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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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形象,卻表達了你最細膩的感情?” “有的,有的,”她回答道。

     “因此,”他說,“我特别喜歡詩人。

    我覺得詩比散文更溫情脈脈,更能使人流淚。

    ” “不過,詩讀久了也會生厭,”艾瑪反駁說,“現在,相反,我倒喜歡一氣呵成、驚心動魄的故事,我最讨厭平庸的人物,有節制的感情,那和日常見到的人一樣。

    ” “的确,”實習生指出,“這樣的作品不能感動人,在我看來,就脫離了藝術的真正目的。

    人生的幻想很容易破滅,如果在思想上能和高尚的性格、純潔的感情、幸福的情景挂上鈎,那是多麼美好呵!就說我吧,住在這裡,遠離大世界,不看書還有什麼消遣呢?榮鎮能提供的娛樂實在是太少了!” “當然,就像托特一樣,”艾瑪接着說,“因此,我從前一直在圖書室借書看。

    ” “要是夫人肯賞光,”藥劑師聽到最後一句話,就說,“我倒有一架好書,可供夫人随意使用,書的作者都是名人:伏爾泰,盧梭,德利爾,華特·司各特,《專欄回聲》等等,此外,我還收到各種期刊,其中《盧昂燈塔》天天送來,因為我是該刊在比舍、福吉、新堡地區和榮鎮一帶的通訊員。

    ” 他們的晚餐吃了兩個半小時,因為阿特米斯這個侍女穿着一雙粗布拖鞋,懶洋洋地在石闆地上拖拖拉拉走着,端了一個盤子,再端一個盤子,丢三拉四,什麼也不懂,老是開了台球房的門就不關,讓門闩的尖頭不斷在牆上碰得咔嗒響。

     萊昂一面說話,一面不知不覺地把腳踩在包法利夫人椅子的橫檔上。

    她系了一條藍緞小領帶,使有管狀褶裥的細麻布衣領變得筆挺,好像绉領一樣;隻要她的頭上下一動,她的下半邊面孔就會輕盈地藏進她的頸飾,或者款款地再露出來。

    就是這樣,他們兩個挨得很近,在夏爾和藥劑師談天的時候,他們也進入了閑談,但是談來談去,總離不開一個固定的中心,那就是他們共同的興趣:巴黎的演出,小說的名字,新式的四對舞,他們不認識的世界,她住過的托特,他們現在住的榮鎮。

    他們翻箱倒櫃,什麼都談,一直談到吃完晚餐。

     上咖啡的時候,費莉西到新居去把房間準備就緒,四個客人沒等多久也離席了,勒方蘇瓦太太靠着爐火的餘燼已經睡着,馬夫手裡提着一盞燈,等着把包法利夫婦送去新居。

    他的紅頭發上還沾着碎麥稭,走起路來左腿一瘸一拐。

    等到他用另一隻手接過了神甫先生的雨傘,大家就上路了。

     全鎮都已經入睡。

    菜場的柱子投下了長長的黑影,土地是灰色的,好像夏天晚上一樣。

     不過,醫生的住宅離客店隻有五十步遠,大家差不多立刻就互祝晚安,各走各的了。

     艾瑪一進門廊,就覺得石灰滲出的冷氣,好像濕布一樣,落在她的肩上。

    牆是新粉刷的,木樓梯嘎吱地響。

    一樓的房間沒有挂窗簾,一道淡淡的白光從窗口照了進來。

    隐隐約約地看得見樹梢,還有遠處在霧中半隐半顯的牧場,沿河道的草地在月光下冒出水汽。

    房間裡面,橫七豎八地放着五鬥櫃的抽屜,瓶子,帳杆,鍍金的床欄,堆在椅子上的褥墊,擱在地闆上的面盆,那兩個搬家的人,随随便便把家具放下了。

     她這是第四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覺。

    頭一回是進修道院的那天,第二回是到托特的那一晚,第三回是到沃比薩,而這次是第四回了;每一回似乎都在她的生活中開始了一個新階段。

    她不相信:在不同的地方,事物會現出相同的面目;既然過去的生活不如人意,剩下來等待消磨的時光,當然會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