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榭聽香,指點群豪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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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子的英雄好漢?”不要臉,操你奶奶的雄!”一個大胖子更滿口污言穢語,将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

    青城派衆人卻始終陰陽怪氣的默不作聲,對秦家寨群盜的叫罵宛似不聞不見。

     姚伯當适才忙亂中去搶燭台,倉卒之際,原是沒有拿穩,但以數十年的功力修為,竟給小小一枚鋼針打落了手中物事,以武林中的規矩而論,已是輸了一招,心想:“對方的武功頗有點邪門,聽那小姑娘說,青城派有什麼青字九打,似乎都是暗青子的功夫,要是不小心在意,怕要吃虧。

    ”當下揮手止住屬下群盜叫鬧,笑道:“諸兄弟這一招功夫俊得很,可也陰毒得很哪!那叫什麼名堂?” 諸保昆嘿嘿冷笑,并不答話。

     秦家寨的大胖子道:“多半叫作‘不要臉皮,暗箭傷人!’”另一個中年人笑道:“人家本來是不要臉皮了嘛。

    這一招的名稱很好,名副其實,有學問,有學問!”言語之中,又是取笑對方的麻臉。

     王語嫣搖了搖頭,柔聲道:“姚寨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姚伯當道:“怎麼?”王語嫣道:“任誰都難保有病痛傷殘,小時候不小心摔一跤,說不定便跌跛了腿,跟人交手,說不定便丢了一手一目。

    武林中的朋友們身上有什麼拐傷,那是平常之極的事,是不是?”姚伯當隻得點了點頭。

    王語嫣又道:“這位諸爺幼時患了惡疾,身上有些疤痕,那有什麼可笑?男子漢大丈夫,第一論人品心腸,第二論才幹事業,第三論文學武功。

    臉蛋兒俊不俊,有什麼相幹?” 姚伯當不由得啞口無言,哈哈一笑,說道:“小姑娘的言語倒也有些道理。

    這麼說來,是老夫取笑諸兄弟的不是了。

    ” 王語嫣然一笑,道:“老爺子坦然自認其過,足見光明磊落。

    ”轉臉向諸保昆搖了搖頭,道:“不行的,那沒有用。

    ”說這句話時,臉上神情又溫柔,又同情,便似是一個做姊姊的,看到小兄弟忙得滿頭大汗要做一件力所不勝的事,因此出言規勸一般,語調也甚是親切。

     諸保昆聽她說武林中人身上有何損傷乃是家常便飯,又說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品格功業為先,心中甚是舒暢,他一生始終為一張麻臉而郁郁不樂,從來沒聽人開解得如此誠懇,如此有理,待聽她最後說“不行的,那沒有用”,便問:“姑娘說什麼?”心想:“她說我這‘天王補心針’不行麼?沒有用麼?她不知我這錐中共有一十二枚鋼針。

    倘若不停手的擊錘連發,早就要了這老家夥的性命。

    隻是在司馬林之前,卻不能洩漏了機關。

    ” 隻聽得王語嫣道:“你這‘天王補心針’,果然是一門極霸道的暗器……”諸保昆身子一震,“哦”一聲。

    司馬林和另外兩個青城派高手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什麼?”諸保昆臉色已變,說道:“姑娘錯了,這不是天王補心針。

    這是我們青城派的暗器,是‘青”字第四打的功夫,叫做‘青蜂釘’”。

     王語嫣微笑道:“‘青蜂釘’的外形倒是這樣的。

    你發這天王補心針,所用的器具、手法,确和青蜂釘完全一樣,但暗器的本質不在外形和發射的姿式,而在暗器的勁力和去勢。

    大家發一枚鋼镖,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勁,昆侖派有昆侖派的手勁,那是勉強不來的。

    你這是……” 諸保昆眼光中陡然殺氣大盛,左手的鋼錐倏忽舉到胸前,隻要錘子在錐尾這麼一擊,立時便有鋼針射向王語嫣。

    旁觀衆人中倒有一半驚呼出聲,适才見他發針射擊姚伯當,去勢之快,勁道之強,暗器中罕有其匹,顯然那鋼錐中空,裡面裝有強力的機簧,否則決非人力之所能,而錐尖彎曲,更使人決計想不到可由此中發射暗器,誰知錐中空管卻是筆直的。

