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二回 侯官縣烈女殲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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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相知衙役,到監門上用了些錢鈔,進去探問。

    那班強盜見方六一來看觑,喜出望外,求他挽回搭救。

    六一道:“我專為此而來,但不知招稿,可曾定否?”衆盜道:“初解到時,太爺因事忙,即下了獄,随後又為有病,至今不出堂,所以尚未審問。

    ”六一道:“如此就有生路了。

    ”向扳倒天附耳低言道:“侯官學中,有個董秀才,久有異志,也結交四方豪傑,乘時欲圖大事,官府漸漸也多曉得了。

    到審問時,衆口一辭,竟招稱董昌是謀主,糾結閩浙兩廣亡命,陰謀不軌。

    我等皆其莊佃,因威逼為非。

    拼些銀兩,買上告下,求當案孔目,将董昌裝了頭,衆兄弟隻做脅從。

    招中字眼放活了,待我再到京師,營謀個恤刑禦史前來,開招釋放,可不好麼?”扳倒天道:“若得如此,便是再生父母了。

    ”方六一又留銀兩與他們使費,急回威武來布置。

    扳倒天把這話通知衆盜,及至審問,一口咬定董昌主謀,陰圖叛逆。

     泉州府尹,大是明察,思想做秀才的,決無此事,定是仇口陷害。

    但既系衆盜招扳,須拿來面質,才見真僞。

    又恐差捕覆前去,必先破家,乃行文至威武州關提,州中轉行侯官縣拘解。

    這知縣相公,是蔡京門下人,又貪又酷又昏,耳又是棉花做的。

    方六一自泉州歸時,先使人吹風到大尹耳内,說道董秀才素行不端,結納匪人。

    又假捏地方鄰裡人,具個公呈,說董昌日與異言異服外方人往來,行蹤詭秘,舉動叵測。

    大尹見此呈與前言暗合,大是驚駭。

    方待拘問,恰好州中帖文又下,三處相符,更無疑惑,即差人密拿董昌。

    不道這差役正是方六一的心腹,飛來報知,六一分付:“連婦女都要到官,待我來解勸,方才釋放。

    ”差人受了囑托,竟奔董昌家來,分一半人将前後把住,其餘盡趕入去,将夫妻子母,并兩個童仆,俱是一條索子扣住。

    這場大禍,分明青天打下一霹靂,不知從何而起。

    問着差人所犯何事,卻又不肯說,隻言到縣便知。

    扯扯拽拽,擁出門去。

    申屠娘子雖有智識,一時迅雷不及掩耳,也生不出甚計較。

    無可奈何,抱着兒子,隻得随行。

    徐氏大哭大罵道:“這個逆賊,平日不把做娘的看在眼裡,如今不知做下甚麼犯法事體,連累我出乖露醜,引動鄰裡間都來觀看。

    ” 差人方待帶着董昌等要行,隻見遠遠一個人走來。

    董昌望去,認得是方六一,即高叫道:“六一兄,快來救我!”方六一趕近前看了,假意失驚道:“為甚事體,恁般模樣?”董昌道:“連我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叩問公差又不肯說。

