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醒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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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老爺。

    他的小夫人鸾姨另居在莊上,離此隻一二十裡遠近。

    前年那小夫人懷孕将産,恰遇畢爺選了京官,赴京去了。

    小夫人産了一女,卻隻說是男,使我到京中報喜。

    畢爺住在京師二年有餘,目下大夫人死了,要接取小夫到京同住。

    小夫人急欲尋個兩三歲的孩兒,假充公子去騙主人,正苦沒尋處。

    你若把這孩子賣與她,倒可得幾兩身價,我們兩個同分何如?”望洪喜道:“如此最妙。

    ”便與喜祥到飯店中吃了飯,抱着還郎一同奔至莊上。

    喜祥抱還郎與鸾姨看,鸾姨見還郎眉清目秀,年紀又與自己女兒相同,十分中意,便将十兩銀子買了。

    喜祥與望洪各分了五兩,望洪自回家去訖。

    鸾姨把所生女兒,命喜祥抱去寄養在莊後開腐店的王小四家,與他十兩銀子,吩咐他好生撫育,待過幾時,設法領回。

    小四領諾。

    鸾姨自帶了假公子,與喜祥夫婦起身赴京,不在話下。

    且說那日紀家的養娘見興兒空身入來,忙走出去看時,還郎已不見在門前了。

    慌得養娘急走到街上叫喚,并不見答應。

    忙呼興兒到兩邊鄰舍家尋問,奈此時天色尚早,鄰舍開門的還少。

     有幾家開門的,都說不曾見。

    養娘與興兒互相埋怨,河頭井裡,都去張得到,更沒一些影兒。

    慌亂了一日,到得夜間,衍祚與宜男歸家,聽說不見了還郎,跌腳捶胸,一齊痛哭起來。

    正是: 璧去複歸誠有幸,珠還再失待如何。

     衍祚寫着招子,各處粘貼,哪裡有半分消息,眼見得尋不着的了。

    自歎命中無子,勉強不得。

    宜男因哀念孩兒,時常患病。

    看看又過了三四年,更不見再産一男半女。

     衍祚因想起亡妻強氏,當初曾許下開封府大相國寺香願不曾還得,或因這緣故,子息難招,便發心要去還願。

    擇下吉日,吩咐養娘與來甯妻子,好生伏侍宜男,看管家裡,自己卻帶了來甯,起身往開封府去。

    在路行了幾日,忽一夜,投一個客店歇宿,覺得卧榻上草褥之下累累有物,黑暗中伸手去摸時,摸出一個包兒,像有銀兩在内,便把來藏過。

    至天明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包銀子。

    裡面寫道白銀十五兩,共九錠五件,銀包面上有個小紅印兒,乃是“畢二房記”四字。

    衍祚看了,想道:“這客人失落了這東西,不知怎樣着忙?幸喜是我拾了,須索還他。

    ”當日便不起身,住在店中等了一日,卻不見失銀的人來。

    衍祚暗想:“我若隻顧住在此呆等,誤了我燒香的事,如何是好?”沉吟一回,心生一計,把那包銀子封好交付店主人,說道:“這包銀兩是一個姓畢的舍親暫寄我處,約在此間店裡還他的。