    虧得姚伯當眼明手快,這才逃過了一劫,倘若他再向王語嫣射出,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如何閃避得過?但諸保昆見她如此麗質,畢竟下不了殺手,又想到她适才為己辨解,心存感激,喝道:“姑娘,你别多嘴,自取其禍。

    ” 就在此時,一人斜身搶過擋在王語嫣之前,卻是段譽。

     王語嫣微道:“段公子,多謝你啦。

    諸大爺,你不下手殺我,也多謝你。

    不過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的。

    青城、蓬萊兩派世代為仇。

    你所圖謀的事,八十餘年之前,貴派第七代掌門人海風子道長就曾試過了。

    他的才幹武功,隻怕都不在你之下。

    ” 青城派衆人聽了這幾句話,目光都轉向諸保昆,狠狠瞪視,無不起疑:“難道他竟是我們死對頭蓬萊派的門下,到本派卧底來的?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絲豪不露山東鄉談?” 原來山東半島上的蓬萊派雄長東海,和四川青城派雖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但百餘年前兩派高手結下了怨仇,從此輾轉報複,仇殺極慘。

    兩派各有絕藝,互相克制,當年雙方所以結怨生仇,也就是因談論武功而起。

    經過數十場大争鬥、大仇殺,到頭來蓬萊固然勝不了青城,青城也勝不了蓬萊。

    每鬥到慘烈處,往往是雙方好手兩敗俱傷,同歸于盡。

     王語嫣所說的海風子乃是蓬萊派中的傑出人才。

    他細細參究兩派武功的優劣長短,知道憑着自己的修為,要在這一代中蓋過青城,那并不難,但日後自己逝世,青城派中出了聰明才智之士,便又能蓋過本派。

    為求一勞永逸,于是派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學武功,以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可是那弟子武功沒學全,便給青城派發覺,即行處死。

    這麼一來,雙方仇怨更深,而防備對方偷學本派武功的戒心,更是大增。

     這數十年中,青城派規定不收北方人為徒,隻要帶一點兒北方口音,别說他是山東人,便是河北、河南、山西、陝西,也都不收。

    後來規矩更加嚴了,變成非川人不收。

     “青蜂釘”是青城派的獨門暗器,“天王補心針”則是蓬萊派的功夫。

    諸保昆發的明明是“青蜂釘”,王語嫣卻稱之為“天王補心針”,這一來青城派上下自是大為驚懼。

    要知蓬萊派和青城派一般的規矩,也是嚴定非山東人不收,其中更以魯東人為佳,甚至魯西、魯南之人,要投入蓬萊派也是千難萬難。

    一個人喬裝改扮,不易露出破綻,但說話的鄉音語調,一千句話中總難免洩漏一句。

    諸保昆出自川西灌縣諸家,那是西川的世家大族,怎地會是蓬萊派的門下?各人當真做夢也想不到。

    司馬林先前要王語嫣猜他的師承來曆,隻不過出個題目難難這小姑娘,全無懷疑諸保昆之意,哪知竟得了這樣一個驚心動魄的答案。

     這其中吃驚最甚的,自然是諸保昆了。

    原來他師父叫作都靈道人,年青時曾吃過青城派的大虧,處心積慮的謀求報複,在四川各地暗中窺視,找尋青城派的可乘之隙。

    這一年在灌縣見到了諸保昆,那時他還是個孩子,但根骨極佳,實是學武的良材,于是籌劃到一策。

    他命人扮作江洋大盜,潛入諸家,綁住諸家主人,大肆劫掠之後,拔刀要殺了全家滅口,又欲奸淫諸家的兩個女兒。

    都靈子早就等在外面,直到千鈞一發的最危急之時,這才挺身而出,逐走一群假盜,奪還全部财物,令諸家兩個姑娘得保清白。

    諸家的主人自是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都靈子動以言辭,說道:“若無上乘武藝,縱有萬貫家财,也難免為歹徒所欺,這群盜賊武功不弱,這番受了挫折,難免不卷土重來。

