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雙眸粲粲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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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奔到湖邊,将他在水中一浸。

    果然那柔絲網遇水便即松軟。

    蕭峰伸手将漁網解下。

    褚萬裡低聲道:“多謝蕭兄弟援手。

    ”蕭峰微笑道:“這頑皮女娃子甚是難纏,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記耳光,替褚兄出了氣。

    ”褚萬裡搖了搖頭,甚是沮喪。

     蕭峰将柔絲網收起,握成一團,隻不過一個拳頭大小,的是奇物。

    阿紫走近身來,伸手道:“還我!”蕭峰手掌一揮,作勢欲打,阿紫吓得退開幾步。

    蕭峰隻是吓她一吓,順勢便将柔絲網收入了懷中。

    他料想眼前這中年人多半便是自己的大對頭,阿紫是他女兒,這柔絲網是一件利器,自不能還她。

     阿紫過去扯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搶了我的漁網!他抑了我的漁網!”段正淳見蕭峰行迳特異,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懲戒阿紫一番,他武功如此了得,自不會貪圖小孩子的物事。

     忽聽得巴天石朗聲道:“雲兄别來無恙?别人的功夫總是越練越強,雲兄怎麼越練越差勁了?下來吧!”說着揮掌向樹上擊去,喀嚓一聲響,一根樹枝随掌而落,同時掉下一個人來。

    這人既瘦且高,正是‘穿兇極惡’雲中鶴。

    他在聚賢莊上被蕭峰一掌打得重傷,幾乎送了性命,好容易将養好了,功夫卻已大不如前。

    當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較量輕功,兩人相差不遠,但今日巴天石一聽他步履起落之聲,便知他輕功反而不如昔時了。

     雲中鶴一瞥眼見到蕭峰,吃了一驚,反身便走,迎向從湖畔小徑走來的三人。

    那三人左邊一個蓬頭短服,是‘兇神惡煞’南海鳄神;右邊一個女子懷抱小兒,是‘無惡不作’葉二娘。

    居中一個身披青袍,撐着兩根細鐵杖,臉如僵屍,天是四惡之首,号稱‘惡貫滿盈’的段延慶。

     段延慶在中原罕有露面,是以蕭峰和這‘天下第一大惡人’并不相識,但段正淳等在大理領教過他的手段,知道葉二娘、嶽老三等人雖然厲害,也不難對付,這段延慶委員委實非同小可。

    他身兼正邪兩派所長,段家的一陽指等武功固然精通,還練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濟,連黃眉僧這等高手都敵他不過,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對手。

     範骅大聲道:“主公,這段延慶不懷好意,主公當以社稷為重,請急速去請天龍寺的衆高僧到來。

    ”天龍寺遠在大理,如何請得人來?眼下大理君臣面臨生死大險,這話是請段正淳即速逃歸大理,同時虛張聲勢,令段延慶以為天龍寺衆高僧便在附近,有所忌憚。

    段延慶是大理段氏嫡裔,自必深知天龍寺僧衆的厲害。

     段正淳明知情勢極是兇險,但大理諸人之中,以他武功最高,倘若舍衆而退,更有何面目以對天下英雄?更何況情人和女兒俱在身畔,怎可如此丢臉?他微微一笑,說道:“我大理段氏自身之事,卻要到大宋境内來了斷,嘿嘿,可笑啊可笑。

    ” 葉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見到你,你總是跟幾個風流俊俏的娘兒們在一起。

    你豔福不淺哪!”段正淳微笑道:“葉二娘,你也風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鳄神怒道:“這龜兒子享福享夠了,生個兒子又不肯拜我為師,太也不會做老子。

    待老子剪他一下子!”從身畔抽出鳄嘴剪,便向段正淳沖來。

     蕭峰聽葉二娘稱那中年人為段正淳,而他直認不諱,果然所料不錯,轉頭低聲向阿朱道:“當真是他!”阿朱顫聲道“你要……從旁夾攻,乘人之危嗎?”蕭峰心情激動,又是憤怒,又是歡喜,冷冷的道:“父母之仇,恩師之仇,義父、義母之仇,我含冤受屈之仇,哼,如此血海深仇,哼,難道還講究仁義道德、江湖規矩不成?”他這幾句說得甚輕,卻是滿腔怨毒,猶如斬釘截鐵一般。

     範骅見南海鳄神沖來,低聲道:“華大哥,朱賢弟,夾攻這莽夫!急攻猛打,越快了斷越好,先剪除羽翼,大夥兒再合力對付正主。

    ”華赫艮和朱丹臣應聲而出。

    兩人雖覺以二敵一,有失身份,而且華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鳄神之下,也不必要人相助,但聽範骅這麼一說,都覺有理。

