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關燈
,一旦大功告成,人就心滿意足,不再浮想聯翻了。

     “啊!她在這裡!”杜瓦施太太說。

     但是車床轉得太響,不太可能聽清楚她在講些什麼。

     一個女人到底以為聽到了“法郎”兩個字,杜瓦施太太就低聲說:“她在請求允許她延期交付稅款。

    ” “看起來好像是!”另一位太太說。

     她看見她走來走去,看看靠牆挂的餐巾環,擺在蠟燭台欄杆柱子上的圓球,而比内卻摸摸,自得其樂。

     “她是不是來訂貨的?”杜瓦施太太說。

     “他并不賣貨呀!”她旁邊的人反駁說。

     稅務員睜大眼晴,好像在聽,但是似乎沒有聽懂。

    她還在繼續講,樣子哀婉動人。

    她走到比内身邊,胸脯撲撲地跳,他們不說話了。

     “難道她要勾引他?”杜瓦施夫人說。

     比内連耳根都紅了。

    她拉住他的手。

     “啊!太過份了!” 她當然是在提出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因為稅務員——他是一條好漢,在普魯士為法蘭西打過仗,還被提名申請十字獎章呢——忽然好像看見一條毒蛇一樣,拼命往後退,口裡喊道: “夫人!你想到哪裡去了?” “這種女人真該挨頓鞭子!”杜瓦施夫人說。

     “她到哪裡去了?”卡龍太太問道。

     因為在她們說話時,她已經走了;接着,她們見她穿過大街,往右一轉,仿佛是要到墓地去。

     她們就隻好胡亂猜測了。

     “羅勒嫂子,”她一到奶媽家,開口就說,“我悶死了!……幫我解開帶子。

    ” 她一下倒在床上,啜泣起來。

    羅勒嫂子拿條圍裙蓋在她身上,站在她身邊,她好好久沒有說話,老實的鄉下女人就走開了坐到紡車前又紡起麻線來。

     “啊!停下來吧!”她以為還是比内的車床在響,就埋怨說。

     “怎麼礙她的事了?”奶媽心裡尋思。

    “她為什麼要來這裡?” 她跑到這裡來,仿佛家裡有個兇神惡煞,追得她走投無路一般。

     她仰面躺着,一動不動,兩隻眼睛發呆,雖然她要聚精會神,但是眼前的東西看起來總是模模糊糊的。

    她瞧着牆上剝脫的碎片,兩塊還沒有燒盡的木柴,一頭接着一頭,正在冒煙,一隻長蜘蛛在她頭上的屋梁縫隙裡爬着。

    她到底理清了思路。

    她記起了……有一天,同萊昂……啊!那是多久以前……太陽照在河上,鐵線蓮散發出香氣……于是,回憶像一條奔騰的激流,很快就把她帶到了昨天。

     “幾點鐘了?”她問道。

     羅勒嫂子走了出去,用右手的指頭對着最明亮的天空,看了一看,慢慢地回來說: “快三點了。

    ” “啊!多謝!多謝!” 因為萊昂要來了。

    這是一定的!他可能會搞到錢。

    不過他恐怕會去那邊,他怎麼想得到她在這裡呢,于是她要奶奶趕快跑到家裡去,把他帶到這裡來。

     “趕快去吧!” “嗯,好太太,我去!我去!” 她現在覺得奇怪,怎麼一開頭沒有想到他;咋天他答應了,不會不算數的;于是她己經看見自己到了勒會家裡,把三張支票往桌上一擺。

    但還得找個借口對付包法利。

    捏造什麼理由呢? 奶奶去了好久沒有回來。

    不過,茅屋裡沒有鐘,艾瑪想:怕是自己心急,時間就顯得長了。

    于是她在園子裡兜圈子,走一步,算一步;她順着籬笆走,又急忙走回來,怕奶媽走另外的小路先到。

    最後,她等累了,起了疑心,又怕自己疑心生暗鬼,就這樣不知道待了多久,坐在一個角落裡,閉住眼睛,塞住耳朵。

    忽然間栅欄門嘎吱一響,她跳了起來,但不等她開口,羅勒嫂子就說: “你家裡沒有人來!” “怎麼?” “啊!沒有人來!先生在哭。

    他在喊你。

    大家都在找你。

    ” 艾瑪沒有搭腔。

    她的呼吸急促,眼珠東轉西溜,四處張望。

    鄉下女人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要瘋了,本能地吓得縮起來。

    突然一下,她拍拍額頭,喊了一聲,因為她想起了羅多夫,這就好比劃破漫漫長夜的一道電光,照亮了她的靈魂。

    他是多麼好呵!多麼溫存體貼,多麼慷慨大方!再說,即使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幫她這個忙,難道她不會用勾魂攝魄的眼色,使他重新眷戀已經熄滅的舊情?于是她趕快到于謝堡去,一點也沒想到:她這也是送上門去,賣身投靠,而同樣的勾當,剛剛在公證人家裡,卻氣得她渾身哆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