戰,既戰而勝,乃聽其求和,遂與之盟,逡巡引兵而退。

    蓋亦欲固邦本而不忍困民力也明矣!伏願陛下思祖宗積德之艱,監曆代君臣之失,杜塞邊隙,務守景德舊好。

    慎選忠義智勇之人,如郅都者使守險塞,而嚴軍高壘毋戰,閉關扼險,荷戈而守之,無使夷狄乘閒伺隙,窺我中國。

    上以安宗廟,下以保生靈,豈不韪欤?臣前所謂燕雲之役興,則邊隙遂開者,此也。

    臣觀自古國家之敗,未嘗不由宦者專政,當時君臣之心,非不知其然,而因循信任,不能斷而馭之。

    故終至委靡頹敝,傾覆神器,不可支吾而後已。

    大抵此曹手執帝爵,口銜天憲,則臣下之死生禍福在焉。

    出入卧内,靡閒朝夕,巧於将迎,則君心為之密移;況隆以高爵,分以厚錄,加之以信任,以資其威福之權哉!我宋開基太祖皇帝,鑒前世之弊,務行戋刂削,内品供奉,不過二十人,徒使供門戶掃除之役。

    寶元以後,員數倍增,錄廪從優。

    鹹平中,洛苑使秦翰、雷有終因讨王均之亂,既而有功,授以思州刺史;自後劉保信等初無纖毫之功,鹹啟僥倖之心,乃攀援前史,遂皆遙領團練刺史,議者否之。

    繼以明道,制命出於帏幄,威福假於宦寺,斜封墨敕,授之匪人,委用漸大,茲風一扇,先朝之典制盡廢,當時台谏,以死争之,期必行而後已。

    今乃不然,宦寺之數不知其幾,但見腰金拖紫,充滿朝廷,處富貴之極,忘分守之嚴,專總威權,決議中禁,蔽九重之聰明,擅四海之生殺。

    懷谄谀之心,曲媚營求者,則舉而登用;勵匪躬之操,直情忤意者,則旋見排斥。

    以緻中外服從,上下屏氣,府第羅列,大都親族,布滿丹陛。

    南金和寶,冰绡霧縠之積,富侔天子;嫱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僣拟後宮。

    狗馬飾彫文,土木被缇繡,更相援引,同惡相濟。

    一日再賜,一月累封,爵位極矣!田園廣矣!金缯益矣!奴婢官矣!搢紳士大夫盡出其門矣!非複向時掖廷永巷之職,閨牖房闼之任也!皇綱何由而振耶?是以賢才嗟讟,志士窮栖,莫此為甚。

    昔人謂宦者專而國命危,良有以也!臣布衣賤士,無官守言責,不敢纖悉條具,上渎聖聰。

    請以誤國之大者童貫而論之:臣謹按,貫起自卑微,本無智謀,陛下付以兵柄,俾掌典機密。

    自出師陝右,已彌歲祀,專以欺君罔上為心,虛立城砦,妄奏邊捷,以為己功;汲引群小,易置将吏,以植私黨,交通饋遺,鬻賣官爵,超躐除授,紊亂典常。

    有自選調不由薦舉而改京秩者,有自行伍不用資格而得防團者,有放逐田裡不應甄叙而擢登清禁者,有讬儒為奸愦不知書而任以蘭省者。

    或陵德鮮禮,不通世務,徒以家累億金,望塵擁拜,公行賄賂,而緻身青雲者,比比皆是;或養驕恃勢,不知古今,徒以門高閥閱,搖尾乞憐,僥倖請讬而立登要津者,紛紛接踵。

    一時鮮廉寡恥之人,争相慕悅,侵漁百姓,奉其所欲,惟恐居後。

    兵法,戰士躬冒矢石,傷有金帛之賜,死有襃贈之榮。

    自兵權歸貫,紛更殆盡,傷戰之卒,秋毫無所得,死者又誣以逃亡之罪,賞罰不明,兵氣委靡。

    凱還未久,書品已崇,庖人既卒掃門執鞭之隸,冒功奏賞,有馴緻節钺者,名器一何輕哉!山西勁卒,貫盡選為親兵,實自衛也。

    方戰伐之際,他兵躬行陣之勞,班師之後,親兵冒無功之賞,意果安在!此天下所共憾,而陛下恬然不顧也。

    貫為将帥,每得内帑金帛以濟軍需,悉充私藏,乃立軍期之法,取償於州縣。

    依勢作威,倚法肆貪,暴賦橫斂,民不堪命,将士為之解體,貫方且意氣洋洋,自為得計,兇焰悖然。

    台谏之臣,閒有剛毅不回之士,愛君憂國,一言議及,則中以危法,遂使天下不言而敢歸怨陛下矣。

    今者中外之人,鹹謂貫深結蔡京,同納燕人李良嗣以為謀主,其倡北伐之議。

    經營既久,國用匮乏,乃始方田以增常稅,均籴以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