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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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請她拿出食物來。

    她差一點冒丢掉那騎馬的危險打發波克去買吃的了。

    更糟糕的是韋德嗓子痛,正發高燒,可是既沒大夫,又買不到藥來為他治玻思嘉久久地守着孩子,現在累了,肚子又餓,隻得讓媚蘭照料一會,讓自己倒在床上打個盹兒。

    她凍得雙腳冰冷,害怕和絕望的心情又分外沉重,因此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反複思量:"我怎麼辦?我向哪裡求援去?世界上還有人能幫助我嗎?"世界的安全都到哪裡去了呢?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人,一個強大而聰明的人,能夠替她挑起這副擔子來呢?她不是生來就挑這副擔子的呀。

    她不知怎麼去挑它。

    想着想着,她進入了一種不安的微睡狀态。

     她來到一個荒涼古怪的地方,大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她腳下的地面搖晃不定,鬼怪時常出沒,而且寂靜得可怕;她迷了路,像黑夜裡迷路和吓壞了的孩子似的。

    她又冷又餓,又很害怕濃煙中在她周圍潛伏着的東西,因此很想大喊大叫,可是喊不出聲來。

    迷霧中有什麼怪物悄悄地伸出無情的雙手,張開十指抓她的衣裙,要把她拖到她腳下正在震動的地底下去。

     後來,她知道周圍一片模糊中有個什麼地方,那裡可以躲避,可以得到幫助,是個安全而溫暖的天堂。

    但是它在哪裡呢?在那雙手抓住她拖到腳下的流沙中去之前她能夠趕到達那裡嗎? 她突然飛跑起來,發狂似地穿過密霧,呼喊着,尖叫着,伸出兩隻胳臂在空中亂抓,但那潮濕的霧中什麼也抓不着。

    天堂在哪裡啊?它躲避她,但的确在什麼地方,隻是看不見罷了。

    她要是能找到它就好了!要是找到了它,她就安全了!可是恐懼使她兩腿發軟,饑餓使她頭腦發暈。

    她絕望地大叫一聲醒過來,隻見媚蘭正焦急地俯身瞧着她,一邊還在用手搖她,叫她完全清醒過來。

     這個夢一再重複,每當她空着肚子睡覺就必然會夢見。

    它來得太頻繁了。

    它使她害怕極了,以緻常常不敢去睡覺,即使她真心實意地告訴自己,這樣的夢實際上什麼可怕的東西也沒有。

    夢見霧,的确沒有什麼好叫她這樣驚恐的。

    根本什麼也沒有————或許她一想起要陷到大霧彌漫的地方就害怕極了,結果隻得和媚蘭睡在一起了,因為隻要她一開始在夢中哼哼掙紮,說明她又在受折磨了,媚蘭就會把她搖醒。

     在這種緊張心理的壓迫下,她變得蒼白和消瘦了。

    她臉上已失去圓乎乎的嬌美輪廓,顴骨突了出來,使那雙翹着眼角的綠眼睛顯得更加觸目,她也越發像隻急于要抓到獵物的餓貓了。

     "就是沒有我夢見的那些東西,白天已冗長得像個惡夢了",她懷着這樣絕望的心情,開始每天把食物留到臨睡前才去吃,看能不能減輕夢中可怖的程度。

     弗蘭克·肯尼迪在聖誕節期間,帶着一支小小的隊伍從征購部慢慢來到塔拉,他一路給軍隊搜集糧食和牲畜,但收獲甚少,他們衣衫破爛,性情殘暴,騎着又跛又乏,顯然又派不上更大用場的馬匹。

    就像這些牲口一樣,他們自己也是從前線被淘汰下來的,而且除了弗蘭克本人,都是些殘廢人,不是缺一條胳臂就是瞎了一隻眼睛,或者關節僵直了,一瘸一拐的。

    他們大多穿着北軍俘虜的藍色上衣,所以一時間使塔拉的人大為驚慌,以為是謝爾曼的人又回來了。

     他們那天晚上在農場過夜,躺在客廳地闆上,墊着暖和的地毯美美地睡了一覺,因為他們已很久不在屋裡過夜了,長期睡在松針堆裡和硬邦邦的土地上。

    盡管他們滿臉髒的胡子,一身的破衣爛衫,但卻是些有教養的人,經常在愉快地閑談,開玩笑,恭維别人,很高興能在這大宅子裡圍着漂亮的女人過聖誕節,就像很久以前慣常過的那樣。

