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四回 潘文子契合鴛鴦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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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糧的,一進一出。

    這些朋友都是少年,又在外遊學,久曠女色。

    其中還有挂名讀書,專意拐小夥子不三不四的,一見了小潘安這般美貌,個個搖唇吐舌,你張我看,暗暗裡道:“莫非善财童子出現麼?”又有說:“莫非梓童帝君降臨凡世。

    ”又有說:“多分是觀世音菩薩化身。

    ”又有說:“當年祝英台女扮男妝,也曾到杭州講學。

    莫非就是此人?”也有說:“我們在此,若得這樣朋友同床合被,就是一世不讨老婆,也自甘心。

    ”這班朋友答拜,雖則正經道理,其實個個都懷了一個契兄契弟念頭,也有問:“潘兄所治何經?”也有問:“潘兄仙鄉何外?”也有問:“曾娶令正夫人?”也有問:“尊翁尊堂俱在否?”也有問:“賢昆仲幾人?”也有問:“排行是第一第二?”也有問:“見教尊表尊号,下次卻好稱呼。

    ”也有沒得開口的,把手來一拱,說道:“久仰,久仰!”也有張鬼熟桠相知的道:“我輩幸與老兄同學,有緣,有緣!”你一聲,我一句,把潘文子接待得一個不耐煩,就是勤學在旁邊送茶,卻似酒店上賣貨,擔送不來。