    今不見他來,或者他已曾來過,因不見我,又往近邊那裡去了。

    即日少不得就要轉來。

    但我卻等他不及,隻得把這銀子轉寄貴店,我自去了。

    他來問時,煩你替我交還他,幸勿有誤!”店主人指着門前招牌道:“我這裡有名的張家老客店,凡過往客官有什東西寄頓在此,再不差誤的。

    ”衍祚大喜,便另自取銀三錢,送與店主人,作寄銀的酬儀。

    又叮囑道:“須記舍親姓畢,房分排行第二,不要認錯了别人。

    ”店主人接了銀子,滿口應承。

    衍祚臨行,又再三叮咛而别。

     不則一日,來至開封府。

    那所在是帝王建都之處,好不熱鬧。

    衍祚下了寓所。

    到次日,那往大相國寺進過了香,在寺中随喜了半晌。

    回寓吃了午飯,叫來甯随着,帶了些銀兩在身邊,到街市上閑行,看些景緻,買些土宜。

    閑步之間,偶然走入一條小巷裡,見一個人家,掩着一扇小門,門前挂個招牌,上寫道:“侯家小班寓”,隻聽得裡面有許多小孩子歌唱之聲。

    衍祚立住腳聽了一回,歌聲歇處,卻聞得一個孩子啼哭甚哀,又聞有人大聲叱喝。

    衍祚正聽間,隻見對門一個老者扶杖而立,口中喃喃他說道:“可憐這孩子也是好人家出來的,若遇個做好事的人收了他去,倒是一場一陰一德。

    ”衍祚聽說,便向老者拱拱手,問其緣故。

    老者道:“有個刑部員外畢老爺,諱東厘,是歸德府人。

    他有個小夫人倪氏,叫做鸾姨,生下個公子,畢爺愛如珍寶。

    不想近日畢爺病故,鸾姨也死了。

    他家裡大叔說這公子是抱來的,不是親生之子。

    因此他家的大公子畢獻夫竟自扶柩回鄉,把這小孩子丢在京中。

    恰遇這對門教戲的侯師父,收養在家,要他學戲,他不肯學,所以啼哭。

    ”衍祚聞言,恻然道:“我也是歸德府人,與畢東厘同鄉。

    待我收留了這孩子去罷。

    ”老者道:“客官當真麼?這是一件好事體。

    ”衍祚道:“就煩老丈替我去說一說!”老者便扶着杖,走過大門,喚那姓侯的出來,對他說知其意。

    那人道:“這孩子既不肯學戲,我留他也沒用。

    但我已白養了他三五個月了。

    ”衍祚道:“這不難,我自算飯錢還你。

    ”便向身邊取出白銀三兩奉送。

    那人接了銀子,歡天喜地,就去引出那孩子來,交與衍祚領去。

    衍祚又将幾錢銀子謝了那老者。

    然後叫來甯領着孩子,回到寓所,替他梳洗了一番。

    仔細看他的面龐,卻與還郎的面仿佛相似。

    問他年紀,說是八歲,算來還郎若在,也是八歲了。

    衍祚甚是驚疑。

    再細問他親生父母是何人?孩子道:“我幼時失散,不記得了。

    隻聽得有人說,我是三歲時被人在歸德府城中偷出去的。

    ”衍祚聽說,一發驚訝。

     便去脫他的左足來看,卻一樣有骈指在上,不覺又驚又喜,抱着孩子哭道:“你就是我親兒還郎了。

    你認得我父親麼?”遂把以前失散的緣故對他說了。

    還郎才曉得衍祚就是自己的親父。

    正是: 再經失散悲何限,重得團圓喜倍常。

     衍祚得了還郎,歡喜無限,即日起身,趕回家中,說與宜男知道。

    宜男喜出望外,捧着還郎,相抱而泣。

    一向宜男為思念孩兒,常常患病,今既得還郎之後,身子漸漸好了。

    倒是還郎因在侯家受了些瞅唧,饑飽不時,又長途跋涉而歸,身子有病,延醫調治,才得痊可。

    醫生又寫下個藥方,教衍祚合一料丸藥與他吃。

    衍祚依言,便往畢思恒店裡去買藥。

    原來思恒與衍祚雖存識面,卻不相熟,當下看了藥帳,該價銀二兩。

    衍祚稱銀與他,卻稱錯了,稱了三兩。

    思恒忙取出一兩來奉還。

    衍祚謝道:“難得你這樣好人。

    ”思恒笑道:“我今還你這一兩銀子,何足為奇!我前日曾帶十五兩銀子出去賣藥,卻遺失在一個客店裡。

    兩日後才去尋,以為必落他人之手。

    不想遇着個好人,竟把來寄與店主人,送還了我。

    可惜不曾曉得那人的姓名!”衍祚便道:“可是張家老客店裡麼?所失之銀可是九錠五件麼?銀包上可是有”畢二房記’一個小紅印的麼?”思恒失驚道:“老丈如何曉得?莫非還銀的就是老丈麼?”衍祚笑道:“然也!”思恒忙跳出櫃來,恭身施禮,叫夥計看了店,自己陪衍祚到裡面堂中坐下,置酒相款。

    因問衍祚有幾位令郎,衍祚道:“隻有一子,年方八歲。

    ”因把向來多蒙令嫂保全,後來失而複遇的話說了一遍。

    ”思恒道:“此皆老丈盛德之報。

    ”因問令郎曾有姻事否?衍祚道:“還未!”思恒道:“小弟有一女,恰好也是八歲。

    意欲與令郎聯姻,未識尊意若何?”衍祚道:“既蒙不棄,何敢推卻。

    ”思恒大喜。

    當下兩人盡歡而别。

    衍祚回家,對宜男說知其事。

    宜男想起單氏恩義,也要與畢家聯一脈親,便叫衍祚去央陳仁甫為媒,擇日下聘,兩家行禮,俱頗豐盛。

     卻又動了紀望洪觊觎之心,走到陳仁甫家來說道:“我叔父一向所認的還郎,已不見了,合當立我為嗣。

    如何又到外邊去尋個來曆不明之子為子,嶽父又替他做媒定親?”仁甫素怪女婿無賴,由他自說,便不理他。

    望洪懷憤,又要到官司告理。

    原來佥判卞芳胤,向已去任,今又恰好升了本府太守。

    望洪又到他台下告狀。

    卞公道:“此事我前已斷過,如何又告?”望洪訴出上項情由,卞公即拘衍祚來審。

    衍祚備言還郎三歲失去,八歲複遇的緣故。

    卞公道:“有何恁據?”衍祚道:“有腳上骈指可證。

    ”望洪便道:“天下有骈指的人也多,那見得畢刑部的假子就是叔父的親兒?”卞公對衍祚道:“你前番以滴血辨出父子,如今可再與他滴血便了。

    ”當下衍柞與還郎又複當堂滴起血來,卻與第一次滴血一般無二。

    卞公道:“你二人是父子無疑了。

    但不知你的兒子,怎生到了畢刑部家裡去。

    這個緣故,也須根究明白。

    畢刑部是我同年,待我請他的公子來問,即知端的。

    ”便吩咐衍祚等一幹人且暫退門外,待請畢公子來問了再審。

    卞公退堂,随即差人持名帖到畢鄉宦家,請他公子畢獻夫來會話。

    此時畢公子才扶柩歸來,在家守制,忽聞卞公相請,不敢遲延,即刻來到府中。

    卞公邀入後堂,相見叙坐,寒溫已畢,問起他所棄的幼弟,何由知是假的,有什恁據。

    畢公子遂将鸾姨以男易女的事,細述一遍,說道:“此皆家奴喜祥經手做的事,後來原是此奴說出,所以治年侄知其備細。

    隻不知此兒是哪家的。

    ”卞公道:“如今喜祥何在?待我喚他來問。

    ”畢公子道:“此奴近日因盜了先君遺下的一尊佛像,被治年侄追究了出來,現今送在捕衙羁候着。

    公祖年伯要他時,去提來就是。

    ”卞公便問是何佛像,畢公子說出這尊佛像的來曆。

    真個事有湊巧,原來他家的佛像,就是紀衍祚家那尊滲金的銅佛。

    當初吉福與容三當在呼延府中,卻是倪氏鸾姨把來供在内室。

    後來嫁到畢東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