    ”那諸家是當地身家極重的世家,眼見家中所聘的護院武師給盜賊三拳兩腳便即打倒在地,聽說盜賊不久再來,吓得魂飛天外,苦苦哀求都靈子住下。

    都靈子假意推辭一番,才勉允所請,過不多時,便引得諸保昆拜之為師。

     都靈子除了刻意與青城派為仇之外,為人倒也不壞,武功也甚了得。

    他囑咐諸家嚴守秘密,暗中教導諸保昆練武,十年之後,諸保昆已成為蓬萊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這都靈子也真耐得,他自在諸府定居之後,當即扮作啞巴,自始至終,不與誰交談一言半話,傳授諸保昆功夫之時,除了手腳比劃姿式,一切指點講授全是用筆書寫,絕不吐出半句山東鄉談。

    因此諸保昆雖和他朝夕相處十年之久,一句山東話也沒聽見過。

     待得諸保昆武功大成,都靈子寫下前因後果,要弟子自決,那假扮盜賊一節,自然隐瞞不提。

    在諸保昆心中,師父不但是全家的救命恩人,這十年來,更待己恩澤深厚,将全部蓬萊派的武功傾囊相授,早就感激無已,一明白師意,更無半分猶豫,立即便去投入青城派掌門司馬衛的門下。

    這司馬衛,便是司馬林的父親。

     其時諸保昆年紀已經不小,兼之自稱曾跟家中護院的武師練過一些三腳貓的花拳繡腿,司馬衛原不肯收。

    但諸家是川西大财主,有錢有勢,青城派雖是武林,終究在川西生根,不願與當地豪門失和,再想收一個諸家的子弟為徒,頗增本派聲勢,就此答允了下來。

    待經傳藝,發覺諸保昆的武功着實不錯,盤問了幾次,諸保昆總是依着都靈子事先的指點,捏造了一派說辭以答。

    司馬衛礙着他父親的面子,也不過份追究,心想這等富家子弟,能學到這般身手,已算是十分難得了。

     諸保昆投入青城之後,得都靈子詳加指點,哪幾門青城派的武學須得加意鑽研。

    他逢年過節,送師父、師兄,以及衆同門的禮極重,師父有什麼需求,不等開言示意,搶先便辦得妥妥貼貼,反正家中有的是錢,一切輕而易舉。

    司馬衛心中過意不去,在武功傳授上便也絕不藏私,如此七八年下來,諸保昆已盡得青城絕技。

     本來在三四年之前,都靈子已命他離家出遊,到山東蓬萊山去出示青城武功,以便盡知敵人的秘奧,然後一舉而傾覆青城派。

    但諸保昆在青城門下數年,覺得司馬衛待己情意頗厚,傳授武功時與對所有親厚弟子一般無異,想到要親手覆滅青城一派,誅殺司馬衛全家,實在頗有不忍,暗暗打定主意:“總須等司馬衛師父去世之後,我才能動手。

    司馬林師兄待我平平,殺了他也沒什麼。

    ”因此上又拖了幾年。

    都靈子幾次催促,諸保昆總是推說:青城派中的“青”字九打和“城”十八破并未學全。

    都靈子花了這許多心血,自不肯功虧一篑,隻待他盡得其秘,這才發難。

     但到去年冬天,司馬衛在川東白帝城附近,給人用“城”字十二破中的“破月錐”功夫穿破耳鼓,内力深入腦海,因而斃命。

    那“破月錐”功夫雖然名稱中有個“錐”字,其實并非使用鋼錐,而是五指成尖錐之形戳出,以渾厚内力穿破敵人耳鼓。

     司馬林和諸保昆在成都得到訊息,連夜趕來,查明司馬衛的傷勢,兩人又驚又悲,均想本派能使這“破月錐”功夫的,除了司馬衛自己之外,隻有司馬林、諸保昆,以及其他另外兩名耆宿高手。

    但事發之時,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相聚在一起,誰也沒有嫌疑。

    然則殺害司馬衛的兇手,除了那号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氏之外,再也不可能有旁人了。