    還好笑這班朋友兩隻眼谷碌碌的看着他面龐,并不轉睛。

    談了半日,方才别去。

    文子依了先生學規,三六九作文,二五八講書,每夜讀到三更方睡。

    果然是: 朝耕二典,夜耨三谟。

    堯舜禹湯文共武,總不出一卷尚書。

    冠婚喪祭與威儀,盡載在百篇禮記。

    亂臣賊子,從天王記月以下,隻定春秋。

    才子佳人,自關雎好逑以來,莫非鄭衛。

    先天開一畫,分了元亨利貞。

    随樂定音聲,不亂宮商角徵。

    方知有益須開卷,不信消閑是讀書。

     按下潘文子從龍丘先生門下讀書不題。

    卻說長沙府湘潭縣有一秀士,姓王名仲先,其父王善聞,原是鄉裡人家,有田有地。

    生有二子,長子名喚伯遠,完婚之後,即替父親掌管田事。

    仲先卻生得清秀聰明,自小會讀書。

    王善聞對媽媽宋氏道:“兩個兒子,大的教他管家,第二個體貌生得好,抑且又資質聰明,可以讀書。

    我家世代雖是種田,卻世代是個善門積陰德的。

    若仲先兒子讀書得成,改換門庭,榮親耀祖,不枉了我祖宗的行善,教湘潭人曉得田戶莊家也出個兒子做官,可不是教學好人的做個榜樣?”宋氏道:“大的種田,小的讀書。

    這方是耕讀之家。

    ”從此王善聞決意教仲先讀書,雖聘下前村張三老的女兒為配,卻不肯與他做親,要兒子登了科甲,紗帽圓領親迎。

    為此仲先年已一十九,尚未曾洞房花燭。

    這老兒又道:“家中冗雜,向山中尋幽靜處,做個書室。

    ”仲先果然閉戶苦讀,手不釋卷。

    從來讀書人幹了正經功課,餘下功夫,或是摹臨法帖,或學畫些枯木竹石,或學做些詩詞,極不聰明的,也要看閑書雜劇。

    一日,仲先看到麗情集上,有四句說話雲: 淇水上宮,不知有幾;分桃斷袖,亦複雲多。

     那淇水上宮,乃男女野合故事,與桑間濮上,文義相同。

    這分桃斷袖,卻是好男色的故事。

    當初有個國君偏好男風。

    一日,幸臣正吃桃子,國君卻向他手内奪過這個咬殘桃子來吃,覺得王母瑤池會上蟠桃,也沒這樣的滋味,故叫作分桃。

    又有一日,白晝裡淫樂了一番,雙雙同睡。

    國君先醒欲起,衣袖被幸臣壓住,恐怕驚醒了,低低喚内侍取過剪刀,剪斷衣袖而起。

    少頃幸臣醒來知得,感國君寵愛,就留這個袖做個表記,故叫做斷袖。

    仲先看到此處,不覺春興勃然,心裡想道:“淇水上宮,乃是男女會合之詩。

    這偷婦人極損陰德。

    分桃斷袖,卻不傷天理。

    況我今年方十九,未知人道,父親要我成名之後,方許做親。

    從來前程暗漆,巴到幾時,成名上進,方有做親的日子。

    偷婦人既怕損了陰骘,阚小娘又鄉城遠隔,就阚一兩夜,也未得其趣。

    不若尋他一個親親熱熱的小朋友,做個契兄契弟,可以常久相處,也免得今日的寂寞。

    說便是這等說,卻怎得這般湊巧,就有個知音标緻小官到手?”心上想了又想,這書也不用心讀了。

     其年湘潭縣考試,仲先空受一日辛苦,不曾考得個名字,歎口氣道: 不願文章高天下,隻願文章中試官。

     方在家中納悶,不想張三老卻來拜望他父親。

    仲先劈面撞見,躲避不及,隻得迎住施禮,一來是新丈人,二來因考試無名,心上惶恐。

    三老再三寒溫。

    仲先漲得一個面皮通紅,口裡或吞或吐,不曾答應一句。

    話猶未了,王善聞出來相見,陪着笑說道:“張親家,今日來還是看我,還是問小兒考試的事?”張三老道:“學生正有一句話,要對親家說。

    我湘潭縣雖則是上映星宿,卻古來熊繹之國,文教不通。

    親家苦苦要令郎讀書,又限他功名成就,方許成婚。

    功名固是大事,婚姻卻也不小。

    今小女年方二九,既已長成,若為了功名,遲誤了婚姻,為了婚姻,又怕延誤了功名。

    親家高見,有何指教?”王善聞想了一想,對張三老道:“我本莊戶人家,并無讀書傳授。

    今看起來,兒子的文學,一定是不濟,不如廢了書卷,完了婚姻,省得親家把兒女事牽挂在心。

    ”張三老道:“讀書是上等道路,怎好廢得,也不可辜負了親家盛心。

    我學生到有兩便之策:聞得龍丘先生設教在杭州湖南淨寺,四方學者,多去相從,他的門人,遇了試期,必有高中的,想真是有些來曆啟發。

    為今之計,莫若備辦盤川,着令郎到杭州去,相從讀書,待他學問成就,好歹去考試一番。

    成得名不消說起,連小女也有光輝。

    若依舊沒效驗,親家也有了這念頭,完就兒女之事,卻不緻兩下耽誤。

    ”王善聞聽了此言,不勝之喜。

    當日送别了張三老,即打點盤費,收拾行裝,令家童牛兒,跟随仲先到杭州從學。

    隻因張三老這一着算計,有分教: 少年郎在巢館結了一對雄鴛,青春女到羅浮山配着一雙雌鳳。

     王仲先帶了牛兒,從長沙搭了下水船隻,直到潤州換船,來到杭州湖南淨雲寺。

    一般修贽禮,寫名帖,參拜了龍丘先生。

    遍拜同窗諸友,尋覓書房作寓。

    原來龍丘先生名望高遠,四方來的生徒衆多,僧房甚少,房價增貴。

    因些一間房,都有三四個朋友合住,惟有潘文子獨住一房,不肯與人作伴。

    王仲先到此,再沒有别個空處。

    衆朋友俱以潘文子一人一室,且平日清奇古怪,遂故意送仲先到他房裡來,說道:“王兄到此,諸友房中都滿,沒有空處,惟潘兄獨自一房,盡可相容,這卻推托不得。

    ”說便如此說,隻道他不肯。

    那知一緣一會,文子見了王仲先,一見如故,歡然相接,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同住何妨?日用器皿,一應俱全,吾兄不消買得,但隻置一榻便了。

    ”仲先初見文子這個人物,已經魂飛,懷下欺心念頭,惟恐不肯應承。

    及見慨然允諾,喜之不勝,拱手道:“承兄高雅,隻是吵擾不當。

    ”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