    ”方六一道:“是甚事如此秘密,真奇怪。

    ”董昌道:“六一兄,你怎地救得我,決不忘恩。

    ”六一道:“莫忙,待我作了揖,從容商議。

    ”遂向徐氏、申屠娘子深深施禮,偷眼觑看,果然天姿國色。

    暗想便拼用幾萬兩銀子,與他同睡一宿,就死也甘心。

    禮罷,對差人道:“列位差公,且入家裡來,在下有一言相懇。

    ”差人嚷道:“去罷了,有甚話說。

    ”方六一道:“列位何消性急。

    我若說得有理,你便聽了,說得沒理,去也未遲。

    ”衆人依言,複帶入家中。

    方六一道:“董相公是讀書人,縱有詞訟,不過是戶婚田土,料必不是甚麼謀叛大逆,連家屬都要到官。

    待我送個薄東,與列位買杯酒吃,求做個方便,且慢帶家屬同去,全了斯文體面。

    ”遂向袖中摸出一錠銀子,約有三四兩重。

    差人俱亂嚷道:“這使不得,知縣相公分付來的,我們難道到擔個得錢賣放的罪名。

    況且事體重大,你若從中打幹,恐怕也不得幹淨。

    ”方六一又道:“誰無患難,誰無朋友,便累及我,也說不得了。

    ”又向袖中将二兩多銀子,并作一包,送與說:“我曉得東道少,所以列位不肯。

    但我身邊隻有這些,胡亂收了,後日再補。

    ”差人還假意不肯,方六一道:“我有個道理在此,如今先帶董相公去見,若不提起要家屬,大家混過。

    如或必要,再來帶去,也未為遲。

    ”衆人方才做好做歹,将他姑媳家人放了,隻牽着董昌到縣裡去。

    看官,你道方六一為甚教差人又做出這番局面?他因不曾看見申屠娘子,果是怎樣姿色,乘着這個機會,逼迫來相見一面。

    二則假意于中出力周全,顯見他好處,使人不疑,以為後日圖妻地步,此乃最深最險的奸計。

    在方六一自道神機妙算,鬼神莫測,正不知上面這空空洞洞不言不語的卻瞞不過。

    所以俗語說: 湛湛青天不可散,未曾舉意早先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隻争來早與來遲。

     當下差人解至當堂。

    縣尹說道:“好秀才,不去讀書,卻想做恁般大事。

    ”董昌道:“生員從來自愛,并不曾做甚為非之事。

    ”縣尹道:“你的所行所為,誰不知道,還要抵賴。

    我也不與你計較,且暫到獄中坐坐,備文申解。

    ”董昌聞說下監,不服道:“生員得何罪,卻要下獄。

    老父母莫誤信風聞之言,妄害無辜。

    ”秀才家不會說話,隻這一言,觸惱了縣尹性子,大怒道:“自己做下大逆之事,反說我妄害無辜,這樣可惡,拿下去打。

    ”董昌亂嚷道:“秀才無罪,如何打得。

    ”縣尹愈怒道:“你道是秀才打不得,我偏要打。

    ”喝教:“還不拿下。

    ”衆皂隸如狼虎般,趕近前拖翻在地,三十個大毛闆,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縣尹尚兀是氣忿忿的,教發下去監禁。

    許多差役簇擁做一堆,推入牢中。

    董昌家人那裡能夠近身,急忙歸報。

    把申屠娘子驚呆半晌,白想這樁事沒頭沒腦,若不得個真實緣由,也無處尋覓對頭,出詞辨雪。

    一面教家人央挽親族中人去查問,一面又教到獄中看觑丈夫。

    惟有徐氏合掌向天道:“阿彌陀佛,這逆賊今日天報了。

    ”心中大是歡喜。

    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董昌本是個文弱書生,如何經得這般捶撲,入到牢中,暈去幾遍。

