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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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有多少珍貴的回憶可以把他帶回到那些可愛的日子,那時他們像無憂無慮的孩子在縣裡到處轉悠,有多少事情能叫他們記起媚蘭出台以前的歲月啊!而且,他們談話時她或許還能從他的眼神中發現感情複活的迹象;或者得到某種暗示。

    說明他對媚蘭的丈夫之愛的背後還有所眷戀,像大野宴那天他突然說出實情時那樣熱情的眷戀。

    她沒有設想到,如果艾希禮明确宣布愛她,他們究竟會怎麼辦。

    隻要知道他還在愛她,就足夠了……是的,她能夠等待,能夠容忍媚蘭去享受抓住他胳臂哭泣的幸福。

    她的機會一定會來的。

    說到底,像媚蘭這樣一個女孩子,她懂得什麼愛啊? "親愛的,你簡直像個叫花子了,"媚蘭說,這時剛到家的那種興奮場面已漸漸過去。

    "是誰給你補的衣服,為什麼用藍布呢?""我還以為自己滿時髦呢,"艾希禮說,一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要是拿我跟那邊那些穿破衣爛衫的人比一比,你就會滿意些了。

    這衣服是莫斯給補的,我看補得很好嘛,要知道,他在戰前是從沒拈過針線的。

    至于講到藍布,那就是這樣,你要麼穿破褲子,要麼就從一件俘獲的北方佬制服上弄塊碎布來把它補好,沒有什麼别的選擇。

    至于說像個叫花子,那你還得慶幸自己的命好,你丈夫總算沒有光着腳丫跑回來,我那雙舊靴子上個星期就徹底壞了,要不是我們運氣好,打死了兩個北方佬偵察兵,我就會腳上綁着一雙草鞋回家來啦。

     這雙靴子倒是很合我的腳呢。

    " 說到這裡,他把兩條長腿伸出來,讓她們欣賞那雙已經遍體傷痕的長統靴。

     "另一個偵察兵的靴子我穿了不合适,"凱德說。

    "靴子比我的腳小兩号,現在還夾得我痛極了,不過我照樣穿着體面地回來了。

    ""可這個自私鬼太小氣,不肯給我們倆,"托尼說。

    "其實對我們方丹家的貴族式小腳是非常合适的。

    真他媽的惱火,我得厚着臉皮穿這靴子去見母親了。

    沒打仗的時候,這種東西她是連黑奴也不讓穿的。

    ""别着急,"亞曆克斯說,一面向凱德腳上的靴子瞧了一眼。

    "咱們回家時,在火車上把他的靴子剝下來。

    我倒不怕見母親。

    可是我————我不想讓迪米蒂·芒羅看見我的腳趾頭全露在外面。

    ""怎麼,這是我的靴子,我是頭一個提出要求的。

    "托尼說着,朝他哥哥瞪了一眼,這時媚蘭吓得慌了手腳,生怕發生一場有名的方丹家族式的争吵,便插進來調解了。

     "我本來蓄了滿滿一臉絡腮胡要給你們女孩子看的,"艾希禮一面說一面用力摩擦他的臉,臉上剃刀留下的傷痕還沒有全好呢。

    "那是一臉很好看的胡須,我自己覺得連傑布·斯圖爾特和内森·福雷斯特的胡子也不過如此呢。

    可是我們一到裡士滿,那兩個流氓。

    "他指方丹兄弟,"就說既然他們在刮胡子,我的也得刮掉。

    他們按着我坐下,便動手給我剃開了,奇怪的是居然沒把我的腦袋一起剃掉。

    當時多虧埃文和凱德阻攔,我的這兩片髭須才保全下來。

    ""威爾克斯太太!别聽他這些鬼話,你還得感謝我呢。

    要不然你就壓根兒也不認識他,也不會讓他進門了,"亞曆克斯說。

    "我們這樣做是為了表示一點謝意,因為他說服了憲兵沒把我們關起來。

    你要是再這樣說,我們就馬上把你的髭須也剃掉。

    ""啊,不,謝謝你了!我看這模樣很不錯嘛,"媚蘭急忙說,一面驚慌的揪住艾希禮,因為那兩個黑黑的小家夥顯然是什麼惡作劇都幹得出來的。

     "這才叫愛呢,"方丹兄弟一本正經地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當艾希禮出門送幾個小夥子坐上皮蒂姑媽的馬車到車站去時,媚蘭抓住思嘉的胳臂唠叨起來。

     "你不覺得他那件軍服太難看了嗎?等我拿出那件上衣來,他準會大吃一驚?要是還有足夠的料子給他做條褲子就好了!"給艾希禮做的那件上衣,一提起來思嘉就頭痛,因為她多麼熱望那是她而不是媚蘭送給艾希禮的聖誕禮物啊!做軍服的灰色毛料如今比紅寶石還要珍貴。

    幾乎是無價之寶,艾希禮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家織布。

    現在連那種白胡桃般的本色土布也不好買,許多士兵穿着北方佬俘虜的服裝,隻不過用核桃殼染成了深褐色罷了。

    可是媚蘭碰上了罕見的運氣,居然弄到了足夠的灰色細布來做件上衣————當然是一件比較短的上衣,不過照樣是上衣嘛。

    原來她在醫院裡護理過一個查爾斯頓小夥子,他後來死了,她剪下他的一绺金黃頭發,連同一小包遺物和一份關于他死亡前情況的撫慰書(當然沒有提到痛苦的情景),寄給了他母親。

    這樣,她們之間就建立了通訊聯系,當對方聽說媚蘭的丈夫在前線時,便把自己買給兒子的那段灰細布和一副銅鈕扣寄來了。

    那是一段很漂亮的衣料,既厚實又暖和,還隐隐約約泛着光澤,無疑是從封鎖線那邊過來的貨色,也無疑是很昂貴的。

    這塊料子現在在裁縫手裡,媚蘭催他趕快在聖誕日早晨之前做好。

    思嘉當然想幫忙湊合着做一整套軍服,可是不巧,她在亞特蘭大怎麼也找不到所需的料子。

     她有一件給艾希禮的聖誕禮物,不過跟媚蘭做那件灰上衣比起來就黯然失色了。

    那是一隻用法蘭絨做的"針線包",裡面裝着瑞德從納索帶來的一包針和三條手絹,還有兩卷線和一把小剪刀。

    但是她還想送給他一些更親近的東西,像妻子送給丈夫的東西,如襯衫、手套,帽子之類。

    唔,是的,無論如何要弄到一頂帽子,現在艾希禮頭上戴的平頂步兵帽實在太不像樣了。

    思嘉一向厭惡這種帽子。

    就算斯·傑克遜甯願戴這種帽子而不戴軟邊氈帽,又怎樣呢?那也并不能使它就顯得神氣起來,可是在亞特蘭大偏偏隻能買到粗制濫造的羊毛帽子,比猴裡猴騎兵帽還要邋遢。

     她一想到帽子,便想起瑞德·巴特勒。

    他有多麼多帽子,夏天用的闊邊巴拿馬帽,正式場合戴的高禮帽,還有獵帽,褐色、黑色和藍色的垂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