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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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了。

     南方的主義已經死亡,是的,不過思嘉本來就厭惡戰争,喜歡和平。

    她平日看見星條旗杆上升平時從沒有什麼激情,聽見南部聯盟的軍歌也毫無肅然起敬的感覺,她之所以熬過了窮困和令人厭惡的護理工作,以及圍城時期的恐懼和最後幾個月的饑餓生涯,并不是由于有一種狂熱的感情在支持着,而對于别的俨說,則正是這種感情使得他們能夠忍受一切,隻要主義能實現就行了。

    什麼都了結了,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她也用不着哭了。

     一切都過去了!那場本來好像沒完沒了的戰争,那場不請自來和不受歡迎的戰争,把她的生活截成兩段,中間的裂痛如此分明,以緻她很難記起前一段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她能夠冷靜地回想起,漂亮的思嘉穿着綠色摩洛哥山羊皮便鞋,荷葉邊裡散發着薰衣草的清香,可是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那個女孩子,思嘉·奧哈拉,那時全縣的小夥子都拜倒在她腳下,周圍有百來個奴隸供她使喚,身後有塔拉農場的财産做靠山,有溺愛她的雙親随時滿足她心中的要求。

    那是個寵壞了的無所顧忌的思嘉,她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麼不能達到的願望,除了有關艾希禮的事情以外。

     不知什麼時候,在過去四年曲折迂回的道路上,那個佩着香囊,穿着舞鞋的姑娘悄悄地溜走了,留下來一個瞪着綠眼睛的女人,她锱铢必較,不惜親手去做許多卑微的工作,破産之後她已一無所有,隻剩下這片毀滅不掉的紅土地了。

     如今她站在穿堂裡聽着姑娘們哭泣,同時心裡正忙着打自己的算盤。

     "我們要種更多的棉花,比往年多得多。

    我要打發波克明天到梅肯去再買一些種子。

    現在北方佬再也不會來燒了,我們的軍隊也沒有這個必要。

    我的好上帝!今年秋天棉花會堆得天高呢!"她走進那間小小的辦事房,不理會坐在沙發上哭泣的幾位姑娘,自己坐到寫字台前,拿起筆來計算手頭的餘錢還能買多少棉籽。

     "戰争結束了,"她一想起就立即感到滿懷興奮,把手中的筆也放下了。

    戰争既然結束,艾希禮便會————如果艾希禮還活着,他便會回家來呀!媚蘭在哀悼主義的時候是否也想到了這一點,她不知道。

     "我們很快會收到信————不,不是信,我們還收不到信呢。

     但是很快————啊,反正他會讓我們知道的!"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接着是一個一個星期地過去,艾希禮依然沒有信息。

    南方的郵務還很不正常,鄉下各個地區就壓根兒沒有。

    偶爾有個從亞特蘭大來的過客捎來皮蒂姑媽的一張字條,她在傷心地懇求姑娘們回去。

    然而艾希禮毫無音信。

     投降以後,思嘉和蘇倫之間一直存在的關于那騎馬的急論眼看就要爆發了。

    既然已經沒有來看北方佬的危險,蘇倫就想去拜訪鄰居。

    她很寂寞,很懷念過去那種愉快的社交生活,因此她也即使沒有别的理由,渴望去看看朋友們,就去了解了解縣裡别的人家也像塔拉一樣衰敗,自己心裡踏實些也好。

    可是思嘉很強硬。

    那騎馬是幹活用的,比如,從林地拉木頭,耕地,讓波克出去收購糧食,等等。

    到星期天,它就有權在牧場上啃頭草根休息休息了。

    如果蘇倫一定要去訪鄰會友,她可以步行嘛。

     直到去年,蘇倫生來還不曾走過上百碼的路程,現在叫她步行外出,這可有點為難了。

    因此她呆在家裡整天抱怨,有時哭鬧,動辄就說:"哼,要是母親還在就好了!"這時思嘉便照她常說的給她一記耳光,而且下手那麼重,打得她尖叫着倒在床上不起來,同時引起全家的一陣莫大的驚慌。

    然而從那以後,蘇倫倒是哭得少了,至少在思嘉跟前是這樣。

     思嘉說她要讓那匹馬得到休息,那是真話,不過這還隻是真情的一半。

    另一半是在投降後的頭一個月裡她已經趕着馬和車子把全縣的朋友和鄰居拜訪了一遍,發現他們那裡的景況實在不妙,因而動搖了她的信心,盡管自己并不完全承認。

     方丹家靠薩莉的勞苦奔波,光景算是最好的,不過這也是跟别的處境很慘的鄰居相比較而言。

    方丹老太太自從那天領着大家撲滅大火、救出房子,累得犯了心髒病以來,至今還沒有完全康複。

    老方丹大夫被截去一隻胳臂,也還在慢慢康複。

    亞曆克斯和托尼在犁耙等農活方面都幾乎變成新手了。

     思嘉去拜訪時他們倚在籬笆上跟她握手,并且取笑她那輛搖搖晃晃的破車,不過他們的黑眼睛是憂傷的,因為他們取笑她時也等于在取笑他們自己。

    她提出要向他們買些玉米種,他們表示答應,接着就談起農場上的問題來。

    他們有十二隻雞、兩頭母牛、五頭豬和從前帶回來的那匹騾子。

    有一頭豬剛剛死了,他們正擔心别的那幾頭也保不祝聽見他們這樣嚴肅地談豬,思嘉不由得笑了,不過這一次也是苦笑。

    要知道,這兩位以前的花花公子,是從來不認真對待生活的! 在米莫薩,人們都很歡迎她,并且堅持要送給她玉米種,而不不要錢。

    她把一張聯邦鈔票放在桌上,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接受,這就充分顯示出方丹這一家人的火爆脾氣。

    思嘉隻得收下玉米,然後偷偷将一張一美元的票子塞到薩莉手裡。

     自從八個月前思嘉剛回到塔拉時薩莉來歡迎過她以來,她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那時她盡管面黃瘦,但還顯和比較輕松活潑。

    可現在那輕松活潑的神氣完全消失了,仿佛聯盟軍投降的消息把她的整個希望都毀滅了似的。

     "思嘉,"她抓住那張票子小聲說,"你說那一切都落得了什麼好處呢?當初為什麼要打這場仗呢?啊,我的親愛的喬! 啊,我那可憐的娃娃!" "我不明白我們究竟為什麼要打,我也不去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