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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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着一層放彩的油花。

    青豆在亮晶晶的花瓷盤裡,堆得像一座小山。

    油炸果泥丸子,炖秋葵,拌在濃濃的奶油調味汁裡的胡蘿蔔,等等,餐後有三樣點心供每人自己挑選,它們是巧克力餅幹,香草奶油糕和堆滿甜奶油的重油蛋糕。

    想起這些噴香可口的食物時,她不禁要傷心得落淚,而戰争和死亡卻不曾做到這一點,同時這種回憶也能使她由辘辘饑腸轉而惡心欲嘔。

    關于食欲,嬷嬷是很替她傷心的的,因為一個19歲姑娘的正常食欲,由于她從未聽說過的持續不停的艱苦勞動而增加了四倍。

     對于食欲的這種煩惱,在塔拉農場并不隻她一個人有,實際上她無論走到哪裡,所看到的不分黑人白人都是一張饑餓的臉。

    卡琳和蘇倫也很快會有病愈時難以滿足的饑餓感了,甚至小韋德也經常不斷地抱怨:"韋德不愛吃洋芋。

    韋德肚子餓。

    "旁的人也在嘟嘟囔囔地叫苦。

     "俺要是不多吃一點,思嘉小姐,俺的哪個孩子就奶不了了。

    ""思嘉小姐,俺要是肚子裡不多裝點東西,俺就劈不動木柴了。

    ""孩子,這種東西俺實在吃不下去了。

    ""女兒,難道咱們就經常吃山芋嗎?"唯獨媚蘭不訴苦。

    媚蘭,她的臉愈來愈消瘦,愈來愈蒼白了,甚至睡覺時也在抽搐。

    可她總是說:"我不餓。

    思嘉,把我那份牛奶給迪爾茜吧。

    她奶着兩個孩子,更需要呢。

    生病的人是從來不覺得餓的。

    "不過,正是她的這種溫柔的毅力比旁人絮絮叨叨的哀訴更加激怒了思嘉。

    思嘉對别人可以挖苦地痛罵一陣,可是面對媚蘭現在這種無私的态度卻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又十分惱火。

    傑拉爾德、黑人們和韋德現在都親近媚蘭,因為媚蘭即使虛弱也還是親切的和同情人的,可思嘉近來卻既不親切也沒有一點同情心了。

     韋德尤其經常到媚蘭房裡去。

    看來韋德有點不對頭,但究竟是什麼毛病,思嘉沒有工夫去細究。

    她聽了嬷嬷的話,認為這孩子肚子裡有蛔蟲,便給他吃了愛倫常給黑人小孩吃的幹草藥和樹皮。

    可是這種驅蟲劑卻使韋德越來越蒼白。

    最近她就索性不把他當一個人放在心上了。

    韋德隻不過是又一個累贅,又一張需要喂飽的嘴而已。

    等到有一天危機過去了,她會跟他玩,給他講故事,教他拼音,可現在她還沒有時間,也沒有這個興緻。

    而且,由于韋德常常在她最疲勞和煩惱的時候顯得礙手礙腳,她還時常聲色俱厲地訓斥他呢。

     思嘉感到苦惱的是,她的嚴厲訓斥竟把他吓得瞪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那樣子實在又天真又可憐。

    她不明白,這孩子怎麼經常生活在一種大人無法理解的恐怖氣氛中。

    可以說恐懼每天和韋德作伴,這種恐懼震撼着他的心靈,使他在深夜也會驚叫醒來。

    任何一種突如起來的喧聲或一句咒罵的話都會使他吓得發抖。

    因為在他心目中,喧聲和惡言惡語是跟北方佬連在一起的,他對北方佬當然比對百裡茜用來吓唬他的鬼更加害怕。

     在圍城的炮聲打響以前,他一直過的是愉快平穩而甯靜的生活。

    他經常聽到的都是些寵愛親切的話,盡管他母親沒有注意他,直到有天夜裡他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發現天上一片火光,外面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就在那天夜裡和第二天白天,他頭一次挨了母親的耳光,聽到了母親對他的高聲叫罵。

    桃樹街上那幢可愛的磚房裡的生活,他所經曆過的唯一生活,就在那天晚上消失了,這一損失是他永遠也無法從中恢複過來的。

    從亞特蘭大逃走以後的經過他什麼也不清楚,隻知道北方佬就在後面,他們會逮住他,把他砍成碎塊。

    他至今仍然在害怕這個。

    每當思嘉大聲責備他時,他便模糊地記起她第一次罵他時那種恐怖感,很快便吓得一聲不響了。

    這樣,在他心目中北方佬和一種粗暴的聲音永遠聯系在一起,因此他很怕母親。

     思嘉不能不注意到她的孩子在開始回避她。

    有時她好不容易有一點空閑,想考慮考慮這個問題,可結果,隻引起了一大堆的苦惱。

    這比他整天跟在屁股後面更叫人難以忍受。

    她最心火的是韋德把媚蘭的床邊當避難所,在那裡悄悄地玩着媚蘭教給他的遊戲,或聽她講故事。

    他敬重"姑姑",因為她聲音溫柔,笑容滿面,從來不說:"别鬧,韋德!看你叫我頭疼死了,"或者"别煩人了,韋德!看在上帝面上!"思嘉既沒功夫也沒思想來愛撫他,但是看到媚蘭這樣做又很妒忌。

    有一天她發現他在媚蘭床上立蜻蜓,并且倒下來壓到了媚蘭身上,她便抽了他一個耳光。

     "你就沒有别的好玩,偏要這樣跟生病的姑姑搗亂?好,快到後院玩去,别再到這裡來了。

    "可是媚蘭伸出瘦弱的胳臂,把号啕的孩子拉了過來。

     "好了,好了,韋德。

    你并不想跟我搗亂,是嗎?思嘉,他沒有煩我呢。

    就讓他留在我身邊吧。

    讓我來照看他。

    在我病好之前,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而你手頭已經夠忙的了,哪能顧上他呀。

    ""别傻了,媚蘭,"思嘉幹脆說。

    "看來你不會很快好的。

     要再讓韋德摔到你肚子上,又有什麼好處呢?我說,韋德,我要是再看見你在姑姑床上胡鬧,就狠狠揍你。

    現在别哭了。

    一天到晚老在哭。

    也該學做個大孩子了。

    "韋德飛跑到樓下躲起來。

    媚蘭咬着嘴唇,眼裡閃着淚花,嬷嬷站在穿堂裡也看見了這情景,氣得橫眉瞪眼,直喘粗氣。

    但是以後好幾天誰都沒有反駁思嘉一聲,他們都害怕她那張利嘴,都害怕這個正在悄悄成長的新人物呢。

     思嘉現在已處于塔拉的最高統治地位,而且像别人一樣突然建立了威信,她天性中那些欺壓人的本能也暴露出來了。

     這并非因為她本性殘暴,而是因為她心裡害怕,對自己缺乏信心,又深恐别人發現她無能而拒不承認她的權威,所以才采取了粗暴的态度。

    此外,她也覺得動辄訓人并相信人家對她畏懼是頗為有趣的事。

    思嘉發現這樣可以使她過分緊張的神經放松一些。

    她并非看不到自己的個性正在改變這一事實。

     有時她随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