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王孫落魄,怎生消得,楊枝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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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少說也在十餘丈外,但傳入王夫人和慕容複的耳鼓,卻是近如咫尺一般。

    兩人臉色陡變,隻聽得屋外内波惡、包不同齊聲呼喝,向聲音來處沖去。

    慕容複閃到門口。

    月光下青影晃動,跟着一條灰影、一條黃影從旁搶了過去,正是鄧百川和公冶乾分從左右夾擊。

     段延慶左杖拄地,右杖橫掠而出,分點鄧百川和公冶乾二人,嗤嗤嗤幾聲,霎時間遞出了七下殺手。

    鄧百川勉力對付,公冶乾支持不住,倒退了兩步。

    包不同和風波惡二人回身殺轉。

    段延慶以一敵四,仍是遊刃有餘,大占上風。

     慕容複抽出腰間長劍,冷森森幻起一團青光,向段延慶刺去。

    段延慶受五人圍攻,慕容複更是一流高手,但他杖影飄飄,出招仍是淩厲之極。

     當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熱戀之極,花前月下,除了山盟海誓之外,不免也談及武功,段正淳曾将一陽指、段氏劍法等等武功一一試演。

    此刻王夫人見段延慶所使招數宛如段郎當年,怎不傷心?她想段郎為此人所擒,多半使在附近,何不乘機去将段郎救了出來?她正要向屋外山後尋去,陡然間聽得風波惡一聲大叫。

     隻見風波惡卧在地下,段延慶右手鋼杖在他身後一尺處劃來劃去,卻不擊他要害。

    慕容複、鄧百川等兵刃遞向段延慶,均被他鋼杖撥開。

    這情勢甚是明顯,段延慶如要取風波惡性命,自是易如反掌,隻是暫且手下留情而已。

     慕容複倏地向後跞開,叫道:“且住!”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同時躍開。

    慕容複道:“段先生,多謝你手下留情。

    你我本來并無仇怨,自今以後,姑蘇慕容氏對你甘拜下風。

     風波惡叫道:“姓風的學藝不精,一條性命打什麼緊?公子爺,你千萬不可為了姓風的而認輸。

    ”段延慶喉間咕咕一笑,說道:“姓風的倒是條好漢子!”撤開鋼仗。

     風波惡一個“鯉魚打挺”,呼的一聲躍起,單刀向段延慶頭頂猛壁下來,叫道:“吃我一刀!”段延慶鋼仗上舉,往他單刀上一黏。

    風波惡中隻覺一股極大的力道震向手掌,單刀登時脫手,跟着腰間一痛,已将對方欄腰一杖,挑出十餘丈外。

    段延慶右手微斜,内力自鋼杖傳上單刀,隻聽得叮叮當當一陣響聲過去,單刀已被震成十餘截,相互撞擊,四散飛開。

    慕容複、王夫人等分别縱高伏底閃避心下均各駭然。

     慕容複拱手:“段先生神功蓋世,佩服,佩服。

    咱們就此化敵為友如何?” 段延慶道:“适才你說要布置醉人蜂來害我,此刻比拚不敵,卻又要出什麼主意了?” 慕容複道:“你我二人倘能攜手共謀,實有大大的好意。

    延慶太子,你是大理國嫡系儲君,皇帝的寶座給人家奪了去,怎地不想法子搶回來?”段延慶怪目斜睨,陰恻恻地道:“這跟你有什麼幹系??慕容複道:“你要做大理國皇帝,非得我相助不可。