    對戰争他們不怎麼認真,喜歡說些可怕的謊言來逗引姑娘們歡笑,給這所被洗劫一空的房子頭一次帶來輕松愉快的氣氛,使它頭一次接連好幾天氣有節日的氣氛。

     "這幾乎像我們從前開家庭晚會的那些日子了,你說是嗎?"蘇倫高興地小聲對思嘉說。

    蘇倫已經想入非非,覺得屋子裡又有一個她的情人,那雙眼睛始終盯着弗蘭克·肯尼迪不離開。

    思嘉驚奇地發現居然漂亮起來了,盡管她那病後消瘦的容貌并沒有完全改變。

    她的兩頰上有了紅暈,眼睛也在發光呢。

     "她準是看上他了,"思嘉不屑地想。

    "我猜她要是有了丈夫,即使是弗蘭克這樣一個苛刻的人,她也很可能變得富于人情味的。

    "卡琳也顯得活潑了些,那天晚上連她眼神中的夢遊症也完全消失了。

    她發現他們中間有個人認識布倫特·塔爾頓,并在布倫特犧牲的那天跟他在一起,因此她答應晚飯後同這個人單獨進行一次長談。

     吃晚飯時,媚蘭強迫自己一反羞怯的常态,忽然變得活潑了,這叫大家十分驚訝。

    她又笑又樂,幾乎在向一個獨眼大兵賣弄風情,以緻後者樂得用過分的殷勤回報她。

    思嘉很清楚,媚蘭精神和生理兩方面都勉強自己,因為她在任何男性的事情面前都是十分羞澀的。

    另外,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

    她堅持說自己很健康,甚至比迪爾茜還要做更多的事情,可是思嘉知道她實際上還着呢。

    每當她倒拿起什麼東西時,臉色就要發白,而且用力過多就會突然坐下來,仿佛兩腿支持不住似的。

    但是今天晚上她也像蘇倫和卡琳那樣,在盡可能使那些士兵過一個愉快的聖誕節。

    隻有思嘉對這些客人不感興趣。

     嬷嬷做的晚餐有幹豌豆、炖蘋果幹和花生,這些軍人又加上他們自己怕炒玉米和腌豬肉,滿滿擺了一桌子,所以軍人們說這是他們好幾個月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飯了。

    思嘉瞧着他們吃,但心裡很不舒服。

    她不但對于他們每吃一口都感到妒忌和吝啬,而且有點提心吊膽,生怕他們發現波克頭天殺了一隻小豬。

    小豬肉如今還挂在食品間,她已經警告過全家的人,誰要是對客人說了這件事或談到關在沼澤地裡的其他幾隻小豬,她就要把他的眼睛挖掉了。

    這些餓痨鬼會把整隻小豬一頓就吃光的,而且如果知道還有幾隻活的,他們就會把它們征調走了。

    同時她也替那頭母牛和那騎馬擔心,但願當初把它們藏到了沼澤地裡而不是拴在牧場那頭的樹林中。

    如果是征購隊把她的牲口弄走了,塔拉農場就很可能過不了這個冬天。

    它們是沒法取代的啊!她可管不着軍隊吃什麼,要是軍隊有辦法,就讓他們自己供養自己好了。

    她要供養自己的一家已經夠困難的了。

     那些軍人又從自己的背包裡取出一種叫做"通條卷子"的點心來,思嘉第一次看到這種聯盟軍的食品,它曾經像虱子一樣引起過許多笑話呢。

    這是一種像木頭似的烤焦了的螺旋形食品。

    他們鼓勵她咬一口嘗嘗,她真的咬了一點,發現熏黑的表層下面原來是沒放鹽的玉米面包。

    士兵們把玉米面加水和好,有鹽加點鹽,然後把面團在通條上放到營火上烤,這就成了"通條卷子"。

    卷了像冰糖一樣堅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