    段延慶實在太過厲害,單打獨鬥,誰也不是他的對手,隻有衆人一擁而上,或者方能自保。

    當下華赫艮手執鋼鏟,朱丹臣揮動鐵筆,分從左右向南海鳄神攻去。

     範骅又道:“巴兄弟去打發你的老朋友,我和褚兄弟對付那女的。

    ”巴天石應聲而出,撲向雲中鶴。

    範骅和褚萬裡也即雙雙躍前,褚萬裡的稱手兵刃本是一根鐵的釣杆,卻給阿紫投入了湖中,這時他提起傅思歸的銅棍,大呼搶出。

     範骅直取葉二娘。

    葉二娘嫣然一笑,眼見範骅身法,知是勁敵,不敢怠慢,将抱着的孩兒往地下一抛,反臂出來時,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闊又薄的闆刀,卻不知她先前藏于何處。

     褚萬裡狂呼大叫,卻向段延慶撲了過去。

    範骅大驚,叫道:“褚兄弟,褚兄弟,到這邊來!”褚萬裡似乎并沒聽見,提起銅棍,猛向段延慶橫掃。

     段延慶微微冷笑,竟不躲閃,左手鐵杖向他面門點去。

    這一杖輕描淡寫,然而時刻部位卻拿捏不爽分毫,剛好比褚萬裡的銅棍棒擊到時快了少許,後發先至,勢道淩厲。

    這一杖連消帶打,褚萬裡非閃避不可,段延慶隻一招間,便已反客為主。

    那知褚萬裡對鐵杖點來竟如不見,手上加勁,銅棍向他腰間疾掃。

    段延慶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是個瘋子?”他可不肯和褚萬裡鬥個兩敗俱傷,就算一杖将他當場戳死,自己腰間中棍棒,也勢必受傷,急忙右杖點地,縱躍避過。

     褚萬裡銅棍疾挺,向他小腹上撞去。

    傅思歸這根銅棍長大沉重,使這兵刃須從穩健之中見功夫。

    褚萬裡的武功以輕靈見長,使這銅棍已不順手,偏生他又蠻打亂砸,每一招都直取段延慶要害,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

    常言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段延慶武功雖強,遇上了這瘋子蠻打拚命,卻也被迫得連連倒退。

     隻見小鏡湖畔的青草地上,霎息之間濺滿了點點鮮血。

    原來段延慶在倒退時接連遞招,每一杖都戳在褚萬裡身上,一杖到處,便是一洞。

    但褚萬裡卻似不知疼痛一般,銅棍使得更加急了。

     段正淳叫道:“褚兄弟退下,我來鬥這惡徒!”反手從阮星竹手中接過一柄長劍,搶上去要雙鬥段延慶。

    褚萬裡叫道:“主公退開。

    ”段正淳那裡肯聽,挺劍便向段延慶刺去。

    段延慶右杖支地,左杖先格褚萬裡的銅棍,随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

    段正淳斜斜退開一步。

     褚裡吼聲如受傷猛獸,突然間撲倒,雙手持住銅棍一端,急速揮動,幻成一圈黃光,便如一個極大的銅盤,着地向段延慶拄地的鐵杖轉過去,如此打法,已全非武術招數。

     範骅、華赫艮、朱丹臣等都大聲叫嚷:“褚兄弟,褚大哥,快下來休息。

    ”褚萬裡荷荷大叫,猛地躍起,挺棍向段延慶亂戳破。

    這時範骅諸人以及葉二娘、南海鳄神見他行迳古怪,各自罷鬥,凝目看着他。

    朱丹臣叫道:“褚大哥,你下來!”搶上前去拉他,卻被服他反肘一撞,正中面門,登時鼻青口腫。

     遇到如此的對手,卻也非段延慶之所願,這時他和褚萬裡已拆了三十餘招,在他身上刺了十幾個深孔,但褚萬裡兀自大呼酣鬥。

    段延慶和旁觀衆人都是心下駭然,均覺此事大異尋常。

    朱丹臣知道再鬥下去,褚萬裡定然不免,眼淚滾滾而下,又要搶上前去相助,剛跨出一步,猛聽得呼的一聲響,褚萬裡将銅棍棒向敵人力擲而出,去勢力甚勁。

    段延慶鐵杖點出,正好點在銅錢棍腰間,隻輕輕一挑,銅棍便向腦後飛出。

    銅棍尚未落地,褚萬裡十指箕張,向段延慶撲了過去。

     段延慶微微冷笑,平胸一杖刺出。

    段正淳、範骅、華赫艮、朱丹臣四人齊聲大叫,同時上前救助。

    但段延慶這一杖去得好快,卟的一聲,直插入褚萬裡胸口,自前胸直透後背。

    他右杖刺過,左杖點地,身子已飄在數丈之外。

     褚萬裡前胸和後背傷口中鮮血同時狂湧,他還待向段延慶追去,但跨出一步,便再也無力舉步,回轉身來,向段正淳道:“主公,褚萬裡甯死不辱,一生對得住大理段家。

    ” 段正淳右膝跪下,垂淚道:“褚兄弟,是我養女不教,得罪了兄弟,正淳慚愧無地。

    ” 褚萬裡向朱丹臣微笑道:“好兄弟,做哥哥的要先去了。

    你……你……”說了兩個‘你’字,突然停語,便此氣絕而死,身子卻仍直立不倒。

     衆人聽到他臨死時說‘甯死不辱’四字,知他如此不顧性命的和段延慶蠻打,乃是受阿紫漁網縛體之辱,早萌死志。

    武林中人均知‘強中還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武功上輸給旁人,決非奇恥大辱,苦練十年,将來未始沒有報複的日子。