    睜眼見方六一在旁,兩淚交垂,一句話也說不出。

    方六一将好言安慰,監中使費飲食之類,都一力擔承。

    暗地卻叮咛禁子,莫放董昌家人出入,通遞消息。

    又使差人執假票,揚言訪緝董昌黨羽,吓得親族中個個潛蹤匿影,兩個仆人也驚走了一個。

    方六一托着董昌名頭,傳言送語,假效殷勤。

    姚二媽又不時來偎伴,說話中便稱方六一家資巨富,做人仁厚,又有義氣,欲待打動申屠娘子。

    怎知申屠娘子一心隻想要救丈夫,這樣話分明似飄風過耳,哪在他心上,但也不猜料六一下這個毒計。

     申屠娘子想起董門宗族,已沒個着力人,肯出來打聽謀幹;自己父親,又遠遊他處,哥哥避居海上,急切不能通他知道。

    且自來不曆世故,總然知得,也沒相幹,自己卻又不好出頭露面。

    左思右想,猛然想着古田劉家姐夫,素聞他任俠好義,胸中極為謀略。

    我今寫書一封寄與,教劉姐夫打探誰人陷害,何人主謀,也好尋個機會辨頭,或者再生有路,也不可知。

    又想向年留别詩尚未寫出,一并也錄示姐姐,遂取讨紙筆寫書雲: 憶出閣判袂,忽焉兩易風霜。

    老父阿兄,遠遊漁海,鱗鴻杳絕。

    吾姊複限此襟帶,不得一叙首以申間闊,積懷徒勞夢寐耳。

    良人佳士,韫椟未售,滿圖奮翮秋風,問月中仙索桂子。

    何期惡海風波,陡從天降。

    陷身坑阱,肢體摧傷,死生未保,九阍遠隔,天日無光,豈曾參果殺人耶?董門宗族寥落,更鮮血氣人,無敢向圜扉通問者。

    想風鶴魂驚,皆鼠潛龜伏矣。

    熟知姊婿熱腸俠骨,有古烈士風,敢氣奮被發纓冠之誼,飛舸入郡,密察誰氏張羅,所坐何辜。

    倘神力可挽,使覆盆回昭,死灰更燃,從此再生之年,皆賢夫婦所賜也。

    颙望旌懸,好音祈慰。

    外有出閣别言,久未請政,并錄呈覽。

     書罷,又錄了留别詩,後書難婦女弟希光裣衽拜寄。

    封緘固密,差了仆人星夜前往古田。

    不道那仆人途中遇了個親戚,問起董家事體,說道:“一個秀才,官府就用刑監禁,又要訪拿黨羽,必然做下沒天理的事情,你是他家人,恐怕也不能脫白。

    ”那仆人害怕,也不往古田,複身轉來,一溜煙竟是逃了。

    申屠娘子,眼巴巴望着回音,那裡見個蹤影。

    正是: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話分兩頭。

    卻說彭教谕因有公事他出,歸來聞得董昌被責下獄,吃了一驚,卻不知為甚事故。

    即來見縣尹,詢問詳細,力言董生少年新進,文弱書生,必無此事。

    這縣尹那裡肯聽,反将他奚落了幾句,氣得彭教谕拂衣而出,遂挂冠歸去。

    同袍中出來具公呈,與他辯白,縣尹說:“上司已知董生黨衆為逆,尚要連治。

    諸兄若有此呈,倘究诘起來,恐也要涉在其中。

    ”衆秀才被這話一吓,唯唯而退,誰個再敢出頭。

    方六一見學官秀才,都出來分辯,怕有變故,又向當案處,用了錢鈔,急急申解本州,轉送泉州。

    文中備言鄰裡先行舉首,把造謀之事證實。

    方六一布置停當,然後來通知申屠娘子,安慰道:“董官人之事,已探訪的實,是被泉州一夥強盜,招扳在案,行文在本縣緝獲,即今解往彼處審問。

    聞得泉州太爺極是廉明,定然審豁。

    我親自陪他同去,一應盤費使用,俱已準備,不必挂念。

    ”申屠娘子一時被感,也甚感其情意。

     不想董昌命數合休,解到泉州時,府尹已丁母憂。

    署印判官看來文,與衆盜所扳暗合,也信以為實,乃吊出扳倒大一幹人犯,發堂面質。

    董昌極口稱冤說:“生平讀書知禮,與衆人從不曾識面,不知何人仇恨,指使劈空扳害。

    ”再三苦苦析辨,怎當得衆盜一口咬定,不肯放松。

    判官聽了一面之詞,喝教夾起來。

    這一個瘦怯書生,柔嫩的皮肉,如何經得這般刑罰,隻得屈招。

    又是一頓闆子,送下死囚牢裡。

    方六一随入看視,假意呼天叫屈。

    董昌奄奄一息,向六一嗚嗚的哭道:“我家世代習儒,從不曾作一惡事。

    就是我少年落拓,也未嘗交一匪人,不知得罪那個,下此毒手,陷我于死地。

    這是前生冤孽,自不消說起。

    但承吾兄患難相扶,始終周旋,此恩此德,何時能報。

    ”方六一道:“怎說這話。

    你我雖非同氣,實則異姓骨肉,恨不能以身相代,區區微勞,何足言德。

    ”董昌又哭道:“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