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為誰開,茶花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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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對聯,咱們總之是反其道而行,且看對方到底是何計較。

    ”當即伸手出去,但聽得嗤嗤聲響,已在對聯的“花”字下寫了個“白”字,在“谷”字下寫了個“靈”字,變成“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枝紅”一副完全的對聯。

    他内力深厚,指力到處,木屑紛紛而落。

    鐘靈拍手笑道:“早知如此,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就有了木屑,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子啦。

    ” 隻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口中低吟:“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

    ”一面搖頭擺腦的吟詩,一面斜眼瞧着王語嫣。

    王語嫣俏臉生霞,将頭轉了開去。

     鐘靈:“這些木材是什麼樹上來的,可香得緊!”各人嗅了幾下,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透出極馥郁的花香,似桂花不是桂花,似玫瑰又不是玫瑰。

    段譽也:“好香!”隻覺那香氣越來越濃,聞後心意舒服,精神為之一爽。

     朱丹臣倏地變色,說道:“不對,這香氣隻怕有毒,大家塞住鼻孔。

    ”衆人聽他一言提醒,急忙或取手帕,或以衣袖,按住了口鼻,但這時早已将香氣吸入了不少,如是毒氣,該當頭暈目眩、心頭煩惡,然而全無不舒之感。

     過了半晌,各人氣息不暢,忍不柱張口呼吸,卻仍全無異狀。

    各人慢慢放開了按住口鼻的手,紛紛議論,猜不透敵人的半分用意。

     又過好一會,忽然間聽到一陣嗡嗡聲音。

    木婉清一驚,叫道:“啊喲!毒發了,我耳朵中有怪聲。

    ”鐘靈:“我也有。

    ”巴天石卻道:“這不是耳中怪聲,好象是有一大群蜜蜂飛來。

    ”果然嗡嗡之聲越來越響,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

     蜜蜂本來并不可怕,但如此巨大的聲響卻從來沒聽說過,也不知是不是蜜蜂。

    霎時間各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

    但聽嗡嗡之聲漸響而近,就像是無數隻妖魔鬼怪嘯聲大作、飛舞前來噬人一般。

    鐘靈抓住木婉清的手臂,王語嫣緊緊握住段譽的手。

    各人心中怦怦大跳,雖然早知暗中必有敵人隐伏,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

     突然間拍的一聲,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闆壁,跟着拍拍拍拍的響聲不絕,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将上來。

    木婉清和鐘靈齊聲叫道:“是蜜蜂!”巴天石搶去開窗,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狂叫亂跳。

    鐘靈叫道:“蜜蜂刺馬!”朱丹臣道:“我去割斷缰繩!”撕下長袍衣襟,裹在頭上,左手剛拉開闆門,外面一陣風卷進,成千成萬隻蜜蜂沖進屋來。

    鐘靈和王語嫣齊聲尖叫。

     巴天石将朱丹臣拉入屋中,膝蓋一頂,撞上了闆門,但滿屋已都是蜜蜂。

    這些蜜蜂一進屋,便分向各人刺去,一刹那間,每個人頭上、手上、臉上,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十來下不等。

    朱丹臣張開摺扇亂撥。

    巴天石撕下衣襟,猛力撲打。

    段譽、木婉清、王語嫣、鐘靈四人也都忍痛撲打。

     巴天石、朱丹臣、段譽、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都是運足了功力,過不多時,屋中蜜蜂隻剩下了二三十隻,但說也奇怪,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般,仍是奮不顧身的向各人亂撲亂刺,又過半晌,各人才将屋内蜜蜂盡數打死。

    鐘靈和王語嫣都痛得眼淚汪汪。

    耳聽得拍拍之聲密如聚雨,不知從幾千萬頭蜜蜂在向木屋沖擊。

    各人都駭然變色,一時也不及理會身上疼痛,急忙撕下衣襟、衣袖,在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

     六人身上、臉上都是紅一塊,腫一塊,模樣狼狽之極。

    段譽道:“幸好這裡有木屋可以容身,倘若是在曠野之地,這千千萬萬隻野蜂齊來叮人,那隻有死給他們看了。

    ”木婉清道:“這些野蜂是敵人驅來的,他們豈能就此罷休?難道不會打破木屋?”鐘靈驚呼一聲,道:“姊姊,你……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 木婉清尚未回答,隻聽得頭頂砰的一聲巨響,一塊大石落在屋頂。

    屋頂椽子格格的響了幾下,幸好沒破。

    但格格之聲方過,兩塊大石穿破屋頂,落了下來。

    屋中油燈熄滅。

     段譽忙将王語嫣抱在懷裡,護住她頭臉。

    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聾,各人均知再行撲打也是枉然,隻有将衣襟翻起,蓋住了臉孔。

    霎時間手上、腳上、臂上、腳上萬針攢刺,過得一會,六人一齊暈倒,人事不知。

     段譽食過莽牯朱蛤,本來百毒不侵,但這蜜蜂系人飼養,尾針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藥,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還是給迷倒了。

    不過他畢竟内力深厚,六人中第一個醒來。

    一恢複知覺,便即伸手去攬王語嫣,但手臂固然動彈不得,同時也察覺到王語嫣已不在懷中。

    他睜開眼來,漆黑一團。

    原來雙手雙腳已被牢牢縛住,眼睛也給用黑布蒙住,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呼吸都甚不便,更别提說話了,隻覺周身肌膚上有無數小點疼痛異常,自是給蜜蜂刺過之處,又察覺是在地下,到底身在何處,距暈去已有多少時候,卻全然不知。