    但褚萬裡是段氏家臣,阿紫卻是段正淳的女兒,這場恥辱終身無法洗雪,是以甘願在戰陣之中将性命拚了。

    朱丹臣放聲大哭,傅思歸和古笃誠雖重傷未愈,都欲撐起身來,和段延慶死拚。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個大傻瓜麼?”說話的正是阿紫。

     段正淳等正自悲傷,忽聽得她這句涼薄的譏嘲言語,心下都不禁大怒。

    範等向他怒目而視,礙于她是主公之女,不便發作。

    段正淳氣往上沖,反手一掌,重重向她臉上打去。

     阮星竹舉手一格,嗔道:“十幾年來棄于他人、生死不知的親生女兒,今日重逢,你竟忍心打她?” 段正淳一直自覺對不起阮星竹,有愧于心,是以向來對她千依百順,更不願在下人之前争執,這一掌将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急忙縮回,對阿紫怒道:“褚叔叔是給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阿紫小嘴一扁,道:“人家叫你‘主公’,那麼我便是他的小主人。

    殺死一兩個媽仆,又有什麼了不起了?”神色間甚是輕蔑。

     其時君臣分際甚嚴,所謂“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褚萬裡等在大理國朝中為臣,自對段氏一家極為敬重。

    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規矩,華赫艮、褚萬裡等雖是臣子,段正明、段正淳卻向來待他們猶如兄弟無異。

    段正淳自少年時起,即多在中原江湖上行走,褚萬裡跟着着他出死入生,紅曆過不少風險,豈同尋常的奴仆?阿紫這幾句話,範骅等聽了心下更不痛快。

    隻要不是在朝遷廟堂之中,便保定帝對待他們,稱呼上也常帶‘兄弟’兩字,何況段正淳尚未登基為帝,而阿紫又不過是他一個名份不正的麼生女兒? 段正淳既傷褚萬裡之死,又覺有女如此,愧對諸人,一挺長劍,飄身而出,指着段延慶道:“你要殺我,盡管來取我性命便是。

    我段氏以‘仁義’治國,多殺無辜,縱然得國,時候也不久長。

    ” 蕭峰心底暗暗冷笑:“你嘴上倒說得好聽,在這當口,還裝僞君子。

    ” 段延慶鐵杖一點,已到了段正淳身前,說道:“你要和我單打獨鬥,不涉旁人,是也不是?”段正淳道:“不錯!你不過想殺我一人,再到大理去殺我皇兄,是否能夠如願,要看你的運氣。

    我的部屬家人,均與你我之間的事無關。

    ”他知段延慶武功實在太強,自己今日多半要畢命于斯,卻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範骅諸人為難。

    段延慶道:“殺你家人,赦你部屬。

    當年父皇一念之仁,沒殺你兄弟二人,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禍。

    ”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當堂而死,不落他人話柄。

    ”向褚萬裡的屍體一拱手,說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抗敵。

    ”回頭向範骅道:“範司馬,我死之後,和褚兄弟的墳墓并列,更無主臣之分。

    ” 段延慶道:“嘿嘿,假仁假義,還在收羅人心,想要旁人給你出死力麼?” 段正淳更不言語,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遞了出去,這一招‘其得斷金’,乃是‘段家劍’的起手招數。

    段延慶自是深知其中變化,當下平平正正的還了一杖。

    兩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傳武功。

    段延慶以杖當劍,豐心要以‘段家劍’劍法殺死段正淳。

    他和段正淳為敵,并非有何私怨,乃為争奪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間,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殺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

    但如用本門正宗‘段家劍’克敵制勝,那便名正言順,誰也不能有何異言。

    段氏兄弟争位,和群臣無涉,日後登基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見他鐵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門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劍招力求穩妥,腳步沉着,劍走輕靈,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

    段延慶以鐵杖使‘段家劍’,劍法大開大合,端凝自重,縱在極輕靈飄逸的劍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氣象。

     蕭峰心想:“今日這良機當真難得,我常擔心段氏一陽指和‘六脈神劍’了得,恰好段正淳這賊子有強敵找上門來,而對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這兩門絕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轉眼便可見分曉了。

    ” 看到二十餘招後,段延慶手中的鐵杖似乎顯得漸漸沉重,使動時略比先前滞澀,段正淳的長劍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卻也越來越大。

    蕭峰暗暗點頭,心道:“真功夫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