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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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嘟嘟囔囔地好像在對一座神秘的墳墓唠叨什麼,又好像是有生以來頭一次訴說心中的真情,把自己一絲不剩地無情地暴露在媚蘭面前,而媚蘭開始時對這些一點也不理解,純粹是一副母親對孩子的态度。

    他一面斷斷續續地說着,把頭愈來愈深地埋在她的膝頭上,一面狠狠拉扯着她的裙裾。

    他的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盡是些嚴苛而痛心的忏悔和自責,說一些她從沒聽過的連女人也不提起的隐情,使她聽了羞澀得臉上熱烘烘的,同時又對他的謙卑之情深為感動。

     她拍拍他的頭,就像哄小博似的,一面說:"别說了!巴特勒船長!你不能跟我說這些事!别說了!"但是他仍在滔滔不絕像激流一般傾訴着,同時緊緊抓住她的衣裳,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希望所在。

     他指控自己做了不少壞事,但媚蘭一點也不了解。

    他喃喃地說着貝爾·沃特琳的名字,接着狠狠地搖晃着媚蘭大聲喊道:"我殺死了思嘉,我把她害死了。

    你不明白。

    她本來是不要這個嬰兒的,并且————""你給我住嘴!你瘋了!不要孩子?每個女人都要-""不!不!你是要孩子的。

    可她不要。

    不要我的孩子————""你别說了!""你不了解,她不要孩子,是我害她懷上的。

    這個————這個孩子————都是我的罪過呀。

    我們很久不同床了————""别說了,巴特勒船長!這樣不好————""我喝醉了,頭腦不清了,就存心要傷害她————因為她傷害了我。

    我要————我真的————可是她不要我。

    她從來都不要我。

    她從來沒有,但我努力過————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啊,求求你了!""可是我并不知道這個孩子的事,直到前幾天————她跌下來的時候。

    她不知道我在哪裡,不好寫信告訴我————不過她即使知道,也不會寫信給我的。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我本來會馬上回家的————隻要我知道了————也不管她要不要我回來。

    ……""啊,是的,我知道你會回來!""上帝,這幾個星期我人都快瘋了,又瘋又醉!她告訴我的時候,就在那兒樓绨上————你知道我怎麼來着?我說了些什麼"我笑着說:"高興點吧。

    當心你可能會流産呢。

    而她————"媚蘭突然臉色發白,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慌地俯視着在她膝頭上痛苦地扭動着的黑腦袋。

    午後的太陽光從開着的窗口斜射過來,她突然發現他那雙褐色的手多麼粗大,多麼堅強,手背上的黑毛多麼稠密。

    她本能地畏縮着回避它們。

     但它們顯得那麼粗暴,那麼無情,但同時又那麼軟弱無助地在她的裙裾裡絞着,扭着。

     是不是他聽說并且相信了關于思嘉和艾希禮拉那個荒謬的謊言,而産生了嫉妒心呢?的确,自從那個醜聞傳出以後,他便即刻離開了這座城市。

    不過————不,那不可能,巴特勒船長一貫是說走就走,随時可以出外旅行的。

    他為人十分理智,他決不可能聽信那些閑言碎語。

    如果問題的起因真是那樣,他還不設法把艾希禮斃了?或者,至少要求他們把事情說個清楚? 不,決不可能是那樣。

    隻可能是他喝醉了酒,而且精神過于緊張,像個精神錯亂的人似的,結果心理失控,便說出些狂言亂語來。

    男人也像女人一樣,是經不起精神緊張的。

    大概有什麼事把他困住了,也許他和思嘉發生過一次的小争吵,加重了那種心理狀态。

    也許他說的那些事情有的是真的,不過決不會全都是真的。

    唔,至少那最後一件事是這樣,一定的!沒有哪個男人會對他所熱愛的女人說這種話,而這個男人又是那樣熱愛思嘉的。

    媚蘭從不知道什麼叫邪惡,什麼叫殘忍。

    隻到現在在她算是第一次碰見了,才發現它們真是不可想像和難以置信的。

     "好了!好了!"她細聲細氣說。

    "現在别說了。

    我懂了。

    "他陡地擡起頭來,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仰望着她,一面狠狠地甩開她的手。

     "不,上帝知道你并不了解我!你不可能了解我!因為你————因為你太善良了,而無法了解我。

    你不相信我,但這些全是真的,我就像是一條狗。

    你知道我為什麼那樣做嗎?我是發瘋了,妒忌得發瘋。

    她一向不喜歡我,而我覺得我努力是能夠使她喜歡的。

    但她就是喜歡。

    她不愛我。

    她從沒愛過。

     她愛————" 他那熱烈的醉醺醺的眼光跟她的眼睛一接觸,便把話立刻收住了,但嘴還張着,仿佛剛剛明白過來他是在對誰說話似的。

    她緊張得臉色發白,但眼光鎮定而溫柔、充滿着憐憫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裡面包含明智和甯靜,而那褐色瞳深處的天真仁愛之情更使他大為震動,仿佛給了他一記耳光似的,把他腦子裡的醉意一掃而光,使他那些狂亂恣肆的話語也中途停頓了。

    他漸漸轉入喃喃自語,眼睛開始回避着不再看她,眼睑迅速地眨動着,他顯然在艱難地慢慢清醒過來了。

     "我是個壞蛋,"他嘟囔着,一面疲倦地把腦袋重新埋在她的膝頭上。

    "不過我還沒有壞到很嚴重的地步。

    如果我以前告訴過你些什麼,你是不會相信的,是嗎?你太好了,所以不會相信我。

    我以前從沒見過一真正好的人。

    你不會相信我的,是嗎?""不,我不相信你的話,"媚蘭用安慰的口氣說,同時又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好了,巴特勒船長! 别哭了!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