    ”慕容複一聲冷笑,說道:“我不信你肯助我。

    隻怕你恨不得一劍将我殺了。

    ” 慕容複道:“我要助你做大理國皇帝,乃是為自己打算。

    第一,我恨死段譽那小子。

    他在少室山逼得我險些自刎,令慕容氏在武林中幾無立足之地。

    我定要制段譽這小子的死命,助你奪得皇位,以洩我惡氣。

    第二,你做了大理國皇帝後,我另行有事盼你相助。

    ” 段延慶明知慕容複機警多智,對己不懷好意,但聽他如此說,倒也信了七八分。

    當日段譽在少室山上以六脈神劍逼得慕容複狼狽不堪,段延慶親眼目睹。

    他憶及此事,登時心下極是不安。

    他雖将段正淳擒住,但自忖決非段譽六脈神劍的對手,倘若狹路相逢,動起手來,非喪命于段譽的無形劍氣之下不可,唯一對付之策,隻是以段正淳夫婦的性命作為要脅,再設法制服段譽,可是也無多大把握,于是問道:“閣下并非段譽對手,卻以何法制他?” 慕容複臉上微微一紅,說道:“不能力敵,便當智取。

    總而言之,段譽那小子由在下擒到,交給閣下處置便是。

    ” 段延慶大喜,他一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段譽武功太強,自己敵他不過,慕容複能将之擒獲,自是去了自己最大的禍患,但想隻怕慕容複大言欺騙,别輕易上了他的當,說道:“你說能擒到段譽,豈不知空想無益、空言無憑?” 慕容複微微一笑,說道:“這位王夫人,是在下的舅母,段譽這小子已為我舅母所擒。

    她正想用這小子來和閣下換一個人,咱們所以要引閣下來,其意便在于此。

    ” 這時王夫人遊目四顧,正在尋找段正淳的所在,聽到慕容複的說話,便即回過身來。

     段延慶喉腹之間叽叽咕咕的說道:“不知夫人要換哪一個人?” 王夫人臉上微微一紅,她心中日思夜想、念茲在茲的便是段正淳一人,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究屬不便,一時甚覺難以對答。

     慕容複道:“段譽這小子的父親段正淳,當年得罪了我舅母,委實仇深似海。

    我舅母要閣下答允一句話,待閣下受禅大理皇位之後,須将段正淳交與我舅母,那時是殺是剮、油煎火焚,一憑我舅母處置。

    ” 段延慶哈哈一笑,心道:“他禅位之後,我原要将他處死,你代我動手,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但覺此事來得太過容易,又恐其中有詐,又問:“慕容公子,你說待我登基之後,有事求我相助,卻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請你言明在先,以免在下日後無法辦到,成為無信的小人。

    ” 慕容複道:“段殿下既出此言,在下便一萬個信得過你了。

    咱們既要做成這件大交易,在下心中有事,自也不必瞞你。

    姑蘇慕容氏乃當年大燕皇裔,我慕容氏列祖列宗遺訓,務以興複大燕為業。

    在下力量單薄,難成大事。

    等殿下正位為大理國君之後,慕容複要向大理國主借兵一萬,糧饷稱足,以為興複大燕之用。

    ” 慕容複是大燕皇裔一事,當慕容博在少室山下阻止慕容複自刎之時,段延慶冷眼旁觀,已猜中了十之七八,再聽慕容複居然将這麼一個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見其意甚誠,尋思:“他要興複燕國,勢必同時與大宋、大遼為敵。

    我大理小國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國啟釁?何況我初為國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興戰禍。

    也罷,此刻我假意答允,到那時将他除去便是,豈不知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便道:“大理國小民貧,一萬兵員倉猝難以畢集,五千之數,自當供足下驅使。

    但願大功告成。

    大燕、大理永為兄弟婚姻之國。

    ” 慕容複深深下拜,垂涕說道:“慕容複若得恢複祖宗基業,世世代代為大理屏藩,決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

    ” 段延慶聽他居然改口稱自己為“陛下”,不禁大喜,又聽他說到後來,語帶嗚咽,實是感極而泣,忙伸手扶起,說道:“公子不須多禮,不知段譽那小子卻在何處?” 慕容複尚未回答,王夫人搶上兩步,問:“段正淳那厮,卻又在何處??慕容複道:“陛下,請你帶同随從,到我舅母寓所暫歇。

    段譽已然縛定,當即奉上。

    ” 段延慶喜道:“如此甚好。

    ”突然之間,一陣尖嘯聲從他腹中發出。

     王夫人一驚,隻聽得遠處蹄聲隐隐,車聲隆隆,幾輛騾車向這邊馳來。

    過不多時,便見四人乘着馬,押着三輛大車自大道中奔至。

    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搶了上去,心中隻道段正淳必在車中,再也忍耐不住,掠過兩匹馬,伸手去揭第一輛大車的車帷。