     正茫然無措之際,忽聽得一個女子厲聲說道:“我花了這麼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麼捉了這隻小狗來?”段譽隻覺這聲音好熟,一時卻記不起是誰。

     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說道:“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辦事,沒出半點差池。

    ”那女子:“哼,我瞧這中間定有古怪。

    那老狗從西夏南下,沿大路經西川而來,為什麼突然折而向東?咱們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藥酒,卻都教這小狗吃了。

    ” 段譽心知她所說的“老狗”,是指自己父親段正淳,所謂“小狗”,那也不必客氣,當然便是段譽區區在下了。

    這女子和老婦說話之聲,似是隔了一重闆壁,當是在鄰室之中。

     那老婦:“段王爺這次來到中原,逗留時日已經不少,中途折而向東……”那女子怒道:“你還叫他段王爺?”那老婦:“是,從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現在年紀大了……”那女子喝道:“不許你再說。

    ”那老婦:“是。

    ”那女子輕輕歎了口氣,黯然:“他……他現下年紀大了……”聲音中不勝凄楚惆怅之情。

     段譽登時大為寬心,尋思:“我道是誰?原來又是爹爹的一位舊相好。

    她來找爹爹的晦氣,隻不過是争風吃醋。

    是了,她安排下毒蜂之計,本來是想擒住爹爹的,卻教我誤打誤撞的鬧了個以子代父。

    既然如此,對我們也決計不會痛下毒手。

    但這位阿姨是誰呢?我一定聽過她說話的。

    ” 隻聽那女子又道:“咱們在各處各店、山莊中所懸字畫的缺字缺笑,你說那小狗全都填對了?我可不信,怎麼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都記熟在胸?當真便有這麼巧?”那老婦:“老子念熟的詩句,兒子記在心裡,也沒什麼希奇?”那女子怒道:“刀白鳳這賤婢是個蠻夷女子,她會生這樣聰明的兒子?我說什麼也不信。

    ” 段譽聽她辱及自己母親,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聲指斥,但口唇一動,便碰到了嘴裡的麻核,卻那裡發得出聲音? 隻聽那老婦勸道:“小姐,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何必還老是放在心上?何況對不起你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兒子?你……你……你還是饒了這年青人吧。

    咱們‘醉人蜂’給他吃了這麼大苦頭,也夠他受的了。

    ”那女子尖聲道:“你說叫他饒了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把他千刀萬剮之後,才饒了他。

    ” 段譽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為什麼你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來叫做‘醉人蜂’,不知她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蜜蜂,隻是追着我們叮?這女子到底是誰?她不是鐘夫人,兩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舅媽,甥兒叩見。

    ” 段譽大吃一驚,但心中一個疑團立時解開,說話的男子是慕容複。

    他稱之為舅媽,自然是姑蘇曼陀山莊的王夫人,便是王語嫣的母親,自己的未來嶽母了。

    霎時之間,段譽心中便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十八下,亂成一片,當進曼陀山莊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湧上心頭: 茶花又或曼陀羅花,天下以大理所産最為著名。

    姑蘇茶花并不甚佳,曼陀山莊種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種甚少,而且種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極小,便是枯萎凋謝。

    但她這座莊子為什麼偏偏取名叫“曼陀山莊”?莊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種别的花奔,又是什麼緣故? 曼陀山莊的規矩,凡是有男子擅自進莊,便須砍去雙足。

    那王夫人更道:“隻要是大理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便和活埋。

    ”那個無量劍的弟子給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人,隻因家鄉離大理不過四百餘裡,便也将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個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殺了家中結發妻子,把外面私下結識的姑娘娶來為妻。

    那公主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殺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譽記得當時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道:“你押送他回姑蘇城裡,親眼瞧着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苗姑娘成親,這才回來。

    ”那公子求道:“掘荊和你無怨無恨,你又不識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幫她,逼我殺妻另娶?”那時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該再去糾纏别的閨女,既是花言巧語将人家騙上了,那就非得娶她為妻不可。

    ”據她言道,單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陽、無錫、嘉興等地辦過七起同樣的案子。

     段譽是大理人,姓段,隻因懂得種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将他處死,反而在雲錦樓設宴款待。

    可是段譽和她談論山茶的品種之時,提及一種茶花,白瓣而有一條紅絲,叫做“美人抓破臉”,當時他道:“白瓣茶花而紅絲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臉’了,那叫做‘倚欄嬌’。

    夫人請想,凡是美人,自當娴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那也不妨,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還有何美可言?”這句話大觸王夫人大怒,罵他:“你聽了誰的言語,捏造了這種種鬼話來辱我?說一個女子學會了武功,就會不美?娴靜溫雅,又有什麼好了?”由此而将他掀下席去,險些就此殺了他。

     這種種事件,當時隻覺那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豈有此理”四字之外,更無别般言語可以形容。

    但既知鄰室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盡皆恍然:“原來她也是爹爹的舊情人,無怪她對山茶愛苦性命,而對大理姓段的又這般恨之入骨。

    王夫人喜愛茶花,定是當年爹爹與她定情之時,與茶花有什麼關連。

    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将之将埋,當然為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将她遺棄,她懷恨在心,遷怒于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

    她逼迫在外結識私情的男子殺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隐伏的願望,盼望爹爹殺了正室,娶她為妻。

    自己無意中說一個女子老是與人打架,便為不美,令她登時大怒,想必當年他曾與爹爹為了私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