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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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派的代表發言。

    首先發言的是柯察金同志。

    ” 後排站起一個人,身穿保護色軍便服,快步從台階跑上講台。

    他仰起頭,走到台口欄杆跟前,用手摸了摸前額,仿佛在回憶什麼東西,又固執地晃了晃長着鬈發的腦袋,兩隻手牢牢扶住欄杆。

     保爾看見劇場裡人坐得滿登登的,他覺得幾千雙眼睛都在注視着他,寬敞的大廳和五個樓層都靜悄悄地在盼望着。

     有幾秒鐘的工夫,他默默地站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太激動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離講台不遠的前排,在麗達旁邊的椅子上,坐着肅反委員會主席朱赫來。

    他的塊頭可真算得是龐然大物。

    他正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保爾,突然微微一笑,這笑容是嚴峻的,又包含着鼓勵。

    這麼一副魁偉的身闆,上衣的一隻袖子卻空空如也,因為毫無用處而塞進了口袋裡。

    看到這幅情景,真讓人心裡沉甸甸的。

    朱赫來上衣的左口袋上,有一枚四周深紅色的橢圓形紅旗勳章在閃亮。

     保爾把目光從前排移開。

    大家都在等他,他總得開口。

    他以臨戰的姿态調動起全身的精力,響亮地對整個大廳說:“同志們!”他心裡湧起了波濤,感到渾身熱辣辣的,又似乎大廳裡點亮了千百盞吊燈,光芒燒灼着他的身體。

    他那熱烈的話語,猶如厮殺的喊聲,在大廳裡震蕩。

    話語傳到數千聽衆的耳朵裡,他們也随之激動起來。

    這青春的、激越的、熱情洋溢的聲音迸發出衆多火花,飛濺到圓形屋頂下面的最高樓層的最遠位子上。

     “我今天想講一講過去。

    你們期待着我,我要講一講。

    我知道,我的話會使有些人心神不甯,可這大概不能叫政治宣傳,這是發自内心的聲音,是我以及我現在代表的所有人的心聲。

    我想講講我們的生活,講講那一把革命的烈火,它像巨大爐膛裡的煤炭,把我們點燃,使我們燃燒。

    我們的國家靠這烈火生存,我們的共和國靠這烈火取得了勝利。

    我們靠這烈火,用我們的鮮血,擊潰并消滅了敵人的烏合之衆。

    我們年輕一代和你們一起,被這烈火席卷着,去經風雨,見世面,并且更新了大地。

    我們一道在我們偉大的、舉世無雙的、鋼鐵般的黨的旗幟下進行了堅苦卓絕的戰鬥。

    兩代人,父輩和子輩,一起戰死在疆場。

    現在,兩輩人又一起來到了這裡。

    你們期待着我們,而我們作為你們的戰友,竟制造動亂來反對自己的階級,反對自己的黨,破壞黨的鋼鐵紀律,犯下了滔天罪行。

    你們是想得到答案吧?我們正是如此被黨趕出自己的營壘,趕到人類生活的後方,趕到偏僻的荒漠去的。

     “同志們,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我們經過革命烈火的考驗,卻走到了背叛革命的邊緣?這事怎麼發生的呢?你們都清楚我們同你們——黨内多數派鬥争的經過。

    我們這些人,在共和國最艱難的歲月裡,也沒有掉過隊,怎麼倒發動了暴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們過去所受的教育,隻知道對資産階級要懷有刻骨的仇恨,所以新經濟政策一來,我們便認為是******。

    其實黨向新經濟政策的過渡,是無産階級同資産階級鬥争的一種新形式,隻是另一種形式,從另外的角度來進行鬥争,可我們卻把這種過渡看作是對階級利益的背叛。

    而在老一輩布爾什維克近衛軍中,有那麼一些人,我們青年知道他們多年從事革命工作,我們曾跟随他們前進,認為他們是真正革命的布爾什維克,現在他們也起來反對黨的決定,我們就更有恃無恐,執迷不悟。