     突然之間,眼前多了一個闊嘴細眼、大耳秃頂的人頭。

    那人頭嘶聲喝道:“幹什麼?”王夫人大吃一驚,縱身躍開,這才看清,這醜臉人手拿鞭子,卻是趕車的車夫。

     段延慶道:“三弟,這位是王夫人,咱們同到她莊上歇歇。

    車中那些客人,也都帶了進去吧!”那車夫正是南海鳄神。

     大車的車帷揭開,顫巍巍的走下一人。

     王夫人見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滿是皺紋的綢袍,正是她無日不思的段郎。

    她胸口一酸,眼淚奪眶而出,搶上前去,叫道:“段……段……你……你好!” 段正淳聽到聲音,心下已是大驚,回過頭來見到王夫人,更是臉色大變。

    他在各處欠下不少風流債,衆債主之中,以王夫人最是難纏。

    秦紅綿、阮星竹等人不過要他陪伴在側,便已心滿意足,這王夫人卻死皮賴活、出拳動刀,定要逼他去殺了原配刀白鳳,再娶她為妻。

    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鬧得不可開交之時,隻好來個不告而别,溜之大吉,萬沒想到自己正當處境最是窘迫之際,偏偏又遇上了她。

     段正淳雖然用情不專,但對每一個情人卻也都真誠相待,一凜之下,立時便為王夫人着想,叫道:“阿蘿,快走!這青袍老者是個大惡人,别落在他手中。

    ”身子微側,擋在王夫人與段延慶之間,連聲催促:“快走!快走!”其實他早被段延慶點了重穴,舉步也已艱難之極,哪裡還有什麼力量來保護王夫人?” 這聲“阿鑼”一叫,而關懷愛護之情确又出于至誠,王夫人滿腔怨憤,霎時之間化為萬縷柔情,隻是在段延慶與甥兒跟前,無論如何不能流露,當下冷哼一聲,說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他是大惡人,難道你是大好人麼?”轉面向段延慶道:“殿下,請!” 段延慶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見到他的舉動神色,顯是對王夫人有愛無恨,而王夫人對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是情多于仇,尋思:“這二人之間關系大非尋常,可别上了他們的當。

    ”他藝高人膽大,卻也絲毫不懼,凜然走進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寺為了擒拿段正淳而購置的一座院子,建構着實不少,進莊門後便是一座大院子,種滿了茶花,月光下花影婆娑,甚為雅潔。

     段正淳見了茶花布置的情狀,宛然便是當年和王夫人在姑蘇雙宿雙飛的花園一模一樣,胸口一酸,低聲道:“原來……原來是你的住所。

    ”王夫人冷笑道:“你認出來了麼?”段正淳低聲:“認了出來了。

    我恨不得當年便和你雙雙終老于姑蘇曼陀山莊……” 南海鳄神和雲中鶴将後面二輛大車中的俘虜也都引了進來。

    一輛車中是刀白鳳、鐘夫人甘寶寶、秦紅棉、阮星竹四個女子,另一輛中是範骅等三個大理臣工和崔百泉、過彥之兩個客卿。

    九人也均被段延慶點了重穴。

     原來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護送段譽赴西夏求親,不久便接到保定帝禦使送來的谕旨,命他克日回歸大理,登基接位,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龍寺出家。

    大理國皇室崇信佛法,曆代君主到晚年避位為僧者甚衆,是以段正淳奉到谕旨之時雖心中傷感,卻不以為奇,當即攜同秦紅棉、阮星竹緩緩南歸,想将二女在大理城中秘為安置,不令王妃刀白鳳知曉。

    豈知刀白鳳和甘寶寶竟先後趕到。

    跟着得到靈鹫宮諸女報警,說道有厲害對頭沿路布置陷阱,請段正淳加意提防。

    段正淳和範骅等人一商議,均想所謂“厲害對頭”,必是段延慶無疑,此人當真難鬥,避之則吉,當即改道向東。

    他哪知這訊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處得來,阿碧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陷阱确然是有的,王夫人卻并無加害段正淳之意。