    當下青城派傾巢而出,盡集派中高手,到如蘇來尋慕容氏算帳。

     諸保昆臨行之前,暗中曾向都靈子詢問,是否蓬萊派下的手腳。

    都靈子用筆寫道:“司馬衛武功與我在伯仲之間,我若施暗算,僅用天王補心針方能取他性命。

    倘若多人圍攻,須用本派鐵拐陣。

    ”諸保昆心想不錯,他此刻已深知兩位師父的武功修為誰也奈何不了誰,說到要用“破月錐”殺死司馬衛,别說都靈子不會這門功夫,就是會得,也無法勝過司馬衛的功力。

    是以他更無懷疑,随着司馬林到江南尋仇。

    都靈子也不加阻攔,隻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閱曆見聞,不可枉自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蘇州,一行人四下打聽,好容易來到聽香水榭,雲州秦家寨的群盜已先到了一步。

    青城派門規甚嚴,若無掌門人的号令,誰也不敢亂說亂動,見到秦家寨群盜這般亂七八糟,都是好生瞧他們不起,雙方言語間便頗不客氣。

    青城派志在複仇,于聽香水榭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亂動半點,所吃的幹糧也是自己帶來。

    這一來倒反占了便宜,老顧的滿口唾沫、滿手污泥,青城派衆人就沒嘗到。

     王語嫣、阿朱等四人突然到來,奇變陡起。

    諸保昆以青城手法發射“青蜂釘”,連司馬衛生前也絲毫不起疑心,哪知王語嫣這小姑娘竟爾一口叫破。

    這一下諸保昆猝不及防,要待殺她滅口,隻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

    何況“天王補心針”五字既被司馬林等聽了去,縱将王語嫣殺了,也已無濟于事,徒然更顯作賊心虛而已。

     這當兒諸保昆全身冷汗直淋,腦中一團混亂,一回頭,隻見司馬林等各人雙手籠在衣袖之中,都狠狠瞪着自己。

     司馬林冷冷的道:“諸爺,原來你是蓬萊派的?”他不再稱諸保昆為師弟,改口稱之為諸爺,顯然不再當他是同門了。

     諸保昆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神情極為尴尬。

     司馬林雙目圓睜,怒道:“你到青城派來卧底,學會了‘破月錐’的絕招,便即害死我爹爹。

    你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

    ”雙臂向外一張,手中已握了雷公轟雙刃。

    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諸保昆學得,自去轉授蓬萊派的高手。

    他父親死時,諸保昆雖确在成都,但蓬萊派既學到了這手法,那就誰都可以用來害他父親。

     諸保昆臉色鐵青,心想師父都靈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為止,自己可的确沒洩漏過半點青城派武功。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如何能夠辯白?看來眼前便一場惡戰,對方人多勢衆,司馬林及另外兩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見性命難保,心道:“我雖未做此事,但自來便有叛師之心,就算給青城派殺了,那也罪有應得。

    ”當下将心一橫,隻道:“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 司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親自下手,但這門功夫是你所傳,同你親自下手更有什麼分别?”向身旁兩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說道:“姜師叔、孟師叔,對付這種叛,不必講究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咱們一起上。

    ”兩名老者點了點頭,雙手從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錐,右手握錘分從左右圍上。

     諸保昆退了幾步,将背脊靠在廳中的一條大柱上,以免前後受敵。

     司馬林大叫:“殺了這叛徒,為爹爹複仇!”向前一沖,舉錘便往諸保昆頭頂打去。

    諸保昆側身讓過,左手還了一錐。

    那姓姜老者喝道:“你這叛徒奸賊,虧你還有臉使用本派武功。

    ”左手錐刺他咽喉,右手小錘“鳳點頭”連敲三錘。

     秦家寨群盜見那姓姜老者小錘使得如此純熟,招數又極怪異,均大起好奇之心。

    姚伯當等都暗暗點頭,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實非幸至。

    ” 司馬林心急父仇,招數太過莽撞,諸保昆倒還能對付得來,可是姜孟兩個老者運起青城派“穩、狠、陰、毒”四大要訣,錐刺錘擊,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諸保昆左支右绌,傾刻間險象環生。

     他三人的鋼錐和小錘招數,每一招諸保昆都爛熟于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