    顯然,單有熱情,單有對革命的忠心是不夠的,還要善于理解大規模鬥争中極其複雜的策略和戰略。

    并非任何時候正面進攻都是正确的,有時這樣的進攻恰恰是對革命事業的背叛,應該這樣認識問題,我們剛剛才弄明白這一點。

    我們的領袖列甯同志引導國家走上了一條新的道路,就連他的名字,他的教導,也沒能使我們收斂一點,可見我們的頭腦發昏到了什麼程度。

    我們為花言巧語所蒙蔽,加入了工人反對派,自以為是在為真正的革命進行正義的鬥争,在共青團裡大肆活動,動員和糾集力量,反對黨的路線。

    大家知道,經過激烈的較量之後,我們幾個團省委委員被開除出省委。

    我們又把鬥争的鋒芒轉移到各個區裡。

    區委的鬥争更為艱苦,但是也把我們擊敗了。

    于是我們又到各自的支部去占領陣地,并且把許多青年拉到我們這一邊來。

    特别是我當書記的那個支部,拼命頑抗。

    末了,我們最後的幾個據點也被粉碎了。

     “是的,同志們,這些日子對我們來說是沉痛的。

    一方面,問題弄不明白,腦子暈頭轉向,經常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你這是在跟誰鬥?另一方面,又把矛頭指向自己的黨。

    這确實非常痛苦。

    兩面受到夾擊,搞這種黨内鬥争會有什麼結果?我回想起一次談話,内心非常羞愧。

    朱赫來同志大概記得這次談話。

    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見我,叫我上車,到他那兒去。

    我當時正被鬥争沖昏頭腦,對他說:‘既然有人出賣革命,我們就要鬥,必要的時候,不惜拿起武器。

    ’朱赫來回答得很簡單:‘那我們就把你們當作******,抓起來槍斃。

    留神點,保爾,你已經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

    再跨出一步,你就到街壘那邊去了。

    ’說這話的,是我最親愛的人,是我的啟蒙老師,是以自己的英勇無畏和堅強性格博得我深深敬重的人,是我在肅反委員會工作時的老首長。

    我沒有忘記他說的話。

    當我們這些死硬派被開除出組織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了,什麼叫政治上的死亡,是的,是死亡。

    因為離開了黨,我們沒法生存下去。

    我們以工人的誠樸,公開并且直截了當地對黨說:‘請還給我們生命。

    ’我們又重新回到了黨的隊伍裡。

    這幾個月裡,我們明白了我們的錯誤。

    離開了黨就沒有我們的生命。

    這一點,我們每個人都清楚。

    沒有比做一個戰士更大的幸福,沒有比意識到你是革命軍隊中的一員更值得驕傲的。

    我們永遠不會再離開無産階級起義的行列。

    沒有什麼寶貴的東西不能獻給黨。

    一切的一切——生命、家庭、個人幸福,我們都要獻給我們偉大的黨。

    黨也對我們敞開大門,我們又回到了你們中間,回到了我們強大的家庭裡。

    我們将和你們一道重建滿目瘡痍的、血迹斑斑的、貧窮饑餓的國家,重建用我們朋友和同志的鮮血喂養起來的國家。

    而已經過去的事件,将成為對我們堅定性的最後一次考驗。

     “讓生活長在,我們的雙手将和千萬雙手一起,明天就開始修複我們被毀的家園。

    讓生活長在,同志們!我們會重新建設一個世界!胸中有強大動力的人,難道會戰敗嗎?我們一定勝利!” 保爾哽住了,他渾身顫抖,走下了講台。

    大廳輕輕晃動了一下,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仿佛房基塌陷,四圍的牆壁向大廳傾倒下來。

    呼喊的聲浪從圓形屋頂奔騰而下,千百隻手在揮舞,整個大廳如同滾開的水鍋在沸騰。

     保爾看不清台階,他向一個邊門走去。

    血湧向頭部。

    為了不跌倒,他抓住了側面沉重的天鵝絨帷幕。

    一雙手扶住了他,他感覺到被一個人緊緊摟住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面向着他悄聲說:“保夫魯沙,朋友,手伸給我,同志!我們牢固的友誼今後再也不會破裂了。

    ” 保爾頭疼得要命,差點要失去知覺,但是他仍然聚集起力量,回答紮爾基說:“我們還要一道生活,伊萬。

    一道大踏步前進。

    ” 他們的手緊握在一起,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把它們掰開。

     使他們團結起來的不單單是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