     段正淳這一改道,王夫人所預伏的種種布置,便都應在段譽身上,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慶手中。

    鳳凰驿邊紅沙灘一戰,段正淳全軍覆滅,古笃誠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屍骨無存,其餘各人都給段延慶點了穴道,擒之南來。

     慕容複命鄧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俨然以主人自居,呼婢喝仆,款待客人。

     王夫人目不轉瞬的凝視刀白鳳、甘寶寶、秦紅棉、阮星竹等四個女子,隻覺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俏麗,雖不自慚形穢,但若以“騷狐狸”、“賤女人”相稱,心中也覺不妥,一股“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段譽在隔室聽到父親和母親同時到來,卻又俱落在大對頭手裡,不由得很是喜歡,又是擔憂。

    隻聽段延慶道:“王夫人,待我大事一了,這段正淳自當交于你手,任憑處置便是。

    段譽那小子卻又在何處?” 王夫人擊掌三下,兩名侍婢走到門口,躬身候命。

    王夫人道:“帶那段小子來!” 段延慶坐在椅上,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

    他對段譽的六脈神劍大是忌憚,既怕王夫人和慕容複使詭,要段譽出來對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複确具誠意,但段譽如此武功,隻須脫困而出,那就不可複制,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段譽為了顧念父親,不敢猖獗。

     隻聽得腳步聲響,四名侍婢橫擡着段譽身子,走進堂來。

    他雙手雙腳都以牛筋捆綁,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旁人瞧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鎮南王妃刀白鳳失聲叫道:“譽兒!”便要撲将過去搶奪。

    王夫人伸手在她肩頭一推,喝道:“給我好好坐着!”刀白鳳被點重穴後,力氣全無,給她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也無法動彈。

     王夫人道:“這小子是給我使蒙藥蒙住了,他沒死,知覺卻沒恢複。

    延慶太子,你不妨驗明正身,可沒拿錯人吧?”延延慶點了點頭,道:“沒錯。

    ”王夫人隻知她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功力厲害,卻不知段譽服食莽牯牛蛤後,一時昏迷,不多時便即回複知覺,隻是身處绁缧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狀亦無多大分别而已。

     段正淳苦笑道:“阿蘿,你拿了我譽兒幹什麼?他又沒得罪你。

    ” 王夫人哼了一聲不答,她不願在人前流露出對段正淳的依戀之情,卻也不忍惡言相報。

     慕容複生怕王夫人舊情重熾,壞了他大事,便道:“怎麼沒得罪我舅母?他……他勾引我表妹語嫣,玷污了她的清白,舅母,這小子死有餘辜,也不用等他醒轉……”一番話未說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聲驚呼:“什麼?他……他和……” 段正淳臉色慘白,轉向王夫人,低聲問道:“是個女孩,叫做語嫣?” 王夫人的脾氣本來暴躁已極,此番忍耐了這麼久,已是生平從所未有之事,這時實在無法再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都是你這沒良心的薄幸漢子,害了我不算,還害了你的親生女兒。

    語嫣,語嫣……她……她可是你的親骨肉。

    ”轉過身來,伸足便向段譽身處亂踢,罵道:“你這禽獸不如的色鬼,喪盡天良的浪子,連自己親妹子也放不過,我……我恨不得将你這禽獸千刀萬剮,軟成肉醬。

    ” 她這麼又踢又叫,堂上衆人無不駭異。

    刀白鳳、秦紅棉、甘寶寶、阮星竹四個女子深知段正淳子,立時了然,知道他和王夫人結下私情,生了個女兒叫做什麼“語嫣”的,哪知段譽卻和她有了私情。

    秦紅棉立時想到自己女兒木婉清,甘寶寶想到了自己女兒鐘靈,都是又感尴尬,又覺羞慚。

    其餘段延慶、慕容複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

     秦紅棉叫道:“你這